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里故约》一五四

9、蠹众木折

　　地面闪着锃亮油光，汗从高处落下，滋滋声接连不断，距离几丈的顶上倒吊着一排人，地面跪着一排人，头压得很低，汗滑如油。

　　隔着一条溅油的沟，另一端又是一番景象，恶君坐中间，下面的人等他开口，他毫无开口之意，阿月坐在左边，桌上放笔墨纸砚，水府阎君坐右侧，桌上空空如也。

　　水府阎君悄悄走到阿月旁边道，“不如下官再去白湖看看。”

　　阿月道，“掌刑阎君与黍换天将不是还在白湖，交给他们就可以了。”

　　“黍换天将已经回天京了，现在只有掌刑阎君在，下官一直负责白湖，比较熟，许会有意外收获。”

　　阿月斟酌片刻回，“也好，先去吧，过后本使再回禀冥君。”

　　水府阎君终于得松了一口气。

　　过了半个时辰，下面的人熬得差不多了，只听啪地一声惊堂木响。

　　恶君审讯的速度一向都快，才过几日就有结果。

　　阿月整理过后呈上来。

　　冥君正在阅览，阿月摇头无奈道：“审了好几遍，他们滞留白湖，也不是出于本心，有正常死亡有枉死，魂不至冥府，也未有记档。”

　　“使者年年呈报数目，现在才发现有如此大的漏洞？”冥君眼睛看着册子上的内容，嘴里说道。

　　“是我失职了。”

　　“让恶君协同你好好再统计一次吧。”

　　“恶君已经在办了。”

　　“好。”冥君道，又看着册子自语，“九百余人溺水身亡最长不过十几年，又有九人死了八百年。”

　　“水府阎君去了白湖，再等等许会有其他收获。”

　　“嗯。”

　　阿月问道，“离今天将那边的消息呢？”

　　冥君回：“白湖一结，巫阳鬼王踪迹全无。这是天京管的事，我们不必操心。”

　　“是，那九人由我亲自看管，现在扣在油烹狱，还未用刑。”说完从袖中取一本折子，“上次冥君让阿月注意之事，有了眉目，但也还未能挖到底，这里是一部分，可以确定有问题。”

　　“本府看过后会先与离今天将通个气，再看如何上报天帝。”

　　“是。”

　　阿月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不如下官去清明台看看，也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无间最里面有一扇上锁的门，若是阀门松了有问题，若是没有松就没有问题。”

　　“是。”

　　冥大殿的门开了，捂着阿疾耳朵的手松开，阿疾从地上站起，“使者。”

　　阿月疑惑道，“你捂耳坐在地上做什么？”

　　“这个……你们在谈事。”

　　“没什么重要的，不必捂耳。”

　　阿疾眼珠子左转右转，“你们两个玩上瘾了是吧。”

　　“使者。”

　　“阎君。”

　　阿疾正训着他们两个，又是熟悉的声音响起。阿疾转过头，掌刑阎君回来了。

　　牛头道：“掌刑阎君一直在白湖，现在回来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回禀。”

　　马面附和。

　　“阎君。”

　　“阿疾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掌刑阎君还真是见人寒暄第一句都是好久不见。

　　牛头马面一左一右扯阿疾衣摆。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阿疾，仿佛在说：你坐下来吧。

　　掌刑阎君一进来道：“离今天将那边的事情清楚了，绕到最后，都绕到了白湖，巫阳鬼王也在白湖附近消失。”

　　“带回冥府之前审过了吗？”

　　“离今大天将亲自审过了。”

　　“有何眉目？”

　　掌刑阎君道，“一点眉目都没有。”

　　“你先看看这个。”冥君抽了两份折子给阎君，“本府交代过阿月与恶司阎君暗查冥府动静，一份是白湖之前恶司阎君递上来的，一份是刚才阿月使者递过来的。”

　　阎君匆匆看了一眼，记了个大概：“这两份，除了察查司阎君一案有差异外，其他地方都极其相似，依臣之见，未必都是真，不过里面记的这些事也未必都是假，但若要将他们与白湖案扯上关系就是无稽之谈。下官想，冥君心中应该早有定论。”

　　冥君道：“先前本府已经仔细看过察查司阎君的认罪书，里面详细写了收受银两，何时指人离开冥府，以及从何地入鬼市，本府也去看过那些地点，确实可疑，待中元本府再去时踪迹全无。”

　　顿了顿，冥君继续道，“缘河镇鬼厉恶簿司留有记录，察查司只署了名给了复仇令，那三人从未踏进冥府。冥府有律复仇令必须由阎君亲自交手，也比对过鬼差出人冥府的记录，近几年察查司阎君并没有离开过冥府，也许察查司阎君只是听人命给复仇令至于给谁他也不清楚，按离今的话，鬼市行踪诡秘，进出的路随时可能断，近百年来察查司阎君指的只有三个地方。中元述职之际问过离今那几处地方，一直处在天京的监视之下，若有出入应该会被发现。”

　　“再有别说察查司阎君这人狡猾做事不留痕迹，但凡冥府有人收受贿赂也不会留下只字片言。认罪书写了近四百年的数目，收受银两的数目应该不假，引了多少人去鬼市也应该不假，指的入鬼市的地点也属实可疑外本府以为认罪书是别人仿察查司阎君的笔迹所写。”

　　阎君回道：“察查司阎君一向仰仗自己过目不忘按他的性子应该也不会记这些。”

　　冥君道：“本府每十年可以因私事离开冥府，但本府已数百年未离开过，缘河镇厉鬼复仇正好撞上，像是故意为之。白湖能汇集大批怨灵在此，巫阳鬼王也刚好消失于白湖。”

