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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七章 决命判官(9) ...

  •   跑!跑!跑!
      陆小凤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用不着回头,他也知道黑影一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那刺骨的寒意几乎要穿透他的后背。
      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尽全力,身体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来不及了!
      他只觉背后一凉,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啊!”
      陆小凤猛地睁开眼。
      天亮了。
      没有黑影。
      陆小凤额前满是冷汗。他愣愣地看着房梁,像是猛地活过来一般大口喘着粗气。半晌,他终于缓过劲来,陡然惊觉一直萦绕鼻尖的味道乃是酒香,很是浓郁的酒香。他用力撑起身子打量四周,瞬间明白为何会有酒香。
      这间屋子,是藏酒室,猛虎堂杜仲的那间藏酒室。酒坛全部碎了,酒水躺了一地。陆小凤的背后衣服被酒水浸湿,贴在身上,透心的凉。
      他心头涌起一阵恍惚。他为何会在猛虎堂藏酒室?昨夜那如鬼魅般的黑影是真实还是梦境?还有那个脸上有疤的人,他真的见到了吗?
      陆小凤只觉有诸多疑问萦绕心头,可惜他此时身子疲乏得紧,挤不出半分心力思考。他干脆重新躺回地上,继续直视房梁,不去管那些疑问,亦不去管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外。门“嘭”地一声被推开。
      “陆小凤!”杜仲的声音满是压不住的怒气,“你这是第三次砸我的酒了!”
      “叫你失望了,这三次都不是我。”陆小凤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是在称述一个无足轻重的事实。于他而言,也的确是在称述事实。
      “不是你?”紧跟其后的四管事冷笑出声,“陆小凤,你这是把我们都当作傻子吗?”
      “我正是认为大家都是聪明人才这么说。”陆小凤道,“否则,我为何要砸了自己辛苦送来的酒呢?”
      “你自以为自己送酒自己砸,我们便不会怀疑,借此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四管事嗤笑一声,“可我们堂主早就看穿了你这险恶用心,命我们在酒中下了软香散。你砸的时候,软香散随着酒香散发,被你不知不觉吸入。你恐怕连自己怎么倒下的都不知道。陆小凤,你现在是不是还四肢疲软,完全使不上劲?”
      “这叫什么?瓮中捉鳖!”后面有人叫嚷道。
      “还有什么?”有人继续吵。
      “人赃并获!”那些个不学无术的流氓地痞绞尽脑汁又蹦出了个词。
      陆小凤不理门外的喧闹,幽幽叹出口气,道:“看来你们是不会相信我了?”
      杜仲走到陆小凤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炯炯,真如猛虎看着猎物。他开口问道:“你说不是你,那你认为是谁?”
      陆小凤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大致猜到是谁,可惜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哪怕他知道名字,亦不会告诉杜仲。他微微一笑,摇头道:“不知道。若堂主给我时间,我愿意替堂主抓到此贼。”至于抓到后交不交出,自然是后话。
      杜仲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挥手让人将陆小凤绑起来,又让四管事再去买酒。
      “不用那么麻烦。我捆了你,只要无人再来砸酒,那砸酒的歹人就是你。”
      “一直无人来,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被绑着?”
      “一直?我只给你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会让江湖中人看看,挑衅我们猛虎堂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杜仲眸光一变,瞬间杀意毕露,气势顿起,真有猛虎下山之势。
      猛虎堂藏酒三次被砸,间隔至多不过两日,七日时间,足足有余。可不知为何,陆小凤的心中隐隐升腾出一种不安,直觉不会再有人来砸酒了。

      与此同时。
      火光蚕食了黄纸的最后一角,只余灰白。两杯美酒、三碟供果端放墓前,三支清香已燃至末端,袅袅青烟没过碑上的名字,缓缓上升。
      莫阳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和叶疏桐一起向施家五口人辞行。
      两人一前一后,在五人送行的目光中,越行越远。
      叶疏桐原本在前领路,可走着走着便成了与莫阳并肩而行。因为她实在心虚的很。她原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找到和莫阳有关的桐宁乡,得到更多线索后再一路追查,这才一拍脑门带莫阳来了。谁知,的确在桐宁乡找到了他父母的归处,却仍旧对他们的来处一无所有。他们俩究竟是从哪里搬来的桐宁乡,到底和莫家村有没有关系?或许该去莫家村一趟?
