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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把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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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月七本想请三林准备一桌好酒菜,宇文玥却说不必了,就摆几个开胃小菜,配一壶好茶,还有几样水果点心足矣。
仲林昨晚没有住在山上,他同其他来宾一起下山继续狂欢去了。直到天快亮了,他才补了两个时辰的觉,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上山来。
宇文玥住的小院一尘不染,布置虽简单却颇有生气,门口挂了红灯笼,正厅里摆了一个不大的雕木桌,上面食物不算丰盛,但颜色配的别致。
侧案上一个古朴的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芝兰香气。
仲林进门就见宇文玥从房中迎出来,他今日身穿白色秀纹素锦袍,腰系银丝秀带,头发由银发箍束着,比起昨晚更显得清俊出尘。
仲林今天也是一身素净,兰袍青带,小镂银冠束发,黑发如墨,鬓角如裁,轮廓英挺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熠熠生辉,一派清朗潇洒模样。
仲林进门见到宇文玥就抱拳笑道,“恭贺新年!‘青辰公子’!咱们今天这打扮可是素净一起了,哪有过年的样子啊?!”
宇文玥不由得微笑,这个仲林总是如此不着边际,又似乎合情合理。
月七和三林看着他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二位公子站在一起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如远远看到,说不定会分不清谁是谁。
近看当然气质差距很大,一个清冷、一个洒脱。
月七和三林早有默契,和仲林打过招呼后,就一起出去了,还在身后关好了门。
宇文玥请仲林坐下,以茶代酒敬了一杯,仲林笑道:“谢谢公子,咱们不讲虚礼,先吃饭如何?”
宇文玥欣然答应。
仲林边吃边不住夸奖食物搭配得好。昨日他喝了太多酒,也吃了太多“硬”菜,今天这桌小菜正和胃口。
吃得差不多后,两人你来我往渐渐谈入正题。
仲林忽然问道:“宇文公子是谍纸天眼少掌门,可曾听说过我?”
宇文玥轻轻摇头:“不曾!”
仲林淡淡一笑:“我在江湖上没有大名,又无门无派,也没夺过皇帝的银子,没‘亲手’杀过门阀子弟,所以入不了你下属的法眼。”
宇文玥未置可否。
仲林继续道:“你虽名满天下,除了你的心腹,真正近处见过你的人其实并不多。你一定好奇为何我轻易就确定你是谁 ?”
宇文玥继续不语,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见过你!”
宇文玥心道:果然如此。
仲林知他想问,自觉道:“当年九幽台,燕洵认亲时我就在观斩的人群里,你是副监斩,远远站在高台上,但我的眼力好,记性也还不赖。”
“你那时不是准备劫法场吧?”宇文玥终于开口了。
“当然没有,我还没那么鲁莽,周围埋伏的人正没找到目标呢!”仲林轻叹口气道,“再说,人都死了,做那样的事又能有何作用。我只是正巧在都城,遇到九幽台那样的惨事,我虽与定北侯没有什么交情,看着也不忍,想不到大魏皇帝能昏庸残忍成那个样子。”
宇文玥再次沉默,九幽台是燕洵的噩梦,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仲林看着宇文玥:“倒是你那天的表现让我好奇,你和燕世子到底要好到什么程度,居然敢暗暗偏袒他?当时我却没看出来,你和燕洵身边那个悲愤的小姑娘还有渊源。”
宇文玥:“她那时是宇文府的人,逃出去遇到燕洵。”
仲林:“后来,关于你和那姑娘的传说可真不少,听说那姑娘还是你的徒弟,居然成了燕北的叛将,还胆大包天独自送十三皇子和淳公主回京,然后到处被追杀。你不只一次维护她,差点让公主和魏阀跟你翻脸。”
宇文玥依旧无话可说,只看着仲林,想着他到底下面要说什么。
仲林:“皇帝还真是给宇文家面子,你做的那些事儿要是真的,落在别人家早快灭族了。你当时不担心连累家人吗?还是你认准了皇帝拿你没办法?”