　　阎君道：“白湖藏匿大批怨灵都是被冥府抹了名字的，还有就是察查司阎君的事有人能记得如此清楚，只怕这其中错综复杂。”

　　冥君回，“本府先去见离今大天将再看其他。”

　　“是。”

　　阿疾闭眼静坐，起身时门正好开，掌刑阎君从里面走出来。

　　“阎君。”

　　短短的招呼过后，阿疾才进去。

　　“阿疾原来反应那么快的吗？”

　　“阿疾原来反应那么快的吗？”

　　牛头白眼，还想再捉弄捉弄阿疾，现在落了空。

　　进来时，冥君正在整理案上折子。阿疾道：“冥君是要上天京回禀白湖案吗？”

　　“嗯。”

　　阿月动作很快，得了许可便立即去了无间。

　　里面一片白茫茫，毫无声息，诡异的气氛压得她隐有喘不过气之感。

　　阿月聚精会神，不敢多想，就怕一分心被趁虚而入，难离开此处。脚步沉重，面前有只青蛾带路。

　　走了许久，阿月心中已经开始发慌，好不容易才到冥君说的最里面。

　　青蛾停在阀门上啃食，一只瞬间衍生出数只，纷纷张嘴啃食阀门，许久阀门没有任何损坏，青蛾又变得更多，爬满整扇门，许久之后任无反应。

　　阿月上手，任她怎么扭，阀门纹丝不动。使尽浑身解数，门依旧没有反应，连个豁口都没有。

　　开心鬼也还是时不时跟着善君到处串门子，然后就呆在望乡台上。

　　人说释然分二，一是真的放下了，二是不得不放下。

　　他想了很多天，不知道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已经没有可以再牵挂的人而不得不放下。

　　冥君回时，正见他在发呆，意识到冥君过来，惊了惊，差点滚下来，“冥君。”

　　“心中还有未了之怨？”

　　开心鬼摇头。冥君道：“既然没有，就该进入正轨，冥府留你，不是为了留一个闲人占地挡路。”

　　白湖一出九百多野鬼，水府阎君自然有得忙，趁冥君不在的这两日彻彻底底清楚写明上禀。

　　冥君看过，点了头，水府阎君出了冥殿，可算松了口气，总算能体会到善君的感受，以后也不挖苦他了。“恶鬼，你这是没什么急事，能缓就先缓，冥君上天京怕是被批了，别乱撞枪口。”

　　恶君看了阿疾一眼，“若是枪口，也不是我想躲就躲得了。”

　　阿疾点头，对水府阎君道：“阎君别担心，冥君不会因自己受气随便迁怒别人。”

　　“不过，阿疾，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阿疾：“……”算了，他刚好还有其他的事路还挺顺的，“阎君是不是太胖了？”

　　“不胖。”虽然占一点，水府阎君还是找了借口搪塞：“这几天实在太忙了，跑上跑下，体力不支，不过别看本君这样，抡上捶一打十完全没问题。”

　　白湖之事，天京没有消息，离今又开始漫漫追踪路。鬼市沉寂了，这边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阿月使者，阿月使者……不好了，不好了……”来人匆忙，毫无预兆直接一掌推开了门。阿月一惊，心平气和地问：

　　“何事如此慌张？”

　　“冥君特意嘱咐的那九个人没影了。”

　　“你们到底怎么看的人。”阿月刚从无间回来就闻此息，强压怒火，声音控制不住高了不止一个量，“冥君把人交由本使看管，三令五申强调，事关重大，你们弄丢了，要本使者如何交代。”

　　“这，这，”

　　“这事儿，下官断定绝对没有跑出冥府，定能找到，使者……？”

　　“冥君不糊涂，这批人事关重大，若是不上报，冥君追究起来，就算人找到，你我都担不起责。”

　　“使者……”

　　阿月：“人若是找不到，本使自身难保，如何保得住你，加派人马赶紧找。”

　　“是，是，是。”

　　阿疾侍在左右，阿月来了，他准备退下，冥君示意不用。

　　“通往清明台的门关得很紧，是我多虑了。只是，只是……”

　　冥君疑惑道：“只是什么？”

　　阿月战战兢兢地回：“冥君特意嘱咐严加看管的那九人没影了，我已经加派人手搜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冥君道：“再增人手，案子还没结，人就在我冥府没了影，天帝问起责来谁也担不起。”

　　“是。”阿月犹豫片刻再问：“不知阿月能否问一个问题？”

　　“问。”

　　“清明台到底是什么地方？”

　　“人间的另一半，阿月使者还是先把手中的事做好。”

　　“是。”

　　上报之后，冥府进入紧急状态。

　　“冥君。”恶司阎君进来，冥君示意阿疾退下后道：“怎么样了？”

　　恶君道：“到了预期的程度，可以问责了。先前下官以各种名义把狱中受刑的鬼厉数目又重新统计了遍也都对得上。之前被盯得太紧便按冥君的吩咐随便拟了一份名单，刚好这名单泄露让不少人露了出来，下官都盯着。掌刑阎君生死阎君借着寻找逃跑鬼厉的由头都加派了人手，鬼门各狱也都警戒了。”

　　都准备差不多了，早点结束早点好。冥君道：“就今日吧，依天帝的意思尽快给白湖定案。”

　　“这冥府官吏又该如何处置？”

　　“待送走阿月，本府会处置他们。”

　　“是，下官这就去办。”

　　门外，阿疾的耳朵依旧被捂着，但里面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沉着脸，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