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一晌贪欢 ...

  •   一番折腾,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口时已经入夜。江容远一身疲惫地下了车,抬眼瞧见林桓宇等候在大门口,他裹着个深灰色的斗篷,似是等候多时。
      皇子们十四岁时便会出宫开府,江容远没有娶妃妾,他的太子府向来冷冷清清、没有丝丝的人烟味。府邸再富丽,也宛如深藏在迷雾里的石窟洞穴,只为江容远提供一个寂寞灰淡的可以躲避喘息的地方。
      如今看见林桓宇提着灯,静静地站在门口,对着他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在灯笼暖黄的光里,石窟洞穴被照亮、捂暖,逐渐显现出屋宅的模样。他能感受到那一扇门,是为他打开,是在等他回家。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强打的精神,满心的疲惫,突然就有了安放之处。
      江容远第一次觉得有了家的实感。
      是家啊。
      “殿下回来了。”林桓宇站在台阶上看着他,没有焦急的询问、尖锐的斥责、冷漠的忽视,寻常得只如每一日。
      雪花落在伞上,伞撑在江容远手中,他也看着林桓宇,心中滚过很多话,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嗯,久等了。”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很微妙。江容远知道那不是爱情,可那一抹灰色的身影只是瞧见就觉得安心。就像很多年前看着祖父的背影时一样,那是亲人的温度。
      江容远大步上前,和林桓宇并肩,与他共撑一把伞往府里走去。“这几日还好吗?都没有人为难你?”两人走路的时候微微错开着些距离,亲密又疏离。林桓宇摇摇头:“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殿下才是受苦了。”江容远笑笑:“没什么,这点罚我早就习惯了。”嘴上这么说着,那没有全然恢复过来的四肢就让他在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趔趄,还是林桓宇伸手扶住了他。
      从林桓宇手里直起身来,江容远耳根不免红了,林桓宇倒是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真心开怀的笑:“饭菜已经备好了,殿下先用膳吧。”
      室内燃着火炉,暖烘烘的,桌上的饭菜也都热乎着。林桓宇端来一壶酒:“喝吗?”“好。”江容远点点头,看着冒着热气的酒倒入面前的酒杯中,只觉人身心都熨帖了,眼眶随着满室的温暖泛着热。
      他如此卑劣地享受着林桓宇给他的温暖,却不能兑现承诺。他该如何向桓宇解释?
      “桓宇,我……”江容远看着林桓宇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心生愧疚。
      他想说点什么,林桓宇却是抢先一步开了口:“其实殿下,这几日里我也很是动摇。”林桓宇双手捧着茶杯,任由热气烘着自己的脸,掩盖去他的表情,“殿下应该知道了宣公子为你求情的事情。为了能让殿下少受一些责罚,揽了诸多过错在自己身上,惹得皇上生了气,罚他在宫里受了两日教导。听说今日又在皇上面前跪着表决心,千般退让,才求得皇上应了你们的婚事、松了口将殿下放了出来……”
      “小仪……”江容远没想到宣仪竟也受了罚。他明明是事件的受害者,最后却成了委曲求全的一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江容远举着筷子说不出话来。
      “宣公子这般情深,殿下切不可辜负。”林桓宇展颜一笑。
      “桓宇……”江容远晃过神来,更觉对不起眼前的人,“对不起。”
      林桓宇摇摇头:“相比宣公子,我却什么只能在府里空等着,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当头一棒,把我给打醒了。”以茶代酒,林桓宇说罢闷闷地喝了一大杯。
      “不是的,桓宇!”江容远摁住他的手,“是我太无能了!答应你的都没有做到。是我困住你了。”
      “是啊,我们都太无能了。”林桓宇轻叹一口,复而又哈哈大笑起来。江容远不解地看着他,林桓宇摩挲着杯壁,眼里带着笑意:“殿下与我明明身份悬殊,有时候却会觉得和我是平起平坐、一般无二的。”
      “我……”江容远愣住了,但没有生气。
      贵族中仁善的会有,真正放下姿态、去平视普通的人却难得。
      “在我看来,这是殿下最可贵的优点。他日登上九五之尊,殿下一定会是一位好君王。”
      听惯了父皇母后打击的话语,乍然听见如此的肯定,江容远心中激荡,激荡过后一阵苦笑:“你是不知道父皇对我的评价,而且这次事件后又不知……”
      “可殿下不是把我从苏昌带来京城了吗?”林桓宇对上他的目光,吞掉了他自卑的话。林桓宇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一个人或许无力,那两个人呢?天下之大,我们真的是孤独前行的吗?”