      对了,还能去莫家村!叶疏桐瞬间燃起精神又瞬间消失。因为她很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莫家村在哪。
      管他呢!不知道就问,就找!反正她是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叶疏桐打定了主意,很快再度恢复精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莫阳也察觉了自家小姐的情绪不对,可惜他口拙,没想好怎么安慰,就见叶疏桐已然打起精神。莫阳轻舒口气,只要小姐没有因为他的事而心情糟糕就好。
      两人正各怀心思,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两位娃娃,请稍等。”
      “你叫谁娃娃。”叶疏桐最讨厌别人说她小,顿时秀眉倒竖,“我今年十六了!”
      唤住两人的是一个男人,长脸、眉毛微粗,面上很是素净,不见多余毛发,眼眶略凹,延伸出道道皱纹,鬓角的发间夹着些许银白,好似岁月的尘埃。那人面露笑容,很是和蔼。
      “我长你两轮有余,如何不能称一句娃娃?”他的目光落在莫阳身上,“你可是姓莫?”
      叶疏桐登时警惕起来,道:“他姓什么,关你什么事?”
      “若是姓莫,便与我有关了。”他看着莫阳,面色和善。
      “那你先说说你与姓莫的是什么关系,我们再决定告诉不告诉你!”叶疏桐将莫阳牢牢地挡在身后。
      莫阳看着身前的少女,心底那浓烈到几乎无法抑制的悲伤不知不觉间悄然淡去。他失去了父母,但仍有愿意守护他的家人。
      那男人看着气势汹汹、十足像只护仔母鸡的少女,笑容更深。
      “我名为莫书,曾是莫家村人,亦是莫问的兄长。”
      叶疏桐和莫阳的双眼同时睁大。
      “莫书?”
      “娘亲的兄长?”
      自称莫书的男人笑得和善。他的目光落在莫阳身上,似乎要透过他看到什么人。
      “你与你娘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舅舅。”
      “舅舅?”乍然得知世上还有血亲,莫阳心中感觉很奇妙,莫名、惊讶,还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哎。”莫书应了一声,看向莫阳的目光越发慈祥。
      “你是莫阳舅舅?可是……”叶疏桐双眉紧蹙,面露疑惑,“为何我们从没听说过他还有个舅舅?”
      “没人知道,才安全。”
      “为什么?”叶疏桐一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莫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对于十七年前,对于莫家村,你们都知道什么?”
      叶疏桐想了想,简短回答:“十七年前,‘决命判官’的同伙为了救他,屠了整个莫家村,扮作村民,试图救人,最后被何捕头识破,‘决命判官’连他同伙皆被斩杀。”
      “不错,可你漏了一点,当年叶家主也曾经过莫家村。”
      叶疏桐本就是特意略过的自家姐姐,此时听莫书提出,面色微白,不由心慌。姐姐几次三番阻拦,让她产生了一个很坏的念头:姐姐或许在其中扮演了不好的角色。她张了张嘴,仍带着侥幸辩解道:“姐姐她离开时,莫家村的人还好好的。莫家村被屠,和姐姐没有关系。”
      莫书点头说道:“的确,她只是临行前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几个捕快和押送的囚犯,都是贼人假扮的。”
      “假扮?姐姐见到的是那群同伙?”一想到自己姐姐曾和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面对面,叶疏桐就觉得心慌。
      莫书继续道:“那场屠杀中,我和小妹侥幸逃脱,又不小心走散了。等我终于在阳桦村寻到她时,她已嫁为人妇。”
      叶疏桐发出一声惊呼:“阳桦村?”
      莫书目光落到她脸上,问:“你听过?”
