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换男友之电话费》明月疏星

5、电话费05

　　“后来？后来他就连装都不想装了。要是说以前他骂我妈还只是指桑骂槐，后来就变成了当面骂，点名骂，骂得最多的就是蠢猪、废物两个字。”

　　“你妈就那样忍着？”

　　“不忍着还能怎么样？骂人这东西，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要是有人每天在你耳边说你是蠢猪，是废物，等你听了一千遍，一万遍，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头蠢猪，是个废物。”

　　“这话我深有体会，张法龙就是通过不停地说我妈不检点，我妈最终真的变成了一个不检点的人。”

　　“说实话，我妈没你妈厉害。我爸骂她比猪还蠢，是个废物，倒不是完全凭空乱骂。我妈不像你妈那么有主见，也不像你妈那么有能力，想找什么工作就能找什么工作。总的来说，我妈没有突出的技能，而且安于现状，不求上进。虽然她读过大学，学的是会计专业，可她学得不精，几年没用，早忘了大半，做生意，口才和为人处世远远比不上我爸，记性也不好，有时候我爸让她做点小事，她都弄不好。比如我爸开车路过菜市场，压到别人地摊上的菜，我爸让她留下来处理，她处理不好。有时搬家发现少了一个小物件，让她回去找，她也找不到。就连家庭主妇最基本的工作，比如炒菜做饭，洗衣带孩子，她做的也是不及格的。煮饭偶尔会忘记插电，炒菜常年就只会炒那么几个菜，色香味没一样让人有食欲，腌熏卤炖等等一些稍微复杂一点的厨艺，我妈一概不会。像你妈会做红烧肉，我妈就不会，偶尔蒸只鸡，不是太咸就是没熟。她还会经常忘记交电费水费，一年总有那么几天会停电。带孩子基本上都是窝在家里，要么督促我写作业，要么买一些课外书让我读，最多让我玩一些积木、芭比娃娃。有时候下楼玩沙子，泥巴，滑梯，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陪着玩，就她远远地看着，让我一个人玩。印象中那些碰碰车、旋转木马、涂鸦，她都没带我玩过。”

　　“再怎么说，你的童年比我幸福多了。”

　　“童年再苦再累，都是幸福的，就像你说的，童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累。我帮忙打理我妈半年，也没觉得日子多艰苦，也许是因为半年时间不算太久，也许是因为我妈有强烈的康复欲，让我充满希望。那时候我妈一边忍受我爸的辱骂，一边憋着一口气，想快点好起来。你以为我妈这么想康复，是想反抗我爸？不是的，她只是想让我爸不再骂她，她不再拖累我爸。后来她能下地走动了，以为我爸态度会有所改观，然而并没有。再后来，她腰围打石膏，能做一些轻微的体力活了，比如炒菜做饭，想着可以省下每个月给餐馆的饭钱，我爸应该会高兴，然而并没有。再后来，我妈甚至主动提出，跟我爸外出跟车，虽然抬不了重物，搬个板凳、花盘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帮忙看场子，我妈以为我爸会高兴，然而还是没有。我爸依旧开口就骂人，一样的饭菜，他以前从来不说什么的，现在动不动就说饭菜难吃，骂我妈炒了几年菜，一点长进都没有，猪脑子。搬东西挡住他的路了，他就骂，狗东西，不长眼睛。我妈约的搬家时间，要是客户临时变动，导致他没活干，他就骂废物。总之我妈无论怎么做，只要碰到我爸哪里不顺心，就会挨一顿臭骂。”

　　“那你妈想过……自杀吗？”

　　“没有，从来没有。”

　　“也不反抗？”

　　“不反抗，从来不反抗，连吵都很少吵。”

　　“是不是怕你爸打她？你爸打你妈吗？”

　　“怎么说呢，我妈有个很突出的特点，她的独立性很差，依赖性很强。结婚以前，她依赖她爸，无论是工作、生活、学习，还是物质上，精神上，都依赖我外公，我外公安排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安排她做什么，她自己压根不会去考虑。然后她认识我爸，她又开始依赖我爸。找工作不认真去找工作，因为有我爸养着她，被我爸骗得团团转，她却一点没察觉，几句甜言蜜语就把自己嫁了，跟着我爸干苦力，她也没什么怨言，我爸安排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就感觉她就好像是别人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有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她才知道自己每天应该怎么活。这就导致，无论我爸怎么骂她，她都逆来顺受，甚至经常检讨自己怎么这么笨，怎么又惹我爸生气了。她有时候还庆幸，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我爸没抛弃她，她应该感谢我爸。可她越是这样畏畏缩缩，我爸越是得寸进尺。”

　　“那是肯定的，人不都是这样，你越示弱，别人就越欺负你。”

