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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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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切都在倒退,如同电影里演穿越镜头那样,上一世种种悲欢都切成了一帧帧的画面,并且以一种光速在集结、汇合、膨胀,最后在何皎皎的视网膜上爆炸开来。
走廊很暗,其后玻璃门透来的灯光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光源。
而那个年轻男人,一身黑衣黑裤,正百无聊赖站在光里,周身擦出金色的氛围毛边。
隔着久远的记忆和咫尺的距离,何皎皎听见自己心中那块自重生以来一直高悬的重石,终于狠狠落到了名为“安心”的地面上。
她几乎挪动不了视线,目光完全黏在年轻男人的一举一动之上——
对方出了大门,顿了脚步,侧身往一旁随意瞥了瞥,便斜倚在门廊下的大理石柱旁,左手换了下右手。
何皎皎这才看清,原来对方是在接电话。
很快,马迪和几个年轻人的身影从前厅走出。
众人与马迪嬉笑,下了台阶后又摆手告别,亦回身与年轻男人道再见。
那位年轻男人站在台阶高处,接电话的手臂不动,只懒洋洋地对众人抬了抬下巴。
他额前的刘海有些长,原本扫着眼睫。夜风中,因被那抬下巴的动作撩回,露出了犀利的双眸和英挺的额头。
俊美利落的轮廓线条,一张令何皎皎两世魂牵梦萦的脸。
是秦越。
是上一世从未见过的、二十四岁的秦越。
站在对街暗处的何皎皎喉头一哽,瞬间眼眶滚烫。
*
电话没讲太久,秦越迈下台阶,和马迪驱车离开了。
二人走后,一楼大厅又走出三名穿保安制服的人。其中两个举着手电筒,分头去往楼后巡视。另一个走下台阶,将小院大铁门锁上了
风吹过来,何皎皎收回目光,垂着头,慢慢坐回长椅。
又过了一会,她看清地上掉落的雨伞,俯身捡了回来,重新又认真整理了一遍伞页褶皱。
沉默整理了两分钟,何皎皎忽然无声笑了。
她笑自己,心里预设做得再多也无用。又庆幸这片刻的观望,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
刚才她脉搏跳得实在太快,心脏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何皎皎后知后觉——能够重生回十七岁,自己是真真顶头撞上一张巨大的彩票。
她一定不能浪费这样的好运。
整理好伞页,扣好伞带,何皎皎亦重新整理了思绪。
月亮安静爬升到梧桐树的枝头,草丛里蟋蟀又唱了起来。
长椅上,一旁的书包里,新手机发出振动的鸣响。
何皎皎回过神,掏出手机,定睛一瞧,来电人正是马迪。
呼吸轻轻放缓,沉稳压住了紧张。何皎皎抿唇,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马迪声音纳闷:“何皎皎,你不在家吗?”
何皎皎说是。
“那你在哪呢?”
“怎么了吗?”何皎皎反问。
“哦,我说怎么敲门没动静……你在哪呢?我们晚会还有点事儿,不能逗留太久……”
我们?
何皎皎眼神一亮。
我们!
电话那头马迪还在问:“你在哪呢?半个小时内能赶回来吗?”
“当然能呀,”何皎皎起身将伞利落扔进背包,望着锁了门的美术馆,微微一笑,“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啦。”。
*
以往何皎皎见秦越,很少迟到。类似“在路上了”、“五分钟到”这样的借口,于她而言,堪称新鲜的经验。
特别是从秦越还未开张的美术馆往回赶,如同偷偷捣乱的孩童从秘密的“案发现场”逃窜。何皎皎一路狂奔,心中不断升起奇异的畅快之感。
暑热像蜘蛛丝,迎面兜缠不休。汗水黏住鬓边发丝,滴进脖颈。
远远瞧见小区明亮的大门,何皎皎收住脚步,扶膝粗喘。嗓子眼一阵阵冒火的干渴。
平顺了几秒呼吸,她掏出手机,立刻皱起眉头。
竟然四十多分钟过去了。
马迪没有再联系她。
是走了,还是?
何皎皎一边思索,抬脚拐进门口便利店,快速买了一瓶冰水。出门看到店外宣传栏上五花八门的招聘广告,她脚步一顿,转身撕下了几张,拿在手上。
走到小区楼下,何皎皎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眼熟的车子。
真的走了?
何皎皎高涨的心绪立刻降了三分。她悻悻进了电梯,来到八楼,走廊依然空无一人。
看来是真的走了。
何皎皎的肩膀已经完全耷拉下来。她在门前站了站,没有了开门的欲望,索性倚靠在一旁墙边,拧开了矿泉水瓶。
瓶嘴刚举到唇边,忽然听得前方侧面消防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何皎皎还没反应过来,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吱扭一声,一道眼熟的颀长身影又晃了进来。
楼廊灯光明亮,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几十分钟前偷窥一面的男人,竟然冷不防孤身出现在眼前。
何皎皎顿时瞠目大惊,手里的矿泉水被她狠狠一捏,下一刻,几大滴洒在了自己衣服前襟。皮肤被冰水浸湿的布料一激,她立刻又嘶了一声。
连锁反应有点夸张,把不远处的始作俑者一时振在原地,没了动作。
木门咯吱摆动几下,很快停住了。安静的走廊里,两人隔着几米距离对望,一时没人说话。
终于,秦越抬脚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眼何皎皎如今的模样,似乎在确认,然后率先开了口:“吓到你了?”