      莫阳同样看向了她。
      叶疏桐察觉莫阳眼中的诧异,不愿说谎,答道:“姐姐去过。”
      当年,叶辞钰声色犬马,生意上的事务全都放手给了各个掌柜。有的掌柜欺当家无知,动了歪心思,一次两次得手后贪欲越发膨胀,借外出采买之名广捞油水。甚至有掌柜以亏空甚多为由,鼓吹叶辞钰将商铺低价贱卖,再找个面生者冒充买家,自己便顺利摇身一变成了幕后老板。
      待叶吟风掌家,辞退了这些中饱私囊的掌柜,并以身作则立下铁规,凡外出采买,每一处行程每一笔开销必须记账,另有专人核对账本账目。一旦发现错漏,立刻辞退,绝不姑息。至此再无人敢在采买时捞油水。而此后的叶家账簿亦是内容详尽、清晰明了。叶疏桐正是在偷偷翻阅账簿找寻线索时看到的这个名字——阳桦村。
      那本账簿距今有十四年。据记载,那段时间叶吟风为了寻得更多种类的原石,走了许多不同路线。那一次的终点是阳桦村,阳桦村本却不是原定终点。叶吟风在到阳桦村后突然让随行回去。账本上有随行回程的开销记录,以及随后另一管事出门采买记录,却独独没有叶吟风回程记录。
      “对,她去过。”莫书肯定了这件事,“然后她从莫问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当年屠杀整个村子、策划劫囚的一行人中,还有活口,那就是‘决命判官’的徒弟。我和莫问装死的时候曾看到,他徒弟先一步离开,去做后续接应工作,因此幸运地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叶家主知道后,立刻赶去南直隶。因为当初抓到‘决命判官’的何捕头就在南直隶。他能抓到一次,一定也能抓到第二次。我从莫问口中得知此事,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偷偷跟在了后面。果然,她只到都察院门口便走了。”
      “不可能!”叶疏桐大声否认,似乎这样就能增加底气,“姐姐不会放过坏人的!”
      “是吗?那假如她发现二代‘决命判官’就躲在人群后盯着她呢。她就算不惧眼前的危险,也总要顾及身后的你们。”
      叶疏桐哑了声,她了解姐姐,无论何时姐姐一定会选择他们。哪怕再是满心不甘,再想舍生忘死,为了他们的安危,姐姐一定会妥协屈从。
      家人是港湾,亦是约束。
      莫书“嘿嘿”怪笑几声,道:“我没有停留,立刻回去嘱咐莫问赶紧离开。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位很快沿着叶家主的踪迹一路找到了阳桦村。当时正好间隔不远有村子爆发时疫,那位竟然想出将病人用过的器具投入水井,害了整村的人。莫问一家若再晚走一两日,怕是也要遭难。”
      叶疏桐“啊”了一声。那一村子人,得是多少人命。
      莫书继续道:“之后我便失去了莫问的踪迹。这是好事,没人知晓她才安全。可是叶家主却不这般想,她非要实实在在地看到人、给了银子,才觉得帮到了。也不知是真心想帮人。还是仅仅为自己心中好过。”
      叶疏桐听罢,想也不想反驳道:“姐姐当然是真心想要帮人!”
      “是吗?”莫书冷笑,“可若不是她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所谓好心地一再来施舍钱财,那位二代判官又怎会再度发现莫问踪迹?莫问又怎会落水?她丈夫又怎会欠债?怎会被债主逼死?莫阳怎会自小失去双亲?”
      一连串发问像是一记记重拳,砸的叶疏桐脑袋发沉。她张了张嘴,想为姐姐辩解,又辩解不出。纵是好心又如何?阳桦村的百余亡魂、莫阳父母的两条人命,何尝不是叶吟风的累累血债。叶疏桐作为叶吟风宠爱的妹妹,自认同样需要背负这血债。
      这血债像是一道天堑,划开了叶疏桐和莫阳。她不敢再去看他,生怕在他眼中看到怨恨。她知道他该恨,可她又怕他的恨。还有什么恐惧能比得上最熟悉的人眼神变得陌生?