　　“时间一久，我爸终于忍不住手痒，开始动手了。我妈清楚地记得我爸第一次打她的情形。事情发生在2008年8月14号，应该是我一年级暑假期间，那天还是跟平时一样，我爸、我妈、还有雇的那个搬运工，三个人一起给一家人搬家，他们家有个铁床架子，不好拆，我爸就想和搬运工一起整个抬下去，床比门宽，只能侧过来抬，侧过来呢，又被音响挡住了，我妈就把音响拿在手上，一边指挥。我爸在外面，搬运工在卧室里，抬出一大半的时候，里面的搬运工走得太急，床腿磕在门框上，我爸手一滑，床掉了下去。因为我妈的原因，我爸那时候已经养成了出事不再抢救货物的习惯，就连忙往后退，我妈身体不好，反应慢，他这一退，正好撞在我妈身上，我妈腰没力嘛，直接扑倒在客厅里的茶几上。那个茶几是玻璃的，我妈手上又拿着音响，音响一下把茶几砸碎了。同时我爸也摔得坐在地上，铁床正好砸在他脚上。我爸当时没发作，还满脸堆笑给客户道歉、赔钱。装好货后，一进车里，我爸就弯着五根手指，往我妈脑袋上猛敲毛栗子，据说敲了有十几下。我妈就哭，我爸一路骂骂咧咧，不让我妈哭，我妈心里委屈，哪里控制得住，就一直哭，我爸就把车停下，把我妈推了下去。”

　　“……”

　　“我妈当天没回家，一路哭，哭到医院，去我外公那里告状。我外公听说我爸动手打他女儿，这还了得，第二天一大早，就拖着病痛，和我妈一起，回家找我爸算账。我还记得，那天我爸不但没悔改，反而把我外公骂了一顿，说我外公教的好女儿，要是舍不得，大可以带回去，他不要了。吓得我妈赶紧认错。自从我爸从我外公那里拿到钱买车以后，就很少再去看望我外公，后来又不肯给我妈出医药费，我外公早就对我爸不满意了，本想出口恶气，反而被我爸骂得狗血淋头，气得差点死了。我妈送他到医院，抢救了过来，我那些舅舅阿姨一个月也难得看他一次，每看他一次，必定奚落他一次。半年多后，他不行了，开始安排后事，分遗产。我爸一听消息，立马直奔医院，说他不要现金，只要超市。我那些舅舅阿姨怎么可能同意，五个人就在我外公的病房里大吵大闹起来。我外公吐了几次血，最后没办法，只好让我大舅把超市转让，换成现金。我爸知道，我外公死后还得靠儿子办丧事，临死肯定会偏袒我两个舅舅，分现金他肯定分不到多少钱，所以超市转让前几天，他天天带人开车去超市里搬货，说白了就是抢，几天时间，把大半个超市都搬回了家。”

　　“你爸……真是……一言难尽……这么多东西，他用得完吗？”

　　“能用的就用，能吃的就吃，能卖的就卖，实在不行就送人呗，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客户合伙人，有的是人要，他有的是办法。”

　　“他是挺厉害。”

　　“没几天，我外公死了，他连丧礼都没去，我妈要去，他还不让。”

　　“你爸做得太过了，真的是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感情。古话说，人死为重，死者为大，不管人生前有多大恩怨，死后都一笔勾销了，何况你爸还受了你外公不少恩惠。”

　　“我外公死后，我和我妈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我真想不出，你爸还能做出什么更缺德的事来。”

　　“我还记得，你把你爸比作蛀虫。要是用一个词形容我爸，有两个字最贴切——皇帝。他在家里的地位，那真是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生杀予夺，嬉笑怒骂，全在他一念之间。”

　　“……这么夸张？”

　　“我跟你说说，他一天是怎么过的，你就知道了。早上我妈必须七点钟准时叫他起床，然后给他穿衣穿鞋。漱口杯洗好，装好水，牙膏挤好，洗脸水打好，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要不然他会骂人，摔东西。我妈帮他刮完胡子后，要把早饭端到他手上，每天不管我妈做什么早餐，他都必定会说难吃，然后把我妈骂一顿。出车、搬货、拉货，自然更是随心所欲，对我妈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晚上回来，我妈得帮他脱鞋换鞋，无论多晚，我妈都会做饭，他就往沙发上一坐，看电视，嗑瓜子。饭好了，他往桌子边一坐，我妈自动把饭和筷子呈上。然后他开始说菜如何难吃，实在不合胃口，他会把菜往我妈身上扔，然后说，我妈今天在外面哪里做得不好。我和我妈各坐一边，全程不敢回话。就他一个人在那喋喋不休。可我们又不得不听，因为他万一问起我们什么，要是答不上，他又要发脾气骂人，甚至扔筷子、摔碗。要是他心情好，说起什么高兴的事，我们必须跟着笑，否则他也会骂人。心惊胆战吃完饭，他一般会看会电视，我怕跟他坐一起，所以一般都在卧室里不敢出去。我妈必须在外面，免得他临时要喝水、吃水果、剔牙什么的，可以随叫随到去端水、洗水果、削皮、拿牙签，但我妈不能坐沙发，只能坐墩椅或者小板凳。他有时会叫我妈给他捏肩膀，捏得好会骂我妈不能帮他搬东西，害他肩膀痛，捏得不好，会骂我妈笨手笨脚，有时会叫我妈帮他剪手指甲、脚趾甲。看完第二集电视剧，我妈会准时打水，帮他洗脚，水温一定要控制好，而且每天要捏脚。不管什么时候他要洗澡，我妈都必须把他要换的衣服和毛巾准备好，水温和水量要设置好，要是洗到一半，热水没了，那就惨了，至少一顿骂，有时甚至直接用湿毛巾抽打我妈。直到睡觉关灯，他都不用动一根手指。我妈一般等到他打呼噜，才敢偷偷地在他旁边睡下，免得他说我妈影响他睡觉。要是冬天，必须是我妈先睡，给他暖被窝。”

