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蛮文[神魔之恋]》天山小白兔

112、第 112 章

　　海棠一直昏睡着，昔日故人一一现于梦中。逍遥哥哥的风趣英勇，灵儿公主的大义献身，月如姐姐的慈母情怀，忆如的欢声笑语，仲儿的老实善良……这一切都宛如发生在昨日，人事鲜明历历在目，缠绕梦中挥之不去。前事已远，再度回首却又像是自己名叫阿奴的前世。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却又不真切。好几次海棠隐隐约约感觉到甘凉的温热缓缓淌过喉咙，尔后胸口不似之前郁闷，呼吸顺畅不少，神智也清晰起来。
　　“小蛮，这参汤有效吗？”低沉的男声问道。
　　“应该吧，喝下去以后师傅的气喘似乎好些了。”小蛮一边答应着，一边替海棠夫人拭着唇角。
　　“可这都喝好几天了……要不我再去找其他药材？”
　　“不必劳烦了，夏草姐说这人参已经很好。再说了，要是它并非最好，我也不会特意上蜀山求你寻了来。”小蛮搁下汤碗，幽幽道：“师傅会好的……”
　　“嗯，海棠夫人一定会没事的。”那男声稍稍踌躇，又道：“小蛮，我在这里都几天了，你们……方便吗？”
　　小蛮一顿：“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特意送我回来就是为了探望师傅的。”又往他走近几步：“师傅到现在还没醒，要不你先回房间休息？”
　　“不必劳烦了，我先回蜀山，改日再来探望。”
　　“现在就回去？”
　　“嗯，凌音师叔年事已高还要替我守着三皇台，我过意不去。”
　　“那……好吧，谢谢你特意过来，一路小心。”
　　“你也是。现下入冬，虽然苗疆不似北方会下雪，可天气也凉了许多，你要多披件衣服，别只顾着照料夫人而让自己生病。”
　　“嗯，知道了。”
　　海棠听得是姜云凡，连忙开口唤道：“姜……公子……”声音微弱如蚊，在寂静的夜里，两人听得分外清楚。
　　“师傅醒了！”小蛮欣喜万分跑到榻边，轻轻扶起海棠夫人。“师傅感觉如何？”
　　“好多了，人也好像精神了许多……”海棠幽幽坐起，小蛮忙搬来靠枕让她倚着。海棠感觉视力比之前的好，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睛通红的小蛮和一脸疲态的姜云凡：“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为了师傅什么都值得。”小蛮紧紧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师傅别再像外公一样扔下我了……”之前夏草已经说过，以师傅现在的状况，即便服了参汤也只能多延几日而已。
　　“又找来什么好药材了？好像说话都没有之前的吃力了。”海棠感觉病倒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的清醒过，刚刚的梦也提醒自己快要离去，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了吧。亏得小蛮还如此有心，也不算自己白养她一场，便勉强笑道：“别再花费心思了，珍贵的药材怎能浪费在我身上……”
　　“再珍贵的药材也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否则放着也是浪费。夫人别想太多，对身体康复并无益处。”姜云凡不由得想起唐雨柔来，若是她还在，以她精湛的医术，应该能救得了海棠夫人吧。不过草谷师伯是雨柔的师父，医术更在她之上，最后也是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之理。回到眼前，姜云凡暗自叹息，师父临去时交代自己的事情，现在恐怕海棠夫人也要再说一遍了。
　　“姜公子有心。”海棠看着床前的人影，只有他才与小蛮一般长寿，而现下的情况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如同一贫，能托付的人只有他一个了。“姜公子，有件事请你帮忙。”
　　姜云凡早已明白，见她声音嘶哑便抢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蛮的。”
　　海棠欲要再说，嗓子干巴巴的，便示意小蛮取水让自己润一润。“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小蛮的，除了你以外，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可担此重任，劳烦你了。”
　　姜云凡颇为伤感：“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把小蛮当做亲妹子了，就算师父和夫人不说，我都会照顾好她的。”这些年来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命运，唯有小蛮与自己一般长生不老，倒让姜云凡有个安慰。
　　“好，好，一贫果然没有看错人……”海棠看着姜云凡欣慰点头，“谢谢。”