      莫阳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在叶家生活了十年,他早将家主、夫人、小姐视作家人,家主更是他最为敬重之人。如今,他却得知最敬重的人亦是害死他父母的元凶之一。他想恨,又没法恨。问心,家主的确是想帮他爹娘,问迹,家主十年来待他甚好。受牵连的所有人都能恨家主,唯独他不能,或者说不该。
      不该,因为无恨,但有怨。怨娘为何将他交给家主,怨家主为何不告诉他真相,怨舅舅为何现在才来找他,更怨他自觉这怨亦是不该。
      “我花费十年,终于找到二代判官藏身之处。莫阳,你可愿与我一同去杀了他?”莫书一句话唤回二人思绪。
      莫阳眼神一凝,骤然醒悟。是了,他最该恨的,是那个元凶巨恶,是“决命判官”!
      “莫阳愿往!”
      “我也……”
      “舅舅,我想先……”莫阳目光落到叶疏桐身上。
      “我也要去!”叶疏桐哪里不明白莫阳的心思,目光灼灼盯着他,抢先道,“你就算把我绑回家,我也一定会再溜出来的!”
      十年相处,莫阳同样清楚叶疏桐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若是同行,有事至少他能挡在前,若只她一人,惹祸时又该如何?莫阳只能答应。
      叶疏桐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多怕无论自己如何闹莫阳都不理睬,多怕自己和莫阳就此成为了陌路人。幸好,幸好莫阳待她还一如既往。
      莫书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很快正色道:“叶小姐可以与我们同行,但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一切需听从我的安排,不可以惹事。”
      叶疏桐点头答应:“我都听你的。”

      转眼已走了半日。
      这一路可把叶疏桐憋疯了。莫阳寡言少语,往常叶疏桐还能逗着他说话,可今日多了一个沉默的莫书。叶疏桐对莫书有些犯怵,不敢多说一句,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不准她再相随。
      不就是少说几句话嘛,她肯定能做到。叶疏桐正暗自给自己打气,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们在这儿!”
      叶疏桐循声抬头,骤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此人不是莫阳,而是莫书。他挡在叶疏桐身前,左臂生生被人抓去了一块血肉,疼得面色煞白。
      叶疏桐抬眼瞧去,发现偷袭者自己也认识,正是之前将她绑在船上,要炸死她的三人之一——鲍六。
      鲍六死死盯着叶疏桐,眼中尽是怨毒。这招“恶鬼掏心”本可以悄无声息地取其性命,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运气倒好,身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居然能挡住这一下。他的功力不足以再使出一次“恶鬼掏心”,想要再杀这丫头可要费不少事。
      “你还敢来?”莫阳拔剑出鞘,挡在莫书身前。
      “不光敢来,还要杀了你们。”刀疤冷笑着和尤可为从暗处走出。三人成合围之势将莫阳他们包围。刀疤看着叶疏桐,眸色森冷,道:“你伤了我兄弟,还想活命?”
      “呸,你们不干人事,还好意思怪别人?”叶疏桐骂了一句,趁围拢之势未成直接冲向尤可为。她自诩不是君子,既看出三人不会放过她,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三人中尤可为最弱,从他突破最是容易。
      莫阳与她早有默契。叶疏桐一动,他立刻挥剑佯装刺向鲍六,趁他后退躲让之时,反身拖住莫书胳膊便往叶疏桐的方向去。
      刀疤是什么人,绝世功夫没有,偷奸耍滑第一。他早在莫阳挥剑之时便瞧出他们目的,一个闪身趁莫阳不备从他手里抢过莫书。他只顾着强人,手正抓在莫书伤口上,痛得莫书发出一声闷哼。
      叶疏桐刚突破尤可为的围堵,循声回头,正瞧见两方拉扯,没有再跑,转而大声嚷道:“你们不是要抓我嘛。来呀,我给你们抓。”
      刀疤哪会轻易为她言语所动,在莫书伤口又重重按了一下,才威胁道:“那好,你不要动,等我们杀了你,就放了他。”
      “不准动小姐!”眼见鲍六真往叶疏桐走去,尤可为也再度拦住退路,莫阳急出了一身冷汗。莫书被刀疤制在手里,莫阳离得再近也不敢动手,只能朝叶疏桐道:“小姐,你快走!莫要管我们!”