      “空守太子府的那三日,我察觉到自己的无力,在这世道面前什么理想都是蚍蜉撼大树。是殿下给了我勇气。那一晚只是一个意外,殿下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赏识我、尊重我、将我带来京城、还为了我惹出一番风波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桓宇一无所有,只有半分学识,愿以这一点学识作翼,竭力所能助殿下乘风而上。”
      “殿下还记得在苏昌与我的相谈吗?尽管第一步就如此艰难,但殿下还愿意走下去吗?为了今日的悲剧不再重蹈。”
      江容远突然就热泪盈眶。
      因为深知痛苦,所以才更要奋起。
      “我愿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记得当时在苏昌也是这般把酒言欢,只是此时的心境相比那时到底是有了变化。父皇常骂他没有青年人的朝气。与林桓宇的相识让他找回了几分意气,让他有了心潮澎湃的感觉,让他有了想要共同努力实现的目标。尽管之后的种种,将他这几分意气磋磨了,可当太阳跃出地平线后,便再难回归黑夜。
      他记得那份热血上涌、意气风发的感觉。
      温酒入肠,反而让他的大脑更加清晰。母后的愤怒,小仪的眼泪,桓宇的叹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那些失意的表情一帧一帧重现在他的脑海,锤击着他的心,他想让他们不再垂泪,想让他们不再委曲求全,想让他们不被束缚……
      他想让所有人都能够尽欢颜。
      这是他穷尽一生想要去完成的事。
      江容远到底还是醉了。林桓宇叹口气,喊人把他送回了房里去。这次回来,他感觉得到太子殿下变了,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更加坚定,没有了回京路上的那份消沉,他在无形之中给自己套上了名为责任的枷锁。
      殿下是为了谁坚定了信念?想来该是宣公子吧。为爱情竭尽全力,宣公子是这样,殿下也是。
      摸着自己颈后的标记,林桓宇心想,这满心的酸涩感定是信息素在作怪。
      把江容远送回房间安置好后,林桓宇本想离开,谁知被这个醉鬼一把拉住。江容远即使醉了,也挺乖巧,只是变得有些粘人,在回房间的路上他就一直搂着林桓宇的胳膊不肯松开。
      江容远坐在床上,从背后搂着林桓宇的腰,凑在他身前不住地闻着,闻得林桓宇脸红了两分。
      “殿下在闻什么?”林桓宇尴尬极了,他已经决心把江容远只当作朋友来对待,可感情不是说抹去便能抹去的,骤然地靠近让他呼吸一紧、局促起来。
      两人上次亲密是在发情期的醉酒后,酒醒后就未有过越线的亲近。现在江容远那不受控制的檀木香味直冲着他,冲得他手上的力气都失了两分,对江容远的靠近慌张无措又摆脱不能。
      “怎么没有那么甜了?”喝醉了的人没有一点自知,江容远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追寻着找到香甜气息的源头——在林桓宇的勃颈处,那里有他咬下的标记。江容远嗅了嗅,似乎在确认味道,不是记忆里的甜香却有勾起他食欲的清甜,他忍不住在那里舔上一舔。
      标记处猛然覆上了温热感,林桓宇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寸皮肤都因为这一个动作而连带着战栗。江容远额前的发搔着他的脖子,热度直冲大脑,信息素自然而然对天乾的呼唤起了反应,肆意而出,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醉了。
      林桓宇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低声在问:“这样呢?”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去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反而任它去诱惑着一个醉酒天乾昏沉的头脑。
      “嗯……好像甜了一点。”为了确认味道,江容远咬起林桓宇脖子后侧的标记,将那块皮肤叼在齿间不住摩挲着。腺体是最为脆弱的地方,很快便有血丝渗了出来,血的味道比酒精更浓烈,驱使着江容远再一次狠狠地将自己的犬牙嵌了进去。
      天乾和地坤会在反复标记中变得更加不分彼此。林桓宇疼得一哆嗦,但他却贪恋着这带着疼痛的亲密,就连肚子里的那颗小种子此刻都躁动起来。
      是了,他在贪恋。不论是出于地坤对天乾的臣服,还是来自他内心的悸动。
      没有人在读过关关雎鸠之后不向往有一个如桃之夭夭一般灼灼其华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而殿下,他不在意自己的地位性别,他理解自己的理想抱负,他愿与自己共赴彼岸,他……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林桓宇低估了标记了自己的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尽管不断压制,那些旖旎的念头总浮现心头。
      在无能为力的三天里他何尝不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师父在梦里说,这一切都不可耻,他可以大胆恋慕。在来京城的第一个夜晚,他坐在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坦然接受了这一份感情。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感情。
