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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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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我,只数步而已。
数步之遥,却有什么将我生生的剥离在外。
我触不到他,他也看不见我。
原本淡到没有情绪的眸子只是痴痴的锁着我的门扉,丝毫未曾觉察到我的存在。
想要靠的更近,想要再被那双臂膀拥紧,想要再听他絮絮的念叨我的朽木不可雕,只是,脚下却如生根一般,再也前进不得。
是了,这里仍是百人冢,我只是透过晏岚的眼,看着五年前的师父罢了。
我也只能这般,远远的,痴痴的看着而已。
身边忽然有了响动。
簌簌的衣袂轻摆之声,划破晨时的寂静。
却见清瘦的少年身形拂过我的裙摆,径直在他面前站定。
沈泠?
是他,无论身形或是装束,这都是五年前的沈泠。
依然那副不苟言笑的冷清模样,只是眉眼间却多了些我从未见过的凛然之色。
师父等的,莫非是他?
“鱼儿可还安好?”沈泠淡淡问道。
师父转身,微微颔首。
长眸对上沈泠,许久,终于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小王爷?或是,大司命?”
沈泠冷冷应声,“我来此,不是同你纠缠我的名讳的。我只问你一句,究竟何时离开?”
“我若是不走呢?”师父背过身,踱开数步。
“倒不愧是数千年的修行,与那些妖物颇有些不同。我的五芒星阵,看来还未给足你教训。”沈泠冷笑,“只不过,就算嘴再硬,你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眼前这副身子,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徒有其表?
师父一直都是很厉害的,怎么会是徒有其表?
“韩煦,当年替鱼儿重铸魂魄,怕是损耗了不少功力吧?这数十年来,你隐在忘生川下,虽说恢复了些元气,但此番又需为陌重铸生魂,没了还魂草做引,耗费的功力只怕与当年鱼儿所需的不相上下吧?”
师父替我铸过魂魄?
可是,我不记得我有被吸去魂魄啊…被吸了魂魄的该是陌儿啊…
“我的命是鱼儿救得,即使倾尽所有,也会保她平安。大司命无需劳心。”
“倾尽所有么?韩煦,莫非你不明白,我的五芒星阵是专门断魂的除妖之术?五芒穿透的伤处,永不愈合。你的魂气,迟早会随着伤口消耗殆尽。”
“那又如何?只要有还魂草,我于她便是有用之人。”
“如此说来,我便如何费尽口舌,也无法让你离去了?”沈泠颦眉,原本清亮的嗓音也沉了下去。
明明是少年的面容,那全然未曾见过的阴寒之色,却如淬过极寒之地的冰雪,将我从头至脚冻住。
点点金芒,在晨曦间刺目的闪过。沈泠的掌中,不知何时多了我从未见过的流金火炎。
沈泠,你若敢伤了师父,我定然同你拼命!
我急得高喊,却见沈泠缓缓行至我的屋前,掌中的火炎化为数道箭矢,蓄势待发。
“沈泠,你做什么?”
师父厉声喝道。
沈泠偏头看向屋内,下一刻,唇角泛起冷笑。
清啸之后,箭矢齐齐脱手。
电光火石间,身形遽动。白衣翩飞之处,噗噗声不绝于耳。
那是箭矢入体的声响…
师,师父?
“沈泠,你疯了…”
“我没疯,韩煦,疯的是你。”
沈泠踱至师父面前,瞅着肩口数道血痕,啧啧叹道,“这断魂矢,乃是五芒星阵幻化而成,威力不容小觑。这几株箭矢入体,韩煦,你的魂气可又断了数分啊…”
“你居然,妄图伤了鱼儿…”
“啧啧,韩煦,我与你不同。”沈泠手下一紧,师父的身子险险而起,“得不到的,毋宁毁去。你若走了,鱼儿还有活路,你若不走,便与她在此做一对同命鸳鸯罢。”
沈,沈泠?
“沈泠,你敢伤她!”
“倒是个痴情的妖物,伤了自己的身子无妨,若是伤到她,便舍不得了?”沈泠缓缓笑起,“我自然是不舍的伤她,倒是你,韩煦,你才是真正伤她的人。”嫌恶的甩手,“你是重铸了她的生魂不错,但莫要忘了,她早已非当年的修仙之体,魂魄仅靠瑶珠维系,却再无能力操控那珠子。瑶珠于她不啻毒瘤,开启的越频繁,身子就越虚弱。一旦瑶珠反噬,你这靠着几株还魂草苟延残喘的体质,还有多少魂气供她存活下去?”
沈泠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寒,“韩煦,你并无足够的能力护住鱼儿,为何还纠缠不去?”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话啊!
我从前,究竟遇见了什么?
“如何?无言以对了?”沈泠低笑,“忘记同你说了,即使你能留下,也无甚好处。鱼儿身上有我种下的合情咒,无人可解。她若对你用情,那符咒便会火燎般疼痛难当,噬其神智,夺其性命。韩煦,你可想清楚了?”