      叶疏桐却是向鲍六迈了一步,道:“我说了,你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我叶疏桐一人做事一人……”
      “啊呜……”只见刀疤捂住鼻子发出惨叫。原来莫书趁刀疤全部注意力都在叶疏桐身上,一个头槌脱离了他的桎梏。
      “快走。”莫书推了莫阳一把。
      莫阳一愣,连忙跟上。
      刀疤按住血流不止的鼻子,喝道:“拦住他们。”
      鲍六恨急了叶疏桐,只盯着她不放。尤可为见状只能舍了现在的位置,上前去拦莫书莫阳。可惜尤可为武功本就不济,不过一招便被莫阳打退。彼时,鲍六也到了叶疏桐跟前。
      叶疏桐脸上又惊又惧,她明明记得上次对付鲍六还算轻松,可这次居然连他的身形都捉摸不到,躲都不知往哪里躲。难道真的要死了吗?叶疏桐抱着必死的心与他对了一招,却发现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招“恶鬼掏心”。鲍六此时所用招式与身法不仅不配,反有拖累,一旦使出,身形必露。叶疏桐余光瞥见莫阳赶来,心中更是大定。
      两人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一前一后皆向鲍六命门而去。鲍六仗着身形鬼魅躲过两人攻势,却也错开身位,让两人顺利脱身。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须臾,形式倒转。刀疤眼见落后一步的莫书也要脱身,立刻大喊道:“拦住他。”
      鲍六这次不再执着,转头去拦莫书,只等着莫书在手,让叶疏桐不得不听他的安排。
      莫书知道自己受伤很难脱身,干脆在鲍六来时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们快走。”
      叶疏桐稍有迟疑,很快反应过来,拉住莫阳便逃。身后有惨叫传来,她埋头狂奔,死死地按住自己想要回去的想法,更不敢松开莫阳的手,生怕他忍不住转头回去。不想莫阳拽着她的手,跑得更快,几乎是拽着她在跑。
      不知跑了多远,确认没人追来,两人喘着气停了下来。
      “小姐,你在此休息,我回去救人。”莫阳立刻就要挣脱叶疏桐的手。他先前带着叶疏桐跑,是怕她危险。如今到了安全地方,他自然不会放任莫书落在那三人手中。
      叶疏桐牢牢抓住莫阳,生怕一松手他便要走,口中骂道:“你傻啊。现在回去,他才危险。我们不去,他就是钓鱼的饵,不会有事的。”叶疏桐之所以拽着莫阳逃走,便是想通了此节。那三人为了诱她回去,必然不会对莫书下死手。相反,她若是真听话乖乖不走,等她死了,那三个不做人的家伙肯定也不会放莫阳他们活路。
      莫阳果然停止挣扎,面露纠结道:“那我们不回去?可是……”
      “当然要回!万一等的久了,他们以为他没利用价值,真杀了他怎么办?再说,前辈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受伤。我是那种有恩不报的人吗?”叶疏桐眼珠一转,狡黠补充道,“救肯定是要救的,但得先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莫阳知道自家小姐鬼主意多,但大多都是惹事的本事,真不知道她这次有什么主意。
      “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
      叶疏桐拽着莫阳往山下走。她记得来时曾见到过一个樵夫,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附近,又能不能碰见。正想着,远远便瞧见一个灰色身影,身后背着竹筐,正是那樵夫。
      “大哥。”叶疏桐拉着莫阳快步跑上前。
      樵夫背上的竹筐只比之前多了几根柴火。他也认出了有一面之缘的叶疏桐,惊讶道:“小姑娘,你们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我们大伯不小心崴了脚,走不了路,让我俩买些药酒来。”叶疏桐编起瞎话来眼也不眨,“大哥,这附近可有药铺?得大些的药铺,我大伯挑剔得很,一般药酒我怕他不满意。”
      “有。”樵夫点头,扫了眼叶疏桐腰间的玉佩,接着说,“下了山继续走十里,那镇子上有药铺,很大,想买什么都有。”
      “谢谢大哥。”叶疏桐甜甜一笑,又道,“还有一事麻烦问下大哥。这山上可有能暂时安歇的地方?我俩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时辰,今天恐怕赶不到下个镇子了。”
