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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蜡尸09 ...

  •   话音落在,床榻上的垂暮老人猛地咳出了一口痰血,溅在麻布衣裳上,腥味淡淡的弥散开来,他浑身抽搐不止,枯树半爬满皱纹的眼脸滚出浑浊的泪珠,他咻得掀开眼皮,眼珠黑漆好似深潭死水,竟是有将死之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徒劳的发出呻.吟之声,“啊......啊......”

      宗仁对上这样一双已经对人间毫无留恋的眼睛,他握住老人颤抖的手,腥血也沾染他月牙色的衣袍,“你的信是物证,你本人是人证。在人间受到的委屈不甘,不应该带到地底下去,大理寺需要你指正张仕才杀害娟姐一案,他要为杀死娟姐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想不想看到他伏法收押?”

      “啊......啊......”垂暮老人已经不能自理,口水顺着他的干裂的嘴角流淌出来,他格外狼狈,却及其郑重的点了点下颌,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在等待窗外太阳升起,正义来临。

      “那就请你,在人间留多一日。”

      宗仁离开时,嘱咐张达认真的陪伴父亲度过生命的最后几个时辰,而后他抚了抚广袖,推门而出,长廊红栏外夜月隐匿在远山里,远方的天幕露出一片鱼肚白,宗仁招来阿肆,命他前去张家村羁押张仕才归案。

      日上三竿时,宗仁端坐在清风殿案几后,张达捧着已经瘦削如枯木的父亲到一旁听审,而张仕才被士兵反剪捆绑着压在清风殿上。

      张仕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仍是抵死狡辩道,“大人,你既然查案,应该查出来那个破鞋和村里的鳏夫搞到了一块儿去,我不可能让她给我头上戴绿帽,试问你有这么大方吗,老子要死要活养她,她竟敢背叛我,死有余辜啊!难不成我还要给她报官,为她平反吗!”

      “你养她什么了?是她在养你,她不仅养你一个,还养你全家!”曲昭是头一回碰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番抵赖之词听的她眉心突突在跳,拳头发痒,她向来不受礼数约束,咯哒咯哒活动两下腕骨,就欲身体力行的用最原始的暴力方式治好的张仕才这张欠收拾的嘴。

      只是曲昭的腕骨蓦地搭上宗仁白皙姣好的指节。

      宗仁轻轻的扣着她,出言安抚道,“姐姐,张仕才走投无路在胡乱闹事,你若出手便中了他下怀。”

      曲昭抿着嘴,面色并不好看,顾及到此地是公堂,到底是冷静下来,低嗤一声,“真是讨厌规矩多的地方。”

      “好啦,我知道,姐姐正义感最强了。”宗仁低声哄道。

      曲昭面上脸一红,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居然还要宗仁来哄她,她颜面何在。曲昭当即压着声音呵斥道,“闭嘴,审你的案子去。”

      宗仁唇畔笑意淡淡,磨墨落笔书写卷宗。

      片刻后再抬眸,宗仁已经是神色凛然,严肃宣判道,“证据确凿,你赖无可赖。你杀害发妻,抛尸沉湖,后不知悔改,毒杀同村乡民,罪无可恕,处以斩刑,午后即刻行刑!”

      宗仁手中惊堂木拍落在案几面上时,案件也尘埃落定。

      张达的父亲吐出了最后一口浊血,微弱的鼻息连带着他的生命一起停止在这一刻。他完成了临终时的遗愿,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士官押送张仕才离开清风殿时,他还在拼命挣扎,“大人明鉴啊,我与那个破鞋是夫妻关系,她惹我不快后,我只是冲动误杀,我都打听过了,这样是可以减刑的,你胡乱判罚,我要告御状......”

      宗仁忽然抬眸,摆手示意士官暂时停下脚步。

      张仕才以为事情有转机,顿时喜不自胜,“我就知道大人微察秋毫,我们都是男人,你肯定理解我的苦衷。”

      宗仁双手执于身后,站定在张仕才跟前,目光如炬的审视着张仕才,将张仕才逼迫的不敢于他直视,眼神闪躲,原本的嚣张无谓都消失匿迹,“首先,你是和离不成,恼羞成怒蓄谋杀人,不属于误杀,因此也不存在减刑一说。其次,你身上背着的是两条人命,而非娟姐一条命,你再怎么减刑都难逃一死。再者,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若要告御状,我随时恭候。最后,我是男人,但不能理解你的‘苦衷’。”

