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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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也】《开往春天的高铁》
楔子 在他口勿他之前，一个漫长的开头
01
已经夏天了。
离开碧游村，又在哪都通公司耽搁了几天，诸葛青回到兰溪老家后就开始闭关静修。他心里惦记着事，为了以最快的速度重建崩溃的内景，干脆进了家里的静室——一间隔音、无光、屏蔽一切外界干扰的房间——之后每两三日出来缓口气，让精神不至于崩得太紧，也摸会儿手机重回俗世。
微信是必定要看的，给置顶的王道长发消息，是蓝毛狐狸那段日子最大的娱乐活动。有时候是转发的观升萌的消息——这三个诸葛家小年轻还在北京王家当保镖——有时候是自己在老家的日常，什么我妈今天心情好亲自下厨、不知道谁家的猫叫了半个晚上扰人清净、我院里的花都开了……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随手拍的照片，遍布了大半个天空的金橘色夕阳和一点青黑的屋檐、细雨笼罩中葱郁的树木和精致的庭院、吃到一半的宵夜、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总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和异人界毫无关系。
直到某天，诸葛青在静修中突然心血来潮给自己算了一卦——当然，按照他们术士的说法，是心有所感，冥冥之中感知到与自己有关的天意——他没有犹豫，开门和家里人打了声招呼，潇潇洒洒的出了门。
顺着卦象一路前行，在当天深夜，某个偏僻的十八线小镇，夜市的面摊上，诸葛青看见了王也。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T恤，一边撑着脑袋打哈欠，一边等店老板送上面条的王道长。
02
诸葛青没靠近，而是找了家干净的店，给自己点了份宵夜。
店是他挑的，座位是他选的，一个刚好能看见王也，但对方不容易看见他的绝妙的偷窥好位置。
自碧游村分别后，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以他们之间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关系，要说诸葛青不想道长，那肯定是谎话。
狐狸承认得坦然，他想老王了。
但是，此时此刻，不见为妙。
崩溃的内景才大致重建，心魔仍在，还活蹦乱跳成天想着搞事。远远瞧一眼解解心瘾就够了，靠得太近，最后是自己遭罪。
咬着饮料里的冰块，武侯家的骄子心下唏嘘。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初尝情爱，再加一个在旁边挑拨离间，偏偏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心魔，情谷欠之火真是烧得比什么油锤灌顶、铁尺拍肋都难受。
03
瞅一眼不远处的王也，低头吃两口面，诸葛青开心的拿王道长当宵夜配菜。
心有所念，得偿所愿。
——出门前那个卦应了。
自古以来，异人界中修习奇门术法的术士便不多——这原本就是个最讲究心性天赋的修行路数——而这些术士中，擅长卜卦的最为稀少。毕竟卜卦之术说白了就是窥探天机，而与老天爷有关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难的。
所以像诸葛家那样一大家子多是异人，不是术士就是炼器师，而但凡术士，多少都学过一点儿卜卦的奇门世家，在整个异人界都是罕见。只是诸葛家素来低调，外界对此事知之甚少罢了。
不是诸葛青自吹，他们武侯一门对窥探天机、盗取天数、逆天改命这档子事非常有研究，虽然称不上人均神算子，但家里能掐会算的半仙着实有几个。源头自然是那位开创了武侯一门，经过历史认证，众人皆知的五星级牛逼祖宗。虽然诸葛家对外宣称先祖在最后一步失败了，但实际情况嘛……武侯留下的传家宝典上有一整套理论和实操，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智力没问题，堪称包学包会——至于会不会迷了心智惑了神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俗话说得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尽管自先祖武侯之后，诸葛家再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位惊世人物，但四星级别的当世人杰还是有的——武侯血脉的另一方是那位高智力的黄姓才女。即便术士的天赋终究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但两者相加九颗星的上限和下限，也差不多是个十连保底了。
