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妃》漫步长安

4、黑心

　　忽而烛光大盛，楚佺惊魂未定间，再见那白衣女子。那女子背他而立身姿盈盈，亭婉姿态自有一派贵气。

　　他一时恍惚，仿若置身过去。

　　犹记那年洞房花烛，侯府贵女成了他的妻子。纵然其中内情人人皆知，他还是心中得意忍得辛苦。

　　贵女娇娇又明丽动人，他自是怜惜过一段时日。若不是造化弄人迫不得已，他们何至于夫妻最后难终老。

　　“如霜？”他强自镇定。

　　女子回头，血泪白面恐怖至极。那吊出的长舌腥红卷起，他似乎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她好像在笑，一双血目像是要吃人。

　　这是女鬼，哪里还是他记忆中的天之骄女。

　　“楚大人，你是在叫我吗？”女鬼咧着嘴，笑得阴森无比。

　　楚佺骇怕万分，自知动静如此之大还无人前来，怕是这女鬼作怪。他心知这女鬼缠上了自己，非得想个法子摆脱才好。

　　他到底城府不浅，头回措不及防，此次自不会太过失态。冷静下来后，首先当是欲抚平此女鬼心中的怨念。

　　“如霜，你们夫妻一别近三载，这几年来我夜夜思念。每每思及你的音容笑貌，哀叹你我夫妻缘浅。不想老天怜我，终能和你再次相见。”

　　女鬼咯咯笑起来，尔后掩面痛哭，“你莫要骗我，你骗得我好苦。想我堂堂侯府嫡女，原本该嫁入高门户一生荣华。不想进了你们楚家的小门小户，还落得如此下场。我且问你，这些年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怜惜？”

　　“如霜，我心里当然有你。你出身高贵，能入我楚家是我楚家几世福报。我对你珍之重之，恨不得将好妥藏守护。这些年我政务繁忙，对你有所亏欠。我知你心中有怨，但我对你的心意不容置疑。”

　　“珍之重之？我再问你，你可知我是怎么死的？”女鬼哭声越发凄楚，听来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侯府嫡女入了寒门小户，远离了梁京的繁华之地。先是随夫到凤林县几年，后又在卢原县三年，再后来是青州与益州各三年。其中奔波的苦楚与落差，如何不使她抑郁寡欢。

　　然而，她真的是病死的吗？

　　若真是病死，又何来冤屈？

　　楚佺忍着心中惊惧，“你抑郁成疾，回天无力。你可知你死后我有多伤心，我时常回忆你我二人过去的时光，不忘你的模样。”

　　他话音一落，便感觉一道阴风袭来。那女鬼一下子飘到他跟前，血泪纵横的脸在他的瞳孔中放大。

　　“啊！”

　　“你不是说不忘我的样子，如今我到了你面前，你为何不敢看我？”她笑如阴爪挠地，一声比一声难听。

　　以前的是人样，现在是鬼样。

　　人样自是让人赏心悦目，鬼样则让人魂飞魄散。

　　楚佺心神仿佛被人重重捶击，肝胆俱裂般恨不得晕死过去。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只听到那女鬼在放肆大笑。

　　“既然爱我，为何又怕我？你个伪君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烛火又灭，那女鬼好像走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一口气跑到吴氏的院子，吴氏刚睡下不多久，一听到冷如霜三个字惊得两眼发黑。

　　所以那女鬼被道符吓得不敢靠近她，却是去前院纠缠儿子。

　　“母亲，儿子这次看得真切，也听得真切。真是那冷氏，她真的变成鬼来找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儿莫怕，她不过是孤魂野鬼而已。”

　　“母亲…”

　　“你忘了你外祖家是做是什么的，母亲从小到大什么样的离奇事没有听过。这些脏东西无影无形，自有人能收。我已寻得一世外高人，定能收服那女鬼。”

　　楚佺一听，惊惶的心稍安。

　　吴氏给了他一张符，他眉头紧皱，“这是何物？母亲可知今上最不喜巫蛊厌胜之事，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我前程有碍。”

　　“母亲知道，你放心，这事我自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母亲行事小心些。”

　　见鬼是他亲历，他巴不得有人能收了那女鬼。

　　母子二人一夜商议行事自不必提，待第二天那位道士再被刘妈妈领进内院。这一次吴氏没有再摆老夫人的款，而是直接开口让他收了府中女鬼。

　　那道士一言不发，忽将一道符咒抛在空中。符咒如蝶一般飞舞盘旋，他口中不知念着什么咒语。随后他抽出一把桃木剑，剑一出手如飞镖暗器，直直将符咒钉在墙上。

　　此作法一出，吴氏即知他所言不虚。

　　被桃木剑钉住的符咒有血迹渗出，血行之处慢慢显出一个字来。

　　冤。

　　吴氏面色大变，再次求他收服女鬼。

　　“这女鬼冤气太大，贫道怕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说你家先祖都列了仙班吗？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你怎么能无能为力？”刘妈妈替吴氏连问。

