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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人 ...

  •   北国建宁二十四年冬,大雪。
      星行夜归,寒风呼啸,潞州汾水河畔,两匹快马正在官道上疾驰,林牧野伏低身子,骑着马继续加速,此时已近酉时,他和侍从必须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郦城歇脚,否则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们就得在野外过夜了。耽误行程不说,附近这片野林子可是有狼的。
      此外,今日已是寒月十二,恩师交代调查的事项已有线索,事关重大,需得尽快将消息递回,林牧野这般想着,扬起马鞭重甩下,恨不得马儿长出翅膀来飞回上陵才好。
      “公子!公子!”夏仲骑马追上来与林牧野并行,“公子,前方有异!”
      林牧野闻言勒马,往前方打眼一瞧,幽暗的林子里显出几分火光来,他神色一紧,与夏仲对视一眼,二人放慢速度,细听竟有兵戈之声。夏仲脸色变了变,“公子,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不会”林牧野摇摇头,“调查澧县县令一事,我们做得极为隐秘,且没有牵扯到暮夏时节漓江大坝一案,不应当有人冲我们来。”
      “公子,为免事端,我们还是绕路吧。”
      林牧野犹豫了一下,如果要绕路,就要走这片野林中的小道,路程更远,遇上野狼的几率也更大,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怀中的东西至关重要。
      还没等林牧野做出决定,那火光却渐渐近了,有利箭破空之声,鲜血的味道顺风而来,容不得犹豫,二人打马掉头往林间小道而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俩人在林间纵马疾行,为免麻烦连火把也不曾点,听着喊杀之声渐远,夏仲松了口气,他追上前方的林牧野,“公子,这条小道往东约莫五里有一处断崖,灵溪沿壁崖而下,有一处荒废已久的村落叫灵溪村,我们今晚可在那儿歇脚。”
      “你怎晓得?”林牧野扭头问,他知道这条路也是从舆图上看的。
      “五年前属下为太傅办事,意外到过那里。”
      林牧野皱了皱眉,办事?五年前?刚想询问清楚,身下马儿却突然躁动不安,不肯前行,他勒住缰绳,定睛一看,最为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前方有狼!
      起初只见两只幽绿的竖瞳,而后在昏暗的雪地与树林中星星点点的绿光,数量越来越多。
      林牧野与夏仲将腰上长剑抽出,全身紧绷着,一只狼扑上来死咬住马儿的脚,其他狼也纷纷跟随,马儿因疼痛挣扎嘶鸣起来,将林牧野甩到了地上,他迅速起身,长剑一挥,借着雪地反光,剑尖精准地刺入狼的咽喉,还不等他松口气,其他狼早已扑了上来。
      片刻之后,二人将狼杀了七八只,但是林牧野的胳膊和腿却被狼咬伤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伤,眼下这时节,也是能要命的!
      狼的数量越来越多,夏仲看了眼头顶的月亮,就算现在能从狼群中突围,也来不及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郦城了,他心中叫苦不迭,或许刚才与那群人对上,也未必不能脱身。
      夏仲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官道上,一场屠杀刚刚结束。