　　“夫人客气了。”
　　“师傅好好歇着吧，别再说话了。”小蛮说着便要扶她躺下，却被海棠阻止了。“师傅？”
　　“不忙，我有话要跟你说。”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说的时候，师傅还是先休息吧。”小蛮心中“咯噔”一下，大概知道海棠要跟自己说什么了。
　　“不，趁着我现在说话好些了，我一定要说。”海棠只是定定地盯着小蛮。
　　小蛮看着她的目光心里惴惴的，更不想听，万一这是遗言怎么办！可是师傅这样坚持，要是自己拂逆了她会不会让她生气，病得更重？“是的，师傅。”
　　“藏经阁的书可都抄完了？”
　　“咦？”小蛮一愣，低声应道：“嗯，都抄完了。”
　　“书抄完了，你的心事也该了了。”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海棠苍老的面容显得阴晴不定：“忘了他吧。水脉你已修复，书也都替他抄完了，他再也没有理由回来，你们之间也已经互不相欠了。”
　　“师傅！”小蛮急急打断她的话，又担心会冲撞了海棠，只好讪讪道：“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小蛮，看着你这些年来过得这么难受，我反复思量，我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同意你们在一起，害你蹉跎岁月苦等至此。或许有一天神魔之井会再次打开，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小蛮清秀的脸蛋滑下两道泪痕。
　　姜云凡默默立于小蛮身后，也不知道自己支持她等下去究竟是好是坏。
　　海棠见她仍然如此坚决，心中更是难过。“退一万步说，若他回来的时候早已娶妻生子，你如何自处，这些年的等待和所受的痛苦又算是什么？倒不如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起码剩下的日子你还会比较好过。”
　　小蛮摇摇头：“师傅，我……我不后悔……”说罢已是两腿发软跪了地下。师傅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自己竟还如此不孝说出这种话……可为了龙幽，自己也不能随便答应师傅放弃等待去嫁人。
　　“小蛮！”姜云凡急忙去搀她，却怎么也拉她不动。
　　海棠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便狠下心肠道：“师傅死了以后就没有人管教约束你了，你想如何都可以，只一样你必须牢牢记住。你必须延续女娲血脉，否则别说你，连死去的我也无颜面对女娲娘娘和历代后裔了。”说罢不愿再理她，自己硬撑着面朝里躺下，胸口也闷闷的不痛快。
　　“师傅，我会做到的。”小蛮见此哭得更是厉害，趴跪在床榻边：“师傅，我答应你……”
　　闻言，海棠也极不忍心，又吃力地转过身子，心疼地抚着小蛮的头：“师傅只想你过得快乐……”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小蛮虽哭得雨带梨花楚楚可怜，眼神却是如磐石般坚定：“我答应师傅，两样我都会做到的。”
　　不知刚刚是否过于激动的缘故，海棠开始气喘，视线也逐渐模糊了。“两样……”是因为自己病情加重才会花了眼看到小蛮那样的眼神么？
　　“是的。”小蛮止住哭，牵住了海棠的手：“师傅，我一定能等到龙幽回来，无论如何也会与他诞下孩子，这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了。”如师傅所言，自己可以欺骗她，但这种事怎可能自欺欺人？况且要是自己答应了师傅，她夙愿已成，会不会马上就会离去？
　　姜云凡暗道不妙，这样的话对一个病重的老人家说定然不妥。小蛮素日里不是很会说话的么，怎么今天都不会哄着海棠夫人让她安心离去呢。
　　海棠愣愣看了小蛮一阵，浑浊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这股犟劲倒让海棠想起了她爹娘的专一，也像逍遥哥哥对灵儿公主的深情，对月如姐姐的承诺。况且一生只爱一个男人，这不是历代女娲后人的共同点么！莫非这也是女娲族的宿命之一？海棠嘴角挂上嘲讽的笑容，目光呆滞却笑意愈浓，最后竟笑出泪来。
　　“师傅，你怎么了？”小蛮见她神色不对顿时慌张起来。
　　“夫人，海棠夫人……”姜云凡也惊呆了，海棠夫人定是非常生气才会乱了分寸吧。
　　海棠越笑越大声，连隔壁的红叶和夏草都惊动了，最后气喘咳嗽才停住了笑。“咳咳……”
　　几人手忙脚乱给海棠抚背顺气，又是喂水又是喂甘草片的，闹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见海棠稍有起色，小蛮“噗通”跪倒在床头：“师傅，是我不好，让你生气了。”
　　海棠闭上眼，用力地呼吸几口气。“你自己的路……由你自己决定……以后外公和……师傅都不能……保护你……也不能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师傅……”小蛮泣不成声，只是垂头看着地，不敢直视海棠。