　　那道士神情十分之严肃，“你们知道什么，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法度。这冤鬼没入轮回，也未过奈河桥，自是阎王殿前有人知她冤屈，为她开了恩路。她流连人间不走，定是有冤屈未伸。我等虽行阴损之事，赚的是买命之财，但亦知敬天敬地，不敢逆而行之。”

　　“那可如何是好？”刘妈妈急了，这女鬼收不了，岂不是要一直在府中不走。日后府中还能有清静日子吗？

　　吴氏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道长无波的眼神看过来时，她感觉自己像被剥皮抽骨一样无所遁形，还让人瞧去早已黑透了的心肝。

　　“道长，你要多少银子才肯？”

　　道士似被羞辱，“这不是银子的事，这是命的事。所谓一命还一命，因果循环自有天道。我若强行镇压住她，势必用上心头之血。心头之血如命如息，贫道爱财却更爱命。”

　　说到底，还是银子。

　　吴氏听出玄机，道：“只要道长能收了这女鬼，银子好商量。”

　　“贫道说了，收不了。便是用上贫道的心头血，贫道至多是将她镇压住，或是在此院设下结界让她靠近不了。”

　　“你…”吴氏气得浑身直哆嗦。

　　“老夫人若是不满意，不如另请高明。贫道今日把话撂在这里，举凡是贫道收不了的鬼，这世上还真没人能收得了。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多试几次。”

　　说完，道士欲走。

　　刘妈妈赶紧留人。

　　吴氏忍着气，示意刘妈妈问价钱。

　　当问到镇压收银几许时，道士还是伸了一根手指。

　　刘妈妈不会蠢到以为是一百两银子，还当是一千两银子。心惊之余，觉得自家老夫人应该是会同意，毕竟三百两银子的符都买过。

　　然而当听到一万两银子时，不止是她倒吸一口冷气，吴氏同是如此。

　　“一万两？这也太多了！”

　　“老夫人，你若嫌贫道要的多，你可另寻他人。彰州城南有葛大仙，北有胡神仙，两者都是叫得上名的高人。不是贫道自夸，这两位城中赫赫有名的高人，加起来也不足贫道一半的法力。”

　　他敢这么说必是有底气的，那符确实是好用吴氏深有体会，他的话吴氏和刘妈妈都信。纵然那葛大仙和胡神仙法力在他之上，吴氏也不会去请。

　　毕竟此事不宜张扬，她还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道士不是彰州人士，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
　　正是因为信他的话又没有别的选择，她才这般又急又气。

　　“就不能再少点吗？”

　　堂堂知州府的老夫人，若不是银子实太多她根本不会还这个价。自打她儿中进士入朝堂，她连接娶进两门高媳，她已养尊处优多年。

　　“老夫人若不想出太多银子，还有一法。”

　　最后吴氏花了三千两银子让这道士在她的院子和儿子的前院书房做法，此二处以后那女鬼都进不去。吴氏盘算得好，他们一家很快要离开。只要进了京，她就不信那女鬼还能跟着。

　　那道士离开之时又叮嘱她要多行善事，她磨着牙应了。

　　*

　　西月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同前几天一模一样。不过粥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那不好闻的陈年旧味，倒是有几分米粥自有的香气。

　　她神情似讥，漫不经心地吃起来。

　　小菜没什么滋味，勉强能入口。

　　方妈妈盯着她，眼中似有怒火。因她乱跑之事，方妈妈和银香都受了罚。她们被派来侍候她，已经是觉得万分委屈。偏她还惹出那些事端，叫她们恨得牙痒。

　　她吃得不紧不慢，吃完后才慢慢抬头。

　　“哐！”

　　只得一声巨响，桌子被她推翻在地。

　　“什么人？”她惊恐四顾，“刚才是谁在摸我的头发，你看到了吗？”

　　方妈妈吓了一大跳，被菜汁和米粥溅了一身。

　　“二姑娘，你发什么疯？”

　　“你没有看到吗？明明她还摸我的头发。”西月大叫起来，“她…她就在你身后，她…还在对你笑…”

　　方妈妈惊得跳起来，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二姑娘，你别吓奴婢。你不是见鬼了？”

　　“鬼…鬼，她肯定是鬼。她脸上好多血，她的舌头好长，她是鬼！她是我母亲！”西月又哭又叫，方妈妈吓得赶紧跑出去。

　　屋子里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几个人在说话，又像有几人在哭。方妈妈吓得面如死灰，自是不敢再进去。

　　一刻钟后，西月从屋子里冲出来一把将方妈妈推倒在地，然后直奔吴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