      而后,士官将张仕才关进监牢里。

      一切结束后,张达抱着父亲的尸体,踉跄的朝清风殿外走去,嘴里呢喃道,“阿爹,一切都结束了。我早该离开张家村了,等我把你安葬好,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阿爹你就放心吧。”

      曲昭看着张达单薄孱弱的背影,仿若从他身上看到了多年以前在弘文馆里那株总被人欺负的小白杨,她提着黑剑追了出去。

      曲昭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张达面前,“张达,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有任何一个弱者能够用讲道理获得尊重,也没有任何一个弱者能够用退让获得和平共处的机会。

      你在张家村遭欺负这些年,理应比我还懂得这些道理。想要过好你的人生,只有真正的站起来成为一个强大的人才行,不然你就算搬离了张家村,在李家村王家村甚至在城里住着,都会重复同样的遭遇,懂了吗?”

      张达张了张嘴,眼眶通红,哽咽着问曲昭,“可是我从小就胆怯懦弱,我真的可以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吗?”

      “可以。”曲昭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曲昭送走张达后,刚回身,就瞧见宗仁伫立在清风殿外红漆圆柱旁,手指从广袖中探出,一袭月牙色的长袍,俨然是一个翩翩君子的姿态,他在看她。

      曲昭走到宗仁身旁,打了个哈欠,“既然案子已经解决了,我也要回府歇息了,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你要继续留在大理寺处理别的案子?”

      宗仁杵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回答曲昭的问题,眼眸看着她慢吞吞道,“姐姐,你对张达可真好,还追出去提点他。”

      曲昭:“......”

      见曲昭无言,宗仁睫毛颤颤,瞥了曲昭一眼,光点落在他的眼瞳里,显得他好生委屈,他嚅嚅道,“姐姐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曲昭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宗仁的思维怎么那么跳脱,上一句话还在不高兴她对张达好,下一句话就开始问她空气里的味道,她鼻尖嗅嗅周遭,飘进宗仁挂着的薄荷香囊的味道,“我只闻到了薄荷凉沁沁的味道。”

      “不是。”宗仁一板一眼道,“周围有一股酸味,那我吃醋的味道。”

      “......”曲昭当场翻了一个白眼,一巴掌糊在宗仁脑门上,“你不觉得张达很像一个人吗?”

      宗仁想不出像谁,轻轻摇头。

      曲昭嗤笑一声,忽然抬起手,捏住宗仁的肩膀,把他往后推,脚底黑色的缎靴踢了踢宗仁的靴子。

      宗仁因为她的力道后退半步,月牙色的衣袍后裳连带着背脊都抵在了长廊的一根红柱子上,他的眼里一片纯真无邪,也不计较曲昭颇具侵略和压迫的姿势,略略歪了歪脑袋,等着她继续说。

      曲昭瞬间有种她在欺负宗仁的感觉,可是她是恶霸啊,恶霸最喜欢欺负小弟了,并不会感到心虚和不忍,于是她轻佻的勾起宗仁的下颌,“像你小时候被几个恶霸堵在弘文馆后山的假石上,矮矮的,瘦瘦的,好可怜,又好委屈,需要我出手帮忙的样子。”

      “姐姐!”宗仁耳后泛起隐秘的红,他挣了挣,月牙色的衣袍摩挲着动了几下,却始终处在曲昭的圈禁之中,宗仁羞耻的说道,“你忘了那时候的我好不好,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比你还要高半个头,领的月俸能请你吃所有长安街上的吃食,还能请你吃酒,能做很多以前不能做的事......”

      曲昭嘴角扬起,神色悠扬,“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欺负?”

      宗仁抿着唇,只觉得连阳光都在笑话他,挪开眼不再看曲昭,眼尾一颗泪痣仿佛在控诉曲昭欺压过甚。

      曲昭眼眸落在宗仁的脸畔上,他本就生的秀色可餐,白皙的脸颊一点泛红都会很显眼,此刻翘睫毛上盛着暖融的光,瞳仁清澈而亮,曲昭在他眼眸的倒影里看见了一个采花贼,如此男色,换菩萨来了心里都会发痒,曲昭当然不能免俗,她蓦地笑了,暗自骂了宗仁一句“男狐狸精”,缎靴倒是后退一步,给宗仁让出道来,“好了,不拿你寻开心。你说可以请我吃酒,正好我也嘴馋,那就走吧。”

      考虑到宗仁是个娇贵的,曲昭便想着去后棚牵马,让他乘车马进城,自己就认命的代替阿肆给他当车夫。

      不想宗仁却拦住曲昭,“今日阳光和煦,我们走路进城吧。”

      曲昭瞥一眼宗仁白皙的面容,她又不放心的问,“我看你不抗晒,要给你找个蓑帽遮阳吗?”