      “这个嘛,倒是真有。”樵夫道,“这地方叫九里坡,最上面有个山神庙,不知道谁建的,离镇子远,不怎么灵验,现在很少有人去了。你们暂时歇歇脚应该没问题。”
      “多谢大哥。”
      叶疏桐得到答案,道了声谢,拽着莫阳急匆匆往山下走。
      那樵夫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远,转头往他们来路而去,步履飞快,半点不似寻常樵夫。樵夫走到叶疏桐他们先前被围堵的附近,确认人已经离开。他没有停留,继续往山上走。山上果然有一间山神庙,刀疤他们三人绑了莫书正歇在此处。樵夫在离山神庙还有数十丈时停下脚步,远远观察了会儿,悄然离开。没有惊动一人,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不多时,一只鸽子从山头飞出。

      临近酉时。
      有人匆匆拍马赶来,叫住了云初霁。很快,那人只身离开,留下带来的两匹马。
      云初霁和花满楼同时翻身上马,也默契地没有拍马而去。
      “九里坡?”花满楼问道。
      “自然要去。”云初霁点头。
      方才来人正是书斋的人。叶疏桐遇到的樵夫亦是书斋的人。他去了一趟山神庙,发现其中的人远不是叶疏桐和莫阳能够对付的。除了已知的刀疤三人和被绑着的人外,庙中还有一人。那人身形诡谲,若非樵夫出身纸组且擅长身法,差点察觉不了。可他也仅仅是察觉而已,他无法看到那人,更无法确认那人是谁。他清楚叶疏桐和斋主的关系,不敢有迟疑,立刻飞鸽传书通报。耿掌柜反应极快,快马加鞭派人拦住云初霁告知此事。
      云初霁心思微动,却是话风一转,道:“只不知另一个来找我们的,是否也是为了此事?”
      话音刚落,伴着银铃般的笑声,树叶中露出一张人脸,面目清纯至极,眼波流转间却是不甚言说的娇媚,引人不禁想去探究。若是陆小凤在,定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他正在寻找的女子。
      “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救人。不过是另一位。”女子声音如夜莺婉转,只见她秀口微张,轻轻吐出三个字,“陆小凤。”
      “陆小凤惹下的麻烦,我可不一定能解决。”云初霁不准备答应她。
      “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女子双手撑在树枝上,向下俯视,“你可以去找人确认。可是只怕这么一耽搁,两个人都活不成。”
      “你也说是两个人。”云初霁抬头与之对视,“可我只有一人。”
      “但你们有两个。”女子伸出食指依次点了下云初霁和花满楼,“你救你的哥哥,他救他的妹妹。不就成了?”
      “兵分两路,的确是个好主意。”云初霁不怀疑陆小凤的确出了事,但她怀疑这女子目的。明明有两人,却句句只点她,这女子分明是为她而来。而山神庙那边,若她猜测无误,恐怕也只有她能轻易对付那诡异身法。云初霁先附和,话到一半转而道:“花满楼,你跟这位姑娘去。我先去山神庙瞧瞧。”
      说罢,云初霁纵身离开。
      女子不过一眨眼,那里只剩下了一匹背上无人的马。她目光移向被留下的花满楼,柔声道:“云姑娘真是狠心。若是我,可舍不得将花公子留给别人。”她轻轻一笑,从树上一跃而下,放着另一匹马不管,直接坐在花满楼身前,软若无骨般顺势往他怀里靠,口中娇声道:“有劳花公子带我。”
      “姑娘坐稳。”花满楼伸出两指抵住她的肩,而后纵身跃到云初霁留下的马背上坐好,方才道:“请姑娘带路。”
      女子轻哼一声,也懒得再作妖,一扬缰绳,纵马而去。
      “你跟好了。”

      第二日,猛虎堂。
      自知晓有人要来猛虎堂救人,那帮闲得无聊的家伙早散守在了各处,想着能不能抢在堂主之前抓住来人,也好讨个功劳,混点银钱或是混点酒喝。大门有,各个小门有,甚至连墙角也有。这帮人无拘无束惯了,便是守人也没个正形。到了清晨,原先守在大门的人便少了近半,只剩下了十个。这十个也困了,歪七扭八或靠着墙、或干脆躺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时打着哈欠。
      不知何时,这十双几乎要被眼皮盖住的瞳仁里,映出了一个人。
      那女子不负责任的很,将花满楼带到猛虎堂附近,撂下马便走了。花满楼猜到陆小凤肯定就在此处,却不知这是哪里,只能往前走。察觉前面有人,花满楼翻身下马,步行上前,礼貌问道:“打扰了,请问陆小凤可在?”
