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路漫漫其修远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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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胜二年，龙泰河畔的繁华一如既往，只是这车水马龙的热闹之中似有些不同。
“公子，我们可算回到京城了。”熙攘的人群中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骑在马上好奇地四处张望着，“晏城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外邦人？”
他身旁的公子二十方出头的年纪，同样骑着马，只是比起比起那少年的稚气未脱，他一袭青衫更显清俊挺拔，吸引了路边不少打量的目光。青衫公子纵容地笑道：“马上就是皇上的生辰了，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诞，自是万国来朝，这不足……”他话还未说完，笑意便凝在了脸上，手上一个使劲连马都被勒停了。
“公子怎么了？”少年疑惑地顺着自家公子的目光看过去，前面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正拉扯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光天化日他们竟然敢！”只瞧了一眼，那少年便怒极，下了马直冲上前去。
“住手！”少年一把拉住一个官兵的胳膊，但他这手上的功夫似是才练没多久，谈不上俊，那官兵只愣了一下便将他甩开了去。少年一个趔趄，好在身后一双手托住了他。
“公子。”少年揉揉鼻子，脸上一红，有些丢脸地退到一旁。
青衫公子不比他急躁，先行了个礼，问道：“几位官爷，不知这妇人犯了何罪？”
许是听见有人帮忙，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孩子哭得更大声了，这让几位官兵的脸色又黑了一层：“这龙泰河畔是晏城的门面，是你能乞讨的地吗？识相的便自己滚别脏了爷几个的手。”
“官爷们行行好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孩子两天没吃过饭了，我要到点吃的立刻就走……”妇人声泪俱下，跪在地上直给他们磕头。
青衫公子伸手扶住她，柔声问道：“你是打山泽来吗？”
“是……”妇人胡乱地点着头，她怀里的孩子奄奄一息，小手只够攥着母亲衣角的力气，声音微弱地他母亲怀里叫着“娘”。妇人把孩子搂得更紧，“山泽地动，房子塌了，当家的没了，就剩我们娘儿两生不如死……”
“死也滚到晏城外头死去！”为首的官兵毫不动容，“马上就是陛下的寿辰了，上头有令，万国来朝，我大兴的颜面不容有失，你们这样子在大街上成何体统！莫非是想让我大兴在外邦面前抬不起头来！快走、快走！”他说着便要拿兵器去赶人。
“且慢。”青衫公子替妇人挡住了官兵狠狠地一下，吃痛地皱起了眉头。那少年见了，顿时就急了，扬起手中的鞭子就想和他们理论。
“怀凛！”青衫公子喝住了他，轻轻摇摇头，只把妇人扶了起来，“夫人若是没处落脚，在下府上缺一个打扫的，不知夫人可愿意？”
那妇人眼睛亮了起来，抱着孩子又想磕头：“愿意、愿意！我什么都能干的，谢谢老爷，谢谢、谢谢……”
青衫公子领着妇人来到一处宅院前。这座宅子虽不是富丽堂皇，但也古朴大气，不是一般人家住得上的。大门上的匾额高题着“林府”二字。
妇人不识字，只知道这定是这户的气派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没想过自己有一日能迈进这样的高门大院，走得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步便踏错了。只是那青衫公子十分可亲，亲自推开了大门，邀她进去，还和她亲切攀谈：“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夫人连忙答道：“老爷，我夫家姓魏。”
“那魏夫人本姓什么？”
妇人听了惶恐起来，连连摆手：“老爷，我家里虽穷，但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不是。”青衫公子无奈地打断她的话，“我只是想着夫人你也是有自己的名姓的，若只称呼魏夫人显得不太尊重。”
“不敢当。”妇人愣了一下，眼眶兀地又湿润了。这一路上她带着孩子遭受的尽是冷眼打骂，忽的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尊重她，那一瞬间她仿佛真觉得自己和达官显贵们没什么两样。她抹了把泪，低声道，“我娘家姓应，本名唤作茹秋。”
“你看着长我几岁，我便唤声应姐。”青衫公子一边吩咐少年去准备些吃的，一边随意地和她闲聊着，“应姐，城外不是设了粥棚吗？怎么还会饿着呢？”
应茹秋怕他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是欺瞒老爷，粥棚每天辰时开始施粥，但巳时不到就什么也不剩了。只恨我我是个地坤，能活着到晏城已是不易，根本挤不过那些天乾常人，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能沾着点。”她说着便又要落下泪来。
青衫公子听了眸色一暗，似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又安抚道：“应姐且安心住下，我先前说的却个打扫的并非诓骗你。我平时不常在府，府里容易积灰，需要有个人时常打扫打扫。不知应姐意向如何？”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应茹秋说着又低下头去，绞着衣角，“我是个地坤，比不上天乾常人的，我……”
“地坤又如何？不见得比天乾常人差，应姐莫要挂怀。”青衫公子顿时就笑了，丝毫不在意她的性别，“府上除了我和我那小童只一个管家，我们三都是常人，应姐不必有什么顾虑。”
说话间少年端来了饭菜，青衫公子给应茹秋和她的孩子布好了碗筷：“当然月银管家会按时发给你的。”