传承千年的奇门世家不是堆不出满门钟灵毓秀，然而武侯一门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实在犯不著去劳心劳力氪命逆天，低调发展闷声吃瓜它不香吗？
在漫长的时光中挺过岁月动荡，撑过伤筋动骨，绵延至今也不曾真正没落，武侯一门靠的，正是这份清醒和自持。
04
意外发生的时候，诸葛青没立刻发现。他毕竟隔着一段距离，不在第一现场。
起初是几个坐在面摊隔壁，烧烤摊上的小混混开始大声吵闹，推搡之间有要动手的节奏。不一会儿，桌子被掀翻，食物甩了一地，周围的人群一哄而散，那两个反向靠近面摊的中年汉子就显得格外明显。
隔着人群，诸葛青看见王也快速扒了几口面，一拎行囊起身就走，身姿矫健如游鱼，在夜市的人流中逆行。
王也经过了门口，只有一两秒的时间，但足够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的诸葛青，看清楚道长现在的模样。
耸拉着眉眼，一脸倦容，有些憔悴，满身的风尘仆仆。
……还有一对能当熊猫的黑眼圈。
啧。
狐狸咋舌，起身，跟在那两个中年汉子后面追了出去。
05
十八线小镇子外是尚未开发的山林，一条高速公路从山脚经过。王也往山上跑了几分钟便停下，站在稀疏的小树林里摸出手机。
02:06。
手机光源照亮了一张困倦的脸，王也打了个哈欠。他上次睡觉是昨天中午，在一家网吧的包厢，睡了大概三小时。上上次睡觉，是大前天傍晚。再远一点，他居然有点想不起来了。王道长唯一能肯定的是，最近一星期里，自己的睡眠时间每天都在减少，而且昼夜颠倒。
王也知道原因。碧游村的事情结束后，他在村子附近的小旅店呆了几天养伤，虽然没怎么外出，但也知道周围都是哪都通公司负责善后的人。那些觊觎着风后奇门，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鬼鬼祟祟，如道长预料的那样有所顾忌，倒是让人好好休息了一阵。待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王也便拎起行囊，带着一串尾巴重新去当他的行者。
情况的恶化是最近开始的。脱离了公司的视线，王也估摸着那些藏在暗地里的人，已经确定了诸葛青正安心呆在老家，武侯一门看着像是不会出手的样子，所以行事才越发猖狂。
随着时间流逝，跟着的尾巴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哪一伙，追踪能力实在厉害，从不跟他正面对上，就只在后面跟着，不断迫近骚扰。
疲兵之计。
王也知道，等到他哪一天跑不动了，就是自己落网的时候。
到底是把入世看得太简单了啊。
王道长在心里叹息。虽然一手武当太极绝技，一手八绝技风后奇门，但王也在武当山上是个正经的清修道士，其实并没有太过深入参与异人界。当了二十六年的三好良民，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追杀。
好脾气的前出家人不是没下过狠手反击，然而没用，对方已经试探出他不会伤人性命，顶天了就是断手断脚，因此反倒越发肆无忌惮。
被人掐住软肋的感觉并不好，但王也做不到毫无底线。
手指习惯性点开微信，没有新消息。王也又点进置顶的聊天界面，扫过这几天的聊天记录，有诸葛青转发的观升萌三人在北京王家的消息，也有诸葛青在老家的闲散日常。
其实他们不常聊天，多数时候只是互相留言说几句，或者发点身边的风景。可这寥寥数语却撕开了王也周身时隐时现的危机，营造出一幅现世安稳的假象，或者，梦想。
……这是那只狐狸没说出口的温柔。
呼啦啦，远处的林间惊起了飞鸟。
王也收回手机，随手取下棒球帽塞进裤子口袋，以免等会儿脏了还得麻烦去洗。
窸窸窣窣，草丛被人踏过，有人靠近。
回忆着从冯宝宝那里学到的捆绑技术，王道长决定发泄一下近日来积压的暴躁。他抬眼望向声音的方向，浅棕色的双眼困倦的半合着，目光平静。
