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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冰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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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头,本该是河东一带天气干燥严寒的时节,不防竟下了一场冰雨,太行山中转战的东路官军顿时被冻坏了。
头年里那样大雪还不怕,军士们抖一抖身上雪便罢了。如今这冰雨打湿了破棉絮袄,顶着寒风撤回来,当真冷到骨髓里。
有的军州前官贪污无度,士卒们连衣服都当卖了换口粮,贫者所披战甲原是纸缝的,此番都给冰雪水浸烂了,多有人冻僵倒毙在途中。
他们从壶关败下来,退保潞城。
白昼里浓云泼墨,天色暗得如同黑夜一般。中军大寨里缚了几十个火把,烧上好几处红炉,也不过借些微光,只听外面风雨大作。
听那声响愈疾,过一时竟霹雳交加打在寨顶天雨盖上,乍一听好似千军万马驰骤之声。
帐中众军官都吃了一惊。上首坐的正招讨使荆忠也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不自觉把眼偷看副招讨使呼延通。
门前小校探知报来,荆忠忙问:“怎么样?”
小校回道:“下冰雹了。那雨都冻成冰块往下落。”
众人都松一口气。这一次轮到呼延通不安了,他的儿子和亲兵亲信还在外面没回来。
荆忠道:“真是好险。呼延招讨,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呢?”
从还没开打,荆忠就省得他这主帅只是枉担虚名,能指挥这一路大军的非呼延通莫属。八个军州凑来的军马,说是有三万之众,其实谁家没吃空饷?青州这六千人马,再加呼延通前属下郓州徐崇部的一千多人,单从数目旁人就难和他相争。何况朝廷又钦点了他一个儿子做先锋,后方接济粮草的又是他亲家,他便更有本钱发号施令了。
待起兵马与敌开战后,荆忠就更不济,军略原非所长,远不及呼延通沉毅有决断,连忙识趣让贤,大事都听呼延通的意思来。
别州弱卒看见青州人马一副好吃好喝喂养出来的健壮模样,且衣甲齐整,器械精利,心内甚是不平,直到青州军让了朝廷赏赐的棉衣绢帛给他们才好些。
众军或感承恩惠,或忌惮青州军强壮,虽是不习征战,仓促离别家中老小,远从军旅,人人有忧色,却不敢闹出来,还算听从驱使。
前面一直都顺得出乎意料。
北上太行,走的是诘屈羊肠坂道,比折家军中伏的山路还更艰险,又是田虎最早起家的窠穴,他们也一路打上来了。当然死伤不会是小数目。
呼家的精锐青州军,由杨志管领,往往能当
做锐利的刀锋使用,带的这些杂兵士气越来越旺。
解珍、解宝那一队游兵功劳甚大,巴山越岭潜地出哨,侦查周密。呼家父子定计布置又得宜,迂回钻隙,正奇相合,把据险阻击的贼寇收拾得干干净净。
贼人没料到他们推进得这样快,一月内攻下数城,连拔涉县、黎城、潞城这几处要镇。原来进来以后也听见高俅那一路官军失利,连太原都危如累卵,为解救北面,呼延通命东路军直插上党腹心。
到这种硬仗便毫不心软,呼延通亲置的督战合后将领大摧各路人马向前,有违令、怯敌退后者立斩无赦。
赢了几场恶战,怯懦者也生出勇气,悍勇者更争先用命。因此一鼓作气,擒获几个贼将,斩首千级,攻克几座城池,囚俘数百口守军,直杀到上党锁钥壶关口。
此处壶关山与抱犊山两山夹峙,中间空断,状似壶型,极窄的山口处便唤做壶关,乃是泽潞第一天险,上党盆地的东大门。
那一边呼延灼也早有准备,借了河北军四五百人马,相约前来策应。如今听见东路军得手,乘着贼后方空虚,从另一条孟门陉杀入壶关南面泽州陵川县,预备与大军前后夹攻。
只要赶在田虎回军前打通壶关,会兵隆德城下,泽潞各州县怕不是传缴而定,官军必能占到上风;倘若比贼军慢了一步,打不开这道关隘,因失了地利,却难保能在河东立住脚。
哪知好运到此而止。
田虎大军正在回来路上,先就近遣国师乔道清与大将孙安火急回援。那两个先前攻克了威胜军城池,在彼处屯扎,这一部贼兵距壶关并不多远。
呼延通引军攻打壶关口却受挫,此间地势十分险隘,周遭都是悬崖峭壁,大军施展不开,正强