　　“不必自责……只要你高兴，咳咳……你喜欢的……便按你的想……法，咳咳……去做吧……”海棠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消退，大概自己真要动身去见故人了。
　　小蛮忐忑不安地磕了几个头：“师傅原谅我……”
　　“傻孩子……母女哪有，咳咳……隔夜仇……”海棠大口大口喘着气：“我一生……未嫁……你们便……都是……我的女……儿……”
　　小蛮放声大哭，连忙上前握住了海棠的手：“师傅，小蛮不孝……”
　　“师傅！”红叶和夏草带着哭腔唤着，也“噗通”跪在床前。
　　“红叶……夏草……你们要……好好……辅助小，咳咳……小蛮……我不在……你们更，咳咳……要……团结……就算有……不满，咳咳……也要……互相体……谅……”
　　三人早已泪流满面：“弟子谨遵教诲！”
　　现在海棠夫人也即将离开人世了，姜云凡不忍地别过脸。短短三十年里，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姜云凡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修仙之人所追求的长生不死竟是如此参透生死的痛苦过程。
　　海棠愈发无力，意识也在慢慢消失。“别哭……这是好……事，咳咳……我终于……可以……去见他……们了，咳咳……”说罢便安静了下来，屋内只余揪心的喘气声。
　　守护在床前的几人一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不一会儿，海棠自顾说起来：“好久……不见了……他们，咳咳……去的时……候都……那么……年轻，咳咳……就我……老态龙钟的……他们，咳咳……认不出……来，咳咳……该怎么……好，咳咳……”
　　小蛮早已知晓她说的“他们”是谁了，哭得更加伤心。“他们要是认不出来师傅你就别走啊，留下来跟小蛮一起……”
　　姜云凡拍拍小蛮的肩膀，朝她迷惑的泪眼摇摇头，低声道：“你这样子，夫人怎么能安心？”看样子海棠夫人是真的要走了，应该让她舒心才是。姜云凡对海棠道：“夫人怎么会老得认不出来呢，师父不也一样么？”
　　“是啊……一贫，咳咳……逍遥……哥哥……”海棠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菊花。“要是你……伤了它……我就，咳咳……喂你……毒蛊……”
　　听着她毫无头绪的话语，小蛮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师傅你别吓我呀……”
　　海棠恍若未闻，仍是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公主……生宝宝……小忆如，咳咳……真可爱……让我……抱抱，咳咳……”
　　姜云凡按下愈发激动的小蛮，摇着头沉重地叹息。
　　“月如……姐姐……别，咳咳……担心……忆如和……仲儿……都会……好好的……”
　　红叶与夏草看着最敬爱的师傅已至弥留，饮泣无语。
　　“这孩子……真，咳咳……可爱……就叫……小蛮……如何……”
　　“师傅！”小蛮挣脱姜云凡扑上去哭道：“我在这里，小蛮在这里啊……”
　　经她一呼唤，海棠的面容变得恬静，也不再胡言乱语，稍微清醒些了。方才是自己回到过去么？那些事情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才刚刚发生。现在那么冷，外面的树叶早就落光了吧？海棠想看看窗外，却发现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安静了良久，海棠才幽幽道：“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咳咳……长时间了……我也，咳咳……该……找他们……去了……”说罢再无声响。
　　众人又惊又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见她再无动静，夏草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查看。一触及冰凉的脸，夏草便已了然，不甘心地再探探鼻息，夏草鼻子一酸，回头含泪对他们摇摇头。红叶无力跪下，愣了半晌才幽幽起身招呼弟子们去办海棠夫人的身后事。
　　小蛮目光呆滞看着师傅安详的容颜，喃喃叫了她几声，扑上去强烈地摇晃着她的尸身，被夏草和姜云凡拦下了。见海棠夫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小蛮撕心裂肺地嚎哭着，最后晕倒在姜云凡怀里。夏草和姜云凡吓坏了，忙将小蛮移到她自己的房间去。
　　初冬的旭日冲破黑夜，和熙的阳光为大地上的一切带来些许温暖，也照耀着在巫月神殿为海棠夫人丧事而忙碌奔走的弟子们。冷冽的寒风划过晨曦，呼啸着闯进了神殿后面的树林，卷走了残喘苟存的几片枯叶。昔日茂密的树林光秃秃的，伴着满地枯黄，在冬日的早晨显得格外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