宇文玥:“人有时侯需要赌一赌。”
仲林:“那你赌的可够大的……你自荐随十三皇子去守美林关,还把那里守的固若金汤,打得燕洵焦头烂额。赵阀到处传你谣,说你打压赵阀势力,早就想为了那个女人和燕北谈和。”
宇文玥:“我是想谈和,战争最遭难的是百姓。我方占了上风,燕洵若能被迫罢战,免了生灵涂炭,为何不试试。至于别人如何揣测,又关我何事。”
仲林:“你不想杀了燕洵,夺回那个姑娘?”
宇文玥无奈回答:“我只对自己的心负责,没必要解释。”
仲林见宇文玥脸色越发冷了,却依然不急不缓道:“听说那个楚乔姑娘十分强悍倔强,她杀了二皇子,守住了红川城,在燕北军中却因为阻挠燕洵大军直袭长安而屡遭排挤。她还真不愧是你徒弟,赌得大。”
宇文玥似乎很快平复了情绪,也不急不躁说:“那是她出自本性自然的选择,跟我没关系。”
仲林:“燕洵为了他奔袭回救红川,看来对她怕也是真爱。”
宇文玥沉吟片刻,轻声道:“她值得!”
仲林紧追不放:“后来她忍气吞声退到燕北内地,专心增强后方供应,帮燕洵看好大本营。你又怎么会陷入冰湖圈套,又是如何脱险的呢?”
宇文玥终于不再顺着他说下去,略带嘲讽道:“你这是要为可悲的宇文玥立传吗?”
仲林却正色道:“对不起,玥公子,我太刨根问底了……也许,我这样说你会更理解我为什么问得这么细。”
仲林微微理了理思路,认真讲了起来:“前不久江湖上开始传闻‘风云令’就要重现江湖了。原来的风云令主洛河死了以后,她那个神秘的女儿失踪,近来越来越多的渠道来消息说,燕北那个楚乔姑娘就是洛河的女儿,“风云令”的新主人。
“尤其你在冰湖‘遇难’以后,这个传闻更是达到高峰,各种剧情一应俱全。
“公开的说法是,楚乔是燕洵的女人,但你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为了扭转燕北战事上的颓势,燕浔与她合谋诱你到冰湖围困绞杀,然后趁乱夺取美林关。
“但是,江湖上有见识的人大多不太相信这个说法。因为一则你这样的人被如此戏耍实在难以令人相信,二则那楚乔事后极度憔悴的样子好多人都见过。燕楚二人自冰湖一战之后就各分东西,再没见过面。怎么看也不像合谋陷害你得手后的样子。
“其他的猜测很多,比如有人说你知道了她要诱杀你,想和她同归于尽,结果一起跌入冰湖,但她靠寒冰诀成功击杀了你,自己却受了伤,现在正在秀丽山练功养伤。
“有说你被燕洵杀死后,楚乔投湖自尽,但寒冰诀被激发出来护体,她毫发无伤;
“有说楚乔为救你,杀了不少燕北兵将,还用寒冰诀神功从冰湖里救出了你,但你伤重不治死了,她伤心昏迷,被燕北军带回去,现在正和燕洵冷战。
“还有猜测说,你被楚乔救出,但人废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了。而大魏和宇文家都容不下楚乔,所以她被逼与你分离,回了燕北内地隐居,不再参与燕北事物。”
仲林一口气说完一系列的有人说,停下来喘喘气,并注视着宇文玥,见他没任何表示,便放慢声音继续道:“最后一种说法是,你二人均是被燕洵陷害,终于心意相连,生死相随共同堕入冰湖,有个宇文家派来的高人在冰湖里救了你们。你们都受了重伤,他带走了奄奄一息的你,却留下楚乔,因为宇文家永远都不会接纳她。
“这些故事几乎每一个对楚乔都是危险的信号,有人想杀她为你报仇,有人想利用她的‘风云令’,还有人想抢夺寒冰诀。
“而我很想听你说说哪个故事才是真实的?”
宇文玥面无表情一直听着,但仲林能感觉到他心里一定没有脸上那么平静,他的脊背僵直,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也许会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确实和你们没有太多关系,但我和‘风云令’有关系。”仲林扬起眉毛道,“你可能听说了我是个武痴,是个任侠气的人,好打抱不平,肆意而为。其实,我关心的事更多,当年我家蒙难时我就发誓,今生要足够强大,守护我的亲人,我的家园。你说想阻止战争防止生灵涂炭,你该明白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同样能使生灵涂炭。”
仲林停顿了一刻,庄重地望进宇文玥的眼,“我绝不允许‘风云令’落入奸人之手!”