      宗仁:“......”

      宗仁可听不得这些,隔着锦袍拉起曲昭的腕子就朝大理寺外走,一板一眼道,“不用,我也想晒黑些,这样看起来会更符合姐姐心目中的男人的样子。”

      得,还嫌她管太多了。

      曲昭没在意,缎靴迈开,随口问道,“我心目中的男人该是什么样子?”

      宗仁面色没有波澜,毫无感情的吐出几个词,“小麦皮肤,肌肉健硕,蓄着短胡,还要能打得过你。”

      宗仁瞥了曲昭一眼,继而说道,“就是和我完全相反的样子。”

      曲昭心里忽然蹦出一句话:那可未必。

      进城吃酒的路上,曲昭陷入了沉思,宗仁说的没有错,她原本就喜欢那般儿郎,所以她如今对宗仁滋生的情感算什么呢,她居然为了宗仁的美色,放弃了自己的审美习性,这可不是好事。

      曲昭一路无言,头一回认真思考起她和宗仁的事来:她如今是作为大理寺的侍卫陪着他,父母乐得看她找了份差事,不再游手好闲,状似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曲昭不想否认自己对宗仁起了歹念,只是她最终还是要回到能够自由不拘的塞北,她属于那里,不属于京城。以宗仁的禀性,怕是要做她的小尾巴,从一而终的跟着她,那意味着曲昭得对宗仁负责。

      负责任这件事,对恶霸来说可太难了。

      曲昭烦闷地挠了挠头,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跟着宗仁走进了一家酒馆。

      宗仁要了一间雅间,朝向长安街热闹繁华之处,推开窗子能瞧见阳澄湖的景观,他点了两壶茶水,一壶是顶级的大红袍,一壶是煮沸后的烫水。

      宗仁格外爱干净,给曲昭和自己的瓷碗里斟了烫水,连木筷子都不放过,都要仔细烫过一遍才能用膳。

      在曲昭眼里,这些都属于书生的繁文缛节,宗仁就是事儿多,总是有些她看不懂的讲究,而她一向不拘小节,于是她再一次告诫自己:两人不合适。

      宗仁并未发现曲昭的异样,倾身靠过去,将菜牌放在两人中间,同她商量道,“姐姐,点一份你喜欢的醉蟹,半只叫花鸡,一个狮子头,再点一份我爱吃的佛跳墙,酒品的话......”

      曲昭摆了摆手,“不需要同我交待,你安排做主就行了。”

      宗仁顿了顿,乐得承担起安排用膳的职责,招来小厮一一交待下去。

      不稍多时,酒菜上齐。

      曲昭心里有事,看见醉蟹也不香了,倒是觉得小厮奉上的一坛女儿红挺香的,她单手挑开封坛的布盖子,往瓷碗里倒酒。

      见曲昭空腹饮酒,宗仁给她夹了一只叫花鸡的鸡腿进瓷碟,“姐姐,你先垫腹后再喝酒吧。”

      “你管我?”曲昭仰头咕嘟几口就饮尽了一瓷碗的酒。

      宗仁闻言,默默收回筷子,自己吃了几口饭菜,又徐徐喝了一小杯茶,适才小声同她商量道,“我不能管你吗?”

      曲昭不假思索道,“不能。我最讨厌被管束,谁都不能管我。”

      宗仁没再说话,闷闷的用起膳来,一时间雅间里只剩偶尔木筷子碰到瓷碗的细微声响。

      曲昭耳根终于清静了,却仍是气闷酒瘾大,一碗酒接一碗酒,她酒品向来不好,不是闹事就是话多,喝到微酣时,曲昭的双颊慢慢泛起红,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要吃些饭菜,她抬起木筷子夹了几口肥美的蟹膏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又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是啪得把木筷子摔在台面上,把事情敞开来说,“我最近对‘食色性也’这句话,有了突飞猛进的领悟。”

      宗仁酌了一杯茶,接曲昭的话茬,“有了什么领悟?”

      曲昭想了一会儿,“食色性也就是食色性也,‘性’是人性,既然是人性,何必要遮遮掩掩,有需求就应当直接说出来。”

      曲昭舔了舔嘴皮子,理直气壮的问道,“我看你长得还挺美,要不要到我麾下当小倌?”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自问:小猫咪皮肤怎么那么白呀?
    作者自答:嘘!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些!
    小宗:我喵喵P啊,不准说,不准说了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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