心有归处，无所畏惧。
一道身影从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披着月华出现在王也面前的，是一只笑眯眯的蓝毛狐狸。
06
被过于刺眼的阳光唤醒时，王也还有些恍惚。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早晨九点多，然后发现微信上多了一个小红点。
点一下，诸葛狐狸那一栏被顶到了微信最上面。
再点一下，聊天界面里是一张照片。
再点一下，照片放大，上面那个黑色长发，帽衫工装裤，枕着别人大腿睡得香喷喷的青年男人，可不正是王道长本人。
明媚的阳光，微信上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拍的睡照，还有这股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强烈的即视感让王也一瞬间想起离开碧游村的那个夜晚。
彼时，他躺在小旅馆的床上，脑袋疼，脖子疼，四肢疼，腰酸背疼，加上氪命之后的虚弱感，整个人疲倦过头了反而有点儿睡不着的麻木。然后敲门声响起，门被风打开，诸葛青披着灯光走进房间。
王也刚想问你怎么在这？不是和公司的人一起走了吗？转念一想，他是谁啊，诸葛青，武侯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弟子。他想留一个晚上明天再赶路，公司还能不卖诸葛家这点面子？
放松之下睡意渐浓，王也就那么呆呆看着蓝发青年拎着塑料袋走进卫生间，水声响了又停，他朦胧中与某个温暖坚实的存在依偎着，就这样一觉无梦睡到第二天，直到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将人唤醒。
待清醒之后，王也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药，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也被处理好了，而守了他一夜的人早已离开。
……哦，微信上还多了一张他睡得四仰八叉的照片。显然有人不愿意当无名好心人，这明晃晃的留下证据，就等着将来一口气讨回来。
现在，看着手机上自己枕着青年大腿睡觉的照片，此时和彼时相互辉映，王也又尝到了那种有点甜、有点酸、有点涩、有点胀、还有点烦的微妙心情。他知道这种心情诞生的原因——诸葛青对自己有意。这事王也在北京的时候就知道了，毕竟对方从没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心思，不管是对风后奇门，还是对其他，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坦坦荡荡。
第一次产生这个猜测时，王也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醒醒脑子。
擅自改了人家的命数，把人伤得那么深，还觉得对方喜欢自己……王也啊王也，你究竟多大脸？
可随着和诸葛青相处越多，这个猜测在王也心里越来越像事实。
王道长是没谈过恋爱，心思也不在情情爱爱上面，但他足够聪慧，且敏锐通透，没出家之前也见过周围的人是怎么处对象的——尽管性别不同，但感情的本质都一样——一旦有了这个意识，过往那些细枝脉络便跳了出来，白纸黑字般清晰明确。那些长久的陪伴、频繁的肢体接触、太过于积极的善意、体贴周全得甚至有些呵护意味的对待，还有主动却克制的审视和试探……这蓝毛狐狸的心思昭然若揭呀。
那会儿王也正因为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家里而烦躁，没心思去探究其他，可这件事到底在他心里成了个小疙瘩，见不着狐狸还好，见着狐狸了，就时不时跳出来刺一下，不疼，微痒，有点躁。
后来张楚岚和冯宝宝来了，家里的事情眼看着正慢慢解决，松了口气的王道长一个没留神，开了口。
那天晚上北京降温，王也照例送诸葛青回酒店，路过附近的便利店时青年进去买了点东西。他等在门外，身后的感应门打开，回过头，诸葛青递给他一罐热红茶。
随身的水杯里茶水早已凉透，冰凉的指尖握着温暖的饮料罐，穿着短袖T恤和五分工装裤的黑发男人，在夜风中迟来的感受到了寒意。习武练术的强健体格不惧这点低温，可没人会无缘无故拒绝温暖。