　　“他就这样，让一个脊椎骨折的病人常年这样服侍他，他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会，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辛辛苦苦赚钱，矜矜业业养家，要不是他，我和我妈早就该饿死了。这的确是事实，我妈不会赚钱，我还小，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小卡车做到了大卡车，从四个人做到了八个人，从搬家做到了搬小厂，每个月的收入从两三千变成了两三万，你说他能不骄傲吗？在外面他陪笑装孙子，你说在家他能不做皇帝吗？”

　　“那他对你呢？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吗？”

　　“那是当然。但他打我骂我，跟我妈不一样，他打我骂我最主要是因为我的学习和观念的冲突。我在他眼里就是一棵树苗，这棵树苗应该怎么长，往哪长，长多高，结什么果子，什么时候结果，都应该是他说了算，树苗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要是树苗自作主张，他就修理你。”

　　“他不会是想像控制你妈一样控制你吧？”

　　“上初中之前还没觉得他要求这要求那有什么问题，上初中以后，我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他还像以前一样，把我管得死死的。从穿衣吃饭，到待人接物，到读书写字，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照他的想法来，否则他就会骂人，甚至打人。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理解，我还是举几个例子吧。比如穿衣，在学校里当然要穿校服，这没什么好说的，但发型必须要听他的，头发不能留太长，也不能剪短发，每天只能扎最普通的那种马尾辫，不准扎公主辫，不准扎仙女辫，不准扎丸子，更不准烫卷发，无论何时何地，绝对不能披头散发。鞋子必须穿跑鞋，不能穿皮鞋，不能穿带增高的，更不能穿带高跟的，哪怕一点点都不行，不能穿花里胡哨的颜色，更不能穿花里胡哨的款式。吃饭不准乱翻菜碗，必须先等长辈先动筷子，不准挑食，必须坐在桌子边吃饭，不准端着碗到处走，吃饭时不准喝水喝汤，要等吃完了才能喝。我读什么书，他也要管，虽然他看不懂书的内容，但他会让我妈说给他听，一旦发现跟学习无关的书，他当场就会没收。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必须是写作业，不管作业多少，都必须写完了才能吃饭。我写的字要是太大，或者太小，或者不在格子里，或者版面不整洁，他都要说一顿。考试成绩必须保持在全班前三名，要是跌出前三，他会拿一根蒲葵树做的竿子打我，而且三天不准吃饭。”

　　“三天不吃饭？那你受得了吗？”

　　“他的这些规矩，我也就当他面的时候，装一下。他说三天不准吃饭，我自有办法应付，在学校可以买饭吃，反正我有零用钱，晚饭在家，没机会吃，临睡前我妈会偷偷拿零食给我垫垫肚子。像发型，鞋子，小说，漫画，还不是在学校里偷偷换，偷偷看，他平时除了开班会，很少去学校，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

　　“他管你是挺严的，但总比我爸，什么都不管强一点吧？”

　　“我爸这根本就不叫管我，他立的这些规矩，只是想显示他的权威，让我无条件服从他。要说管，什么叫‘管’？管的人和被管的人有相同的目标，遵守相同的规则，大家冲着一个目标一起努力，那才叫管。他这不叫管，叫控制！”

　　“我感觉他对你的学业算是比较关心，这是不是跟你妈有关？”

　　“跟我妈有关？怎么说？”

　　“你看，你妈是大学毕业，你爸当初看上你妈，除了看重你妈的家庭条件以外，有没有可能，同时也看中了你妈的气质？因为据我所知，读过大学的人气质跟你爸那样，初中没毕业的人，区别是很大的。你爸心底里其实是很崇拜读书人的，但因为你妈读的书，在现实中没有派上用场，所以他希望你用知识改变命运，不要再像你爸你妈那样，靠卖苦力生活？”

　　“……这我倒没想过，或许有一点吧。”

　　“嗯。虽然你爸采用的棍棒式教育不可取，但他要是有一丁点这样的念头，那至少说明，他不是个十足的坏人。——你还躺在围栏上吗？都快躺了一个小时了，不累吗？”

　　“没有，我早就下来了。我现在坐在地上，靠在围栏上。”

　　“要不你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我跟你说说我为什么想自杀吧。”

　　“唵……”

　　“怎么了？你困了？要不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困，你说吧，我精神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