他个子高,何皎皎只得抬头。听到秦越的问话,她下意识点头。
“有一点,”她盯着秦越的眼睛,略微镇定下来,找回心跳,也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们走了,马哥说你晚上有应酬。”
秦越嗯一声,只说:“不去了。”
“哦。”
秦越见她与自己对答自然,完全不是三年前那会不敢看人的害羞模样,不禁又上下打量了何皎皎一圈。
三年前的何皎皎还是根瘦弱的豆芽菜,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像能被风吹跑。如今虽说还是瘦,但已经出落得唇红齿白,杏眼桃腮,头发也乌黑,气色一看便知道十分健康。
“长高了不少。”秦越口气拿捏,像个长辈。
“嗯,托秦先生你的福,我能有钱好好吃饭,还有牛奶可以喝,”何皎皎抿唇,轻笑回他,“秦先生你好像没长高?”
“呵……”秦越没料到自己一米八五的个头还会遭到打趣,眉毛一挑,顺着何皎皎的话点头,“是啊,谁让我不好好喝牛奶呢。”
何皎皎鼓鼓腮,垂下眼,轻轻笑了。
*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有了刚刚的交流,何皎皎态度愈发自然。换鞋的功夫,她主动问:“秦先生,马哥人呢?”
“去买东西,晚会就来。”
秦越说着,站直身子,环顾一圈。见家中地板干爽,橱柜反光,灯具明亮,立刻明白屋子被清洁过。
他回头问:“你今天大扫除了?”
何皎皎将半瓶矿泉水和几张小广告搁在茶几上,认真道:“我只做了灰尘的清扫,没有乱动秦先生你的私人物品哦。”
秦越听完,点点头,慢悠悠说:“这样——”然后扭头看向阳台。
何皎皎顺着秦越的视线,跟着看过去——两件宽大的白色T恤和篮球短裤,正在晒衣绳上,随夜风欢快卷摆。
秦越回头,觑她一眼,欲笑不笑:“这几件衣服是我的‘私人物品’么?”
“私人物品”四个字语气加重。
何皎皎哪里听不懂他话里调侃的意味。
刚保证完就被打脸,何皎皎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
她干笑两声,努力解释:“呃,我看电视上说,独居女生最好在阳台挂两件男士的衣服,这样坏人要是想从阳台过来看到,就不敢来了。我不是故意……”
秦越提醒她:“这里是八楼。”
“……”何皎皎挠挠脑门,老实道:“我没住过高层,我没想过更多了。”
秦越倒没再多说什么。何皎皎有警惕心是好事,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在客厅走了半圈,他又抬了抬下巴,问:“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啊!”何皎皎反应过来,今天秦越来的目的是什么了,“哦,我去拿。”说完小跑回卧室,从枕头下取了过来。
“我再去拿剪刀。”
“不用,快件有设计简易拆口。”
秦越已经不客气坐进沙发上,大长腿支起。他伸手接过何皎皎递来的快件,抬手利索一撕,鼓开快件,轻轻一抖。录取通知书和学生手册,带着银行卡,七七八八的物件,一起掉落在茶几玻璃上。
“啧……”他忽然手一顿,看向站在一旁的何皎皎,眼神无辜:“抱歉啊,好多年没拆过录取通知书了,有点激动过头。”
何皎皎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原来是秦越手太快,连带着将学校的一则宣传单页,一起撕下了一个角。
可激动过头是什么说法?简直比她刚刚电话里“在路上了”的托词还要离谱。
二十四岁的秦越原来这样无赖。
何皎皎无奈又好笑,忍不住斜他一眼。
被打趣开玩笑,又被斜瞪一眼,秦越倒是觉得,同这样不怕生的何皎皎说话,蛮有意思的。
“要不我找岚大留校的同学问问,给你重发一封,下回换你亲手拆?”
只要录取通知书没有毁坏,其他宣传资料本来就是仅供观赏,并没有什么特殊用途。
何皎皎不信秦越不明白这些。
见秦越真有自己答应就要找人帮忙的样子,何皎皎心中泛起甜蜜,她连忙摆手:“不用啦,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值当这样麻烦。”
“行,”秦越打开录取通知书,将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递给何皎皎,“不错,往后咱俩就是大学校友了。”
何皎皎冲他灿灿一笑,顺势应了声:“嗯,学长好。”
能有机会再次拆通知书,何皎皎自然很是开心。何况这次是由秦越来拆,意义更是重大。
何皎皎认真摩挲了会录取通知书,才将所有东西收在一旁。
然后她面对秦越,真诚地鞠了一躬,起身后目光灼灼:“秦先生,我一直想当面谢谢你,谢谢这么些年来你对我的帮助。所以,秦先生你缺什么吗?有什么烦恼吗?又或者有什么想要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秦越倚着沙发靠背,看她郑重感谢的样子,听到后面,嗯一声:“行啊,原来我资助了一位神灯阿拉丁。”
何皎皎盯着他的眼睛,很是执着:“我很认真的。有什么想要的真的要跟我说,我一定努力帮你实现!”
秦越耸耸肩,不疾不徐道:“好,我也认真记着了,以后有了跟你说。”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马迪回来了。
何皎皎只好跑去开门,却见马迪身后跟着一位陌生大叔。
马迪瞧见何皎皎,笑着打了声招呼,见秦越也走了过来,他乐呵呵道:“老板,监控买来了,让师傅现在装吧?”
何皎皎这才看见陌生大叔胸前的衣服上,绣着“宏安监控器材”的金色字样。对方左手提一个灰扑扑的工具箱,右手提一个印着监控摄像头的瓦楞纸箱。
这是?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秦越。
秦越正垂眸看她。
“还是相信科学比较好,”他说,“我的‘私人物品’大概并没有那么大的震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