“你也要去抢夺‘风云令’?” 宇文玥问。
“我要先听听你的故事,看清楚那位楚乔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对我很重要。”
宇文玥与仲林对视了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其实早有答案了吧?我来卧龙山时的状态你该知道,如没有强大功力支撑,我死多少遍都有余。宇文家为天下人瞩目,有那样的高人,消息灵通如你怎会不知?”
仲林如释重负,道:“果然是那楚乔姑娘救你出冰湖的。我只是想不透,你这样呼风唤雨、冷静精明的人,怎会参不破你们间的迷局,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人生在世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拿来‘参’的,我不能愧对自己的心,结局自认。”
“好个‘无愧我心,结局自认!’,仲林佩服!” 仲林激动站起,端着茶杯敬宇文玥。
宇文玥也站起还礼,脸上却难掩苦涩。
“宇文玥惭愧!我的选择自己虽死无憾,但连累那么多对我忠心耿耿的人,让我心里一直难安 。”
仲林道:“人算不如天算,况且你为一个‘情’字所困,实在难以照顾周全。”
仲林在心里唏嘘感叹,这一个“情”字真是害人不浅,如此让人难以参破,即使如宇文玥这样的人也不行。
也许就是所谓命运为宇文玥设计的“高坎儿”吧!
两个人既已把话说开了,索性不再互相试探。
仲林说出了他的计划,他要去燕北阻止江湖无耻之徒抢夺“风云令”,既然已知楚乔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他将尽其所能保护她。
他还不忘调笑:“宇文玥,你的死穴是楚乔,楚乔的死穴是你。我看你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的好,否则血雨腥风即刻就会再次来临,你们不但无法互相保护,反而成为对方被攻击的借口。除非想一起死,或者私奔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宇文玥心下大动,他一直纠结的事情仲林居然一语道破,还提出了自己的解决之道。
真是人外有人,比起其远大的抱负和开阔的眼界,仲林高强的武功反而是小巫见大巫了。
宇文玥深感在卧龙山遇到仲林是他今生幸事,同时也明白了卧龙先生的苦心,他老人家看似云淡风轻,其实高瞻远瞩,早为他做了周到的安排。
宇文玥何幸,得到他老人家的如此厚爱。
两人从午时一直谈到日落西山,越谈越是投机,了解越多就越发感到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两个人虽出身迥异,但都是天资奇高,冷静骄傲之人,也同样致性致真,为所念倾力付出不惜代价。
这样的人世间本来就不多,能遇到又相知相慕,更是难能可贵。
一转眼晚饭的时间就快到了,三林和月七终于忍不住进来问他们还准备谈多久。
两人相视一笑,拱手作别。
仲林出门前还不忘打趣说:“以后还有时间慢慢聊,今天我该去拜见师傅了,他老人家一定还为昨晚我招惹你比武一事不高兴呢。你千万要好好保重哈,如今你可是他老人家的宝贝疙瘩。”
宇文玥送他出门也淡笑回应:“这‘宝贝疙瘩’我可不敢冒认,他老人家由着你纵横卧龙山上下十几年,你才是他最宝贝的人吧。”
两人终开怀一笑,就此别过。
月七和三林看着他们不由得惊愕,这两个人只在一起聊了一个下午居然已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月七很久没见公子如此会怀了;三林则从没见过二哥如此看重别人。
当天晚上,宇文玥依卧龙先生的功法打坐驱寒,但心情一时难以平复。
月七轻轻敲门进来,问公子:“下午先生教了我一套功法,说我可以和公子对练,不知公子这会儿可否愿意一起练习?”
宇文玥心里雪亮,只是犹豫是否让月七消耗内力助自己压制寒疾。
月七见他没说话,就自作主张走过来,边坐好边说:“公子为何要这样与我见外?我知道如果我需要,公子你也会毫不犹豫为我做的。”
宇文玥一笑释然。
两个人于是双手相抵运起功来。
宇文玥感受到月七的内力比之前又有了明显的提升,运转间也更游刃有余,卧龙先生果然是高明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