      “东西在哪儿?陆姑娘。”一身夜行服的李戈声音轻柔,仿佛怕吓着眼前的人儿,却缓缓将刀放到了被麻绳绑着的妇人脖颈处。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亲与兄长,以及陆家一众老小,陆阮耳中嗡鸣,喉间漫上一股腥甜,缓缓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被剑指着脖子的妇人含泪摇着头,“阮儿,不要,别忘了你父亲的嘱托!”
      “多话!”李戈刀尖一转,直接削去了妇人的一条胳膊,“啊——!”剧痛让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母亲!”陆阮心碎欲裂,上前几步,却被身后的黑衣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何必挣扎呢陆姑娘,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徐家,害死自己全家。说到底,漓江大坝塌了,跟你有何关系,徐家满门抄斩,又跟你陆家有何关系?”李戈眸光发冷,循循善诱道,“把东西交出来,免于你母亲受苦,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陆阮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恨不能将眼前的人抽筋剥皮,“你休想!”
      李戈目光凶狠,“是块硬骨头,不知道……硬不硬得过我的刀!”说话间刀刃一转又切去陆母的一只手掌。
      “母亲!!!”陆阮心肝欲裂,恨得几欲呕血。
      “阮儿别管我!你有本事杀了我!”陆母嘶哑着嗓子吼道,半边身子都被染红,脸色惨白,面部因过于疼痛而扭曲。
      “想死?那可难了。不说那就带回去慢慢玩儿!”
      李戈翻身上马,看了眼马下囚徒,不耐烦的招了招手示意到。
      陆阮试图挣脱,但逃命一整天的疲惫与巨大的悲伤终于使她再无力挣扎,二人被绑起扔到马上,一行人骑马正想离开,林子里却突然传来了响动。
      “大人!那边好像有狼!”
      “什么?”李戈皱起眉转头看去。
      一对对幽绿的荧光从暗处显现,这数量,倒是不难应付,等会儿……怎么越来越多了!
      李戈定睛一看,狼群似乎是追着什么过来的,再一看,两个衣裳染血,步伐略显狼狈的人正在向他们靠近。
      一行人顿时抽刀戒备,由于他们举着火把,狼群倒是一时没有靠近太多,但这俩人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
      林牧野暗暗叫苦,本意避开,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说不得还要求救他们,希望这群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和夏仲一路奔逃,只以为狼群是奔着他俩来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惊慌下也没注意这血流成河的修罗场,高声就喊,“前方各路大侠,后方有狼,可否仗义借个……!”
      林牧野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顿住了,夏仲紧跟着,撞到了他的背,“公子,傻愣着等死吗!”只以为林牧野跑累了,拽着人就想往前,却在下一秒刹住脚步。
      只见那群骑着马的人脚下大片红色的雪,以及遍地的尸体。
      天杀的!我就知道该避开!!夏仲眉毛紧皱,手握上了剑柄随时准备拼杀,一时不知是前面的人更危险,还是后方的狼更危险。
      林牧野后退两步,又看了看后面蠢蠢欲动的狼,试探道,“各位好汉定是路见不平惩奸除恶,我们被狼追咬至此,可否行个……”
      夏仲正震惊于他家公子无耻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时,就听见那个看着像是头领的人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都杀了!”