      十人脸上的疲惫早在看到花满楼的瞬间一扫而空,一个个站了起来。一个指着门上牌匾,笑道:“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猛虎堂!是给你找人的地方吗?”
      另一人嗤笑道:“一个瞎子,哪看得到这是哪儿。”
      他们当然猜到了眼前这个瞎子的身份,可那又如何?花家再有钱,也轮不到他们去借银子,他们不在乎得不得罪。而花满楼这个人,是高手不假,却不是叫人望而生畏的绝顶高手。若是云初霁也在,他们还要掂量掂量,单一个花满楼,他们还没在怕的。有几个想到江湖中传闻,有些担心万一真伤了他,云初霁会来寻仇,转头再想到背后便是堂主,又瞬间有了底气。有堂主在,哪怕云初霁真来了,又算什么?
      花满楼也不恼,仍客气道:“诸位既然不愿告知,可否容我进去问问主家?”
      “你以为猛虎堂这么好进的?”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噌”的一声,长剑出鞘,霎那间变幻数招。剑光闪烁跃动,直刺得人睁不开眼。此剑乃是时亮的绝学,剑光乱人眼之时,也是此人命丧之时。可惜,他出手时忘了一点,他的对手是个瞎子,他刚刚嘲笑过的瞎子。
      花满楼用折扇轻松接过剑招,挥袖将人击飞。
      紧随而来的是一只飞镖。
      飞镖来势汹汹,但相较云初霁所使出的还是弱了许多。
      花满楼双指轻松夹住飞镖,甩向第三人的刀。刀碎,人退。
      “一起上!”用暗器的第二人一声大喝,十个人一拥而上,连没了刀的第三个人也挥出了拳。
      飞镖、剑、刀、双钩、短匕、双拳,不尽相同的武器接连而至。花满楼手中折扇时展时合,身影翩飞,所有攻击不是被挡住便是落了个空。
      九个。
      花满楼察觉有十人,却只有九人攻击了他。还有一人未动,不过也快了。花满楼袖袍翻飞,将来势汹汹的一拳连带着那人一起摔飞了出去。
      第十人终于动了。
      声音很闷,当是很重的武器。
      的确是很重的武器,是铁锤,足有一百五十斤重的铁锤。拿铁锤之人名为黄百斤,因他铁锤重于百斤而得名。他自认力气乃是天下第二,第一的当然是单手能举起两百斤的杜仲杜堂主。
      黄百斤挥着铁锤直击花满楼面目,心中还在可惜,这么一张俊脸就要在铁锤之下变成肉泥。他的惋惜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铁锤被两根手指挡住,再进不了分毫。
      是灵犀一指。
      但他手有一双,锤也有一对。黄百斤另一锤紧跟着挥下。
      比他更快的是一只袖袍,白色的袖袍。
      黄百斤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白色全然笼罩,继而只觉身体一轻,连人带锤仰面朝后直直飞了出去。
      这就是流云飞袖吗?
      后背重重摔在地上时,黄百斤还在发懵。他半坐起来,看向门前唯一还站着的人。男子长身玉立,神色依旧温和。因他性情谦和,也因他身边那两个更耀眼的人,倒叫人忽略了一个事实。
      花满楼,一点也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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