他们并肩走过街道，路灯的光影在两人身上掠过。月光皎洁，夜风徐徐，酒店在不远处的霓虹包围中，即将到来的分别酝酿出一丝离别的愁绪，尽管他们知道明天还会相见。
王也后来想，都怪那晚月色太美，气氛太好，那从冰凉指尖传到心口的点滴暖意，仿佛狐狸毛绒绒的大尾巴，轻飘飘撩得人心痒难耐，于是他怀着点儿自己还没理清的心思，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哎，老青……你是不是……’
他们在一半明亮一半阴影中对视，晕黄的灯光洒落在青年冷白的皮肤上，俊美的脸庞在明暗交错间有种油画的美感。那双狭长的桃花眼惊讶的半睁，露出幽深的蓝，王也那时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普通情况下去注视这双眼睛，没有罗天大醮对战时的凌厉、不安、固执、痛楚，只有一片轻柔的笑意。
……这狐狸的眼睛怪好看的。王也脑子里当时只有这个念头。
‘你也不算迟钝嘛。’青年低笑，随即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狐狸一样狡黠，‘至于答案，你~猜~’。
诸葛青没回答，或者说，没正面回答。
王也‘嗯’了一声，没继续追问。
后来，一切如常。他们越走越近，默契的任由这份暧昧沉淀酝酿，谁也没有挑明。
并非享受暧昧，王也有自己的考虑，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把两人的关系放到明处。诸葛青的性子王道长自认摸准了七八分，如果遇到事，青年肯定会选择保护自己，那么如果诸葛青因为他出事了，诸葛家会保护青年吗？亦或群狼环伺之下不得不放弃？
异人界奉行弱肉强食，只要不触犯避世的底线引来公司，遵循的便是丛林法则。八绝技的传人是怎样的状态，张楚岚那么大一个例子摆在眼前，死、散、刑、囚、颠沛流离、丧家之犬……无论哪一个，王也都舍不得。
再后来，王家的事情解决了。大家吃饭散场后，王也还有点儿担心诸葛青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如果青年说了，王也不会违心去否认拒绝。他一向不爱自欺欺人，甚至可以说，王也比谁都更能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出家人无心情爱是事实，但他也没想过断情绝爱当个无情仙人。这份心动确实来得有点儿不合时宜，但它不是错误的。他和诸葛青之间，挑明了是福气，不挑明是默契。毕竟滚滚红尘，痴男怨女求不得的戏码才是多数，互相有意这事无论如何都是幸运的，值得人珍惜。
可诸葛青到底是懂他，再怎么积极主动、温柔体贴，青年也始终点到即止。他们谁也没说透，面上瞧着就这么不近不远、不冷不热的处着，可一切都恰到好处，王也暗地里也会惊讶，他们怎么就能这么心有灵犀呢？
只是最后，刚夸了心有灵犀的蓝毛狐狸，转头去了碧游村——关于这件事，王也道长有超过一万字的话要讲，但篇幅有限，他最终用一招土河车代替了千言万语。
好脾气的出家人是真生气了，掐指一算卦象显示腥风血雨，明知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销组织还硬跑去凑热闹，诸葛青你特么是嫌命太长，还是嫌公司盯得不够紧？日子太平淡找乐子也不是这么找的，我看你是找抽!
从北京一路追到碧游村，可追到人也没用，苦口婆心劝人回头，狐狸不听。
张楚岚选了自己的路，王也无奈，倒也平静接受了。
诸葛青选了自己的路，王也担心，却是控制不住的愤怒，生平第一次那样又惊又怒又忧。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净矣。’王道长心里默默念经，可这颗心怎么就静不下来呢？看呀，事实胜于雄辩，在他心里，诸葛青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所幸最后都平安脱身了。
王也带着一串尾巴重新去当行者，尘世修行的路上，是对八绝技的探究，对过往的追查，是徘徊在心头的一些温暖的思念。
戴上帽子，背上行囊，他看着明媚的天色，阳光天空绵云，金的蓝的白的，瞧着又是晴朗的一天。手机对准，咔嚓一下，拍照，发送，一气呵成。
王也一边走下山，一边叹息，这当了二十六年的直男，怎么说弯就弯呢？
至于前路，无需多问，且随心而行吧，反正他们总会在前方相遇。
——王也对此深信不疑。
TBC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