经历了地动的人祸天灾后，应茹秋不成想会遇见这样的善人、有这样的际遇，她颤抖着双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末了不过带着孩子又给他磕头跪下了：“日后我一定带着安庆给老爷做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
“怎么又跪下了？”青衫公子拉她起来，“我这里不兴这一套的。”
应茹秋不肯起，拉着他的袖子，含着泪问道：“还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
青衫公子低眉浅笑：“我姓林，林桓青。”
安顿好了应氏母子两，林桓青进屋换了身衣裳。藏青色的衣料上绣着祥云与仙鹤，竟是一身朝服。正了正衣冠，他笑着对一旁等候多时的怀凛道：“走吧，该进宫了，皇上还等着呢。”
半月时间未曾在宫里，这宫中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林桓青熟门熟路地来到御书房前，没等一会便见玉喜公公匆匆迎了出来：“林公子，皇上等你好久了，快请、快请。”
想到里面那阔别半月的人，林桓青心猛然加速跳动，面上竟是燥热了起来，他不由地捏了捏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深吸一口气，这才大步迈进了御书房。
听到这厢的脚步声，那头伏案的人欣然抬起头来，眉眼都带着惊喜，起身相迎：“桓宇，你回来了！”
“臣林桓宇参见陛下。”林桓青，也是林桓宇躬身行礼，被江容远一把托住，一人抬首，一人低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容远登基虽只一年，但这一年过得并不太平。
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江容远较之在昭明寺的时候坦然镇定得多，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在这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一展宏图。且不论改革大计，只是一些日常小事，都容不得江容远自己作主，比起监国的时候更甚。那些大臣们有数不尽的道理，起初江容远有时候会被他们的道理唬得词穷，可次数多了他也不免烦躁。
想做的都做不了，那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林桓宇劝他，徐徐图之。“陛下作为太子监国时，群臣都知道您上面还有个先皇镇着，是万不敢轻举妄动的。但现在您是皇上了，他们自然要更担心、更阻拦。”
“所以……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吗？”江容远颓然地问。
“陛下，您甫才登基，根基不稳，现在最重要的是积蓄力量，您自己的力量。”
这话让江容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喃喃道：“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如今……”如今这朝堂的力量大半仍是宣相的，宣相如今未有动作，可曾经的事无法磨灭，他们之间的关系跌至冰点，就连他与宣仪的关系都未曾修复。
“不过陛下，听说朝上正催着您选秀，立皇后，充实后宫……”林桓宇打趣地笑道，“就连臣都快被冠上魅惑君主、祸国殃民的罪名了。”
“啊……”一听这话，江容远孩子气地趴倒在桌上，“怎么连桓宇你都不放过我……”自他登基以来，后院里只有林桓宇一人，立后和选秀几乎成了日常一奏的事情，闹得江容远头都大了。
林桓宇忍不住弯了眉眼，半晌才正了正神色：“不过陛下您如何打算的，这皇后总归是要立的。”
“我怎么打算……”江容远喃喃道。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母后当初为他挑选的沈家小公子，和沈家联姻的确是个破局的良策，可是一提起皇后这个词，他想到的还是宣仪。他的少年，他的地坤，他的小仪。
江容远不由得捏紧了手心。林桓宇轻叹一口气：“陛下还是中意宣小公子吗？”
沉默许久，江容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朝臣们说了，孝期未满，皇后和选秀以后再议。等孝期满了，我……”他突然抬头，问道，“桓宇，我也曾许诺过你的，要迎你为正妻，你可……”
“陛下，”林桓宇打断了他的话，有一瞬间他低垂下了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从容的姿态，“这样岂不是坐实了臣妖妃的名号？”
回过神来，江容远带上歉意的笑，林桓宇先他开口摇摇头：“陛下还惦记着这件事，已经让臣不胜感激了。”他正色道，“皇后虽是后宫之主，相对的也会被缠在后宫之中，无法脱身。陛下若是还愿意兑现对臣的另一个许诺，还望陛下答应臣一个任性的请求。”
他想要入朝为官。用赵太医的香囊掩盖性别，用林容君双生兄弟的伪装掩盖身份。
江容远眼睛一亮，片刻又黯淡下去，他死死地抠住桌角：“你可知若是被发现了……”
伪装了身份，是很冒险的事情。一旦暴露，林桓宇唯一的靠山只有陛下。陛下若没有实权，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纵使如此，林桓宇还是毅然前行。后宫的红墙黛瓦只能护他一人，护不了天下那么多在风雨中飘摇的人。
林桓宇跪下，重重地叩首。他的眉眼坚毅，有如冬日的寒梅，是再大的风雪都摧毁不了的风姿。
沉默之后，江容远应允了。撇去担忧，他的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子期待来，就像是一贯的好孩子抛去枷锁偷偷干了件不容于礼的事，那种隐秘的喜悦与激动，带着些反叛。
明天会如何呢？会刮风下雨吗？还是会是一个晴天呢？
那一日，江容远和林桓宇似乎真正抛去那场意外带来的所有的难堪，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成了同舟共济的战友。
也许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也许终有一日会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可他九死未悔。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