      七年了……

      华休宁撩了帘子,看着这长街边被冰雪覆盖的屋舍,望向远处白茫茫的皇城,白雪掩盖了那总在阳光下灿灿生辉的琉璃瓦,竟也让那肃穆庄严的宫阁殿宇显出几分温和,但华休宁知道,那是假象,那里面藏的人心,是天底下最丑陋不堪的东西,比之日晖更不能直视。

      没看多久,华休宁撂下帘子。

      一旁的棠夕赶忙捧了手炉奉上,以为自家主子是厌烦了跟在暗处的尾巴,生气了,正准备请示,却听到她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清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梧桐巷”。

      声如寒霜落地,雪粒轻击寒梅,空冷清灵。

      棠夕颔首,北国重文,师道在孝道之上,皇室子弟亦不可逾矩,梧桐巷,正是太傅林宴,帝师府邸。她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两下,赶马车的侍从得令操控着马车转了个方向,与近在咫尺的皇城背道而驰。

      跟踪在暗处的人见马车转向,恭声向上官请示道:“大人,长公主殿下往梧桐巷去了,是否继续跟着?”

      一袭玄衣的人抬手道,“不必跟了,太傅府邸,不便动手,自她入了上陵,我们已失了杀她的最好时机,现今只好静观其变,把我们的人撤了吧。”

      华休宁看着晃动的车帘出神,苏州“养病”七年,有些人大抵以为江南的雨太缠绵,浇软了她的脊骨,如今她回来,便将这漓江的水泼到上陵,好叫这些贵人们也经历一番风雨。

      七年间在苏州受人排挤,明刀暗箭的日子不好过,华休宁看着近在眼前的太傅府,幸而承人关照,不至于让这暗夜行舟的日子过得太艰难。

      今日之后,上陵城内大雪不歇,唳风不止,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安宁了。她想,在她走向这条“歧路”之前,在她的灵魂彻底变得污臜之前,以一副尚且干净的身躯,去拜见她的恩师。

      梧桐巷,太傅府邸。门童紧了紧袖中冻到颤抖的手,上前对华休宁躬身行了一礼,恭谨道,“长公主殿下,您已在此等候有三炷香的时辰了,外面天寒地冻,殿下长途跋涉初到上陵想已疲惫至极,且先随小的进偏厅侯着罢。这个时辰先生尚在午睡,殿下且得等上一会儿呢。”

      华休宁眸中无甚情绪,轻轻对门童颔首道:“无妨,算时辰,老师该是起了,休宁多等片刻便是。”

      门童见她坚持不再劝阻,转身拿了丫头递过来的暖手炉,奉给这位长公主殿下替换冷掉的那个,便退到一旁了。

      棠夕尽职尽责地给主子打着伞,也不管早已冻得通红的手。风雪愈发的大,就连府邸门前的一株墨竹亦受不了积雪的重压而堪堪折断,发出嘣地一声脆响,棠夕给主子紧了紧狐白裘袄,看着她霜白的脸色有些心疼。就在棠夕以为太傅不会出来了时,府门处传来一声门环轻响,她定睛瞧去,只见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披着穿了一半的大袖衫袄匆匆往这边来,他皱眉和身旁跟着的老妇人说了句什么,妇人便低了头,停在原地,神色似有些委屈。这便是太傅和他夫人了吧,棠夕想。

      林晏,字正清,也即是太傅大人,他午憩方醒,便听夫人说长公主殿下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于是匆匆赶来,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好。行至府门,只一眼,林晏便看见那个立在风雪中的身影,世事沧桑,转眼已七载春秋,若不是夫人相告,他都认不出她了,长公主殿下,他曾经众多学子中最让他骄傲的一个,如今眉眼间再无当年的天真张扬。

      分明上一次见到她还能从她眼中看到赤子之心,那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她的外祖越秦还是今上最信任的护国大将军,越大将军府还是上陵城权贵世家人人都想踏进门槛去交好的地方,她的母后越清安及越氏一族,还没背上通敌叛国,欺君罔上的罪名。

      一念间而已,思绪已万千,待林晏回过神来,华休宁不知何时已行至他跟前俯身下跪,行了一个师生间的磕头大礼,他一惊,忙躬身扶她起来,为她掸去肩头衣袖上的雪。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形,问了一句明知答案的话,“长公主殿下,此前七年在苏州过得可还好?”

      “苏州繁华,且七年来幸得老师一直暗中照料,休宁一切都好。”

      他躬了躬身道,“老臣没出什么力,一切都靠殿下自己。”

      华休宁摇头,“师恩难忘,休宁铭记在心。”

      林晏望着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耽搁许久,殿下该进宫了,雪路难行,殿下保重!”

      华休宁眼睫颤了颤,转身朝棠夕伸手,一个锦盒被交到手上,她双手捧着锦盒呈给林宴,“休宁此来拜谢师恩,亦是告别。”

      林宴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枚刻着云纹墨竹的玉佩,它原本应该在他的心腹,夏末时被派去苏州给华休宁送口信的韩松身上,如今被送回自己手中,怕是韩松已凶多吉少。

      “墨竹坚劲通直,宁被白雪压垮,却不能沾染泥潭。”华休宁行了弟子礼,“老师珍重,休宁告退。”

      林宴收起锦盒,眸中复杂。

      从刚才师徒两个开始交谈就退到了马车旁的棠夕此时上前,向太傅大人行礼后扶了主子走向马车。

      随着侍从的轻叱和马鞭声的响起,林晏目送长公主殿下的马车远去,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的辙痕很快被风雪掩没,至此,当归之人总算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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