      林桓宇侧过头想要去看看江容远的脸,那双眼睛还泛着酒气,但黑色的瞳孔中只倒映着他一个人。至少在此刻,他是殿下唯一的地坤。
      有的时候,一瞬即是永恒。心念一动,林桓宇微微抬着下巴,寻到了殿下的唇,轻轻碰了一碰。此刻,他想要感受一下情人之间交缠的滋味。
      不只是情动,更是心动。
      ……
      江容远已经浑然睡去,林桓宇还尚且清醒,就在他准备也闭眼睡去时,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小仪……等等我……”
      江容远带着醉意,说得很轻,轻得让林桓宇有那么一瞬觉得只是自己的幻听。可它又是那么清晰,每一个字都在耳朵里回响,然后重重地落在心里。脑海里还留有爆竹的轰响,心里又被狠狠地炸了一下。林桓宇身体很疲累,可大脑越发清醒,再也睡不着。
      江容远毕竟醉了,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闻着自己地坤好闻的信息素,像搂着布娃娃的孩子一般搂着他的腰、在他的脖颈处拱了两下便沉沉睡去。
      林桓宇艰难地转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以这么触手可及的距离地看到江容远的眉眼,他的鼻子和自己紧贴着,他规律的鼻息呼在自己脸上,他脸上每一细微处都可以观察到。林桓宇就这么看着,连呼吸都默默放轻了,直看到江容远睡沉了,才轻手轻脚地拨开他手、穿上衣服起了身。
      外头院子里雪越下越烈,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举目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似乎除了这片白再无其他。林桓宇走出被碳火烧得暖烘烘的屋子,碳火驱散了冬日的寒气,却也烘得人心也躁了。
      门甫一打开,寒风便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雪花扑在脸上瞬间又化开,留下冰冷湿润的感觉,将他一身的燥热凉了个彻底。林桓宇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北方,而南方没有这么大的雪,兴起两分童心,他拢了拢衣服,伸出手去感受雪花落在掌心的触感。强风劲雪,多往院子走了两步,便被寒风呼啸着用雪鞭鞭笞着连连后退,抽在脸上生疼生疼。林桓宇退回廊下,可他却很享受这种强风袭面的感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漫天的雪让他的心足够沉静与安宁,让他的头脑足够冷静和清醒。
      只有四面皆白,不见万物,才能彻晓心中真正所求。
      林桓宇静立在檐下,看着北风呼啸、大雪肆意,突然想到如果他和殿下可以相知相爱该是怎样的景象?他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共约白首,在这样的雪日里煮酒添茶、相拥而坐、形影不离,会相视一笑,会耳鬓厮磨,会为每一刻的相伴打心里感到欢喜。他在外面壮志满怀、开疆辟土,他在家里出谋划策、做他的贤内助……
      不,不对。他想要的关系从来不是一内一外,他想要的是能和殿下并肩在开拓的沙场上。
      “林公子,你怎么站在这?”主子在屋里歇着,仆侍们不好靠近,便都在耳房内取暖,此时几个婢女抱着活计从耳房里出来,一眼就瞅见冰天雪地里站着一个吹风的人不由吓了一跳,再一看竟然是林桓宇更是慌张,“你还怀着身子,怎么能吹风,公子快进屋去!”
      林桓宇还不算进门,下人们只能先以“公子”相称,对林的态度也是一种介乎于冷漠和热情之间的微妙含糊。林桓宇笑了笑,没有多说,转身进了屋。他明白,不管殿下是怎么想,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太子从江南带回来的一只雀鸟,逗乐而已。是麻雀还是金丝雀,只看他能博得殿下几分喜爱,或是能不能生出个凤凰蛋。
      那几个婢女急慌慌地跑过来把林桓宇送进了屋,一个给屋里重新添了炭火,一个给林桓宇添了件披风、拿了暖手捂,一个跑去泡了杯暖茶给林桓宇呈上。年纪长一些的颇是担忧地问:“公子可冻着了?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太医来瞧瞧?”
      林桓宇一一接受,摇摇头:“我只是想透透气罢了。”
      “那也不能在门口吹风呀。”那婢女很是不赞同,“这头几个月的身子最是脆弱,公子可要小心些。”
      也没有反驳什么,低着眉眼,林桓宇只笑道:“知道了。”然后起身示意自己回内室去了。内室里太子殿下还在熟睡,几个婢女便没有跟上,只一个为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内室的门。
      在窗前的榻上坐下,林桓宇把杯子捧在手心,看升腾的热气袅袅升起,和窗外的雪景相映成趣,勾绘出自己心中逐渐明晓的图景。
      如果能相爱固然好,但如果非要选择,他更愿是殿下的高山流水、同袍战友,是可以在更广阔天地的并肩同行。
      而他的这一份微不足道的爱恋,可以是天空划过的流星、一闪而过的烟花、贪欢一晌的梦……
      不必有始,更不必有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一晌贪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