“呵,呵呵…”匍匐在地的身影忽然低低的笑起,“上一世,你囚了鱼儿百年,将揽心结与合情咒加诸其上,却只换的她坠入忘生川。此生,你又步步紧逼,苦苦纠缠,莫非你以为,失了记忆,鱼儿便会倾心于你?”
“住口!”怒喝声起,沈泠暴躁的揪住他染血的前襟,却阴森笑道,“彼此彼此。鱼儿没了记忆,于我自然不是坏事。至少眼下,她瑟缩躲藏的人是你,不是我。”
师父垂着眼,看不出悲喜。
沈泠继续冷笑道,“鱼儿曾遭妖物灭族,即使没了记忆,却依然存着对妖物的惊惧。别忘了,她不记得你前世的好,倒是对你日里现的妖形害怕的紧。”
“那又如何?方才她已亲口承诺,愿意同我回忘生川。她不记得前事也无妨,我欠她的,今世自会全部偿还,与你并无干系。”
“不想我费尽口舌,你却仍执迷不悟。”沈泠缓缓退开,凤眸微眯,身后大片的云气隐隐现出暗金,“不过是个龌龊妖物,却妄图染指九霄女仙,上一世已害她神魂俱散,如今又纠缠不休。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言毕,汹涌的云气争相朝匍匐在地的人影扑去,片刻间,几乎已将他团团隐没。
师父?你怎么了?为何不施法对抗?
沈泠上前几步,将他一把拎起,放声大笑,“我道是什么厉害妖物,却原来连元丹都不翼而飞。想是魂气蚀的厉害,连元丹都化尽了罢。韩煦,你这张嘴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啊。就这身子,多活几日都是运气,我真是错看你了。”
“咳咳,咳咳…”师父也不应声,只是挥开他的手,踉跄着朝我的屋子过去。
“韩煦,我既能毁了还魂草,破了你的结界,便有足够的能力让你再无法踏上青连山。”沈泠的脸已有几分狰狞,“我也不杀你,偏要留你在这世上,远远的看着,尝尽分离之苦。”
“你休想…今日,我定要带鱼儿离开…”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将白衫污的斑驳一片。
“你听好:从今日起,这青连山上自会布满结界,若你踏上一步,便会痛彻筋骨,而这痛楚,我保证鱼儿会感同身受。”
师父的身形僵直而落寞。
而那对墨色的黑眸,却溢满了我从未见过的痛苦与绝望。
我的师父,他何时这般落魄,这般无助过?
而我,我那时,居然只是傻傻的顾自睡着,全然不知屋外发生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真该死…
师父并非不愿寻我,而是怕我被沈泠伤害…
“嘁…”沈泠护着胸口倒退几步,颇讶异的看着濡开一片的血红,又看着面前咳血不止的人影,脸色愈发冷冽,“如何?还想垂死挣扎一回?也罢,今日我就成全了你!”
言毕直起身子,画符结印。
缭绕的流金之气缓缓漾开,将数丈之内映的一片通明。
这是什么术法?
道长何时传授过我们这般法术?
“韩煦,还记得这术法么?”
师父低低笑起,“诛仙诀…是我大意了…”
“千年之前,你为了鱼儿堕入妖道,送你上路的便是这诛仙诀;千年之后又以妖孽之身再度承接,韩煦,此番,该将你送去何处?”
沐在华彩之中的沈泠,恍如神祗,而口中所出,字字句句却是置人死地。
“九霄例律,擅启诛仙诀者,轻者剥离仙籍,重者责入地府,沈泠,你身为大司命,却屡屡犯禁,不怕遭了天谴么?”
“天谴?”沈泠诘诘而笑,“韩煦,枉你修行多时,却不知这三界之中,九霄之上,天谴从来只是欺侮弱者的刑罚么?当年我能用诛仙诀将你送入妖道,今世再启,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沈泠,你疯了…”师父踉跄着起身,“鱼儿的魂气本就零散,诛仙诀一旦开启,必然殃及到她…”
金芒更盛,衬得那冷冽的笑颜愈发可怖,“既如此,索性断了她的魂气,从此再无纷扰,岂不更好?”
师父的笑容愈发虚弱,“沈泠,我知你对鱼儿有情,只可惜,你从不知她心中所念所想。银台金阙,济济繁华,从未能入她之眼,前世的毓华宫,今世的平王府,于她不啻黄金囚笼。纵使日后世间再无韩煦此人,鱼儿也不会倾心于你。”
“这世间,她要什么,我便能给。能与她相携而行,相依为伴的,也只有我沈泠。韩煦,只要你烟消云散,便再无什么能取代我在她心中的位置。莫再误了时辰,早些上路去罢。”
沈泠捏诀,暗夜中尘土飞扬。金芒淡去之时,那道熟悉的白影已然消失,唯余点点斑驳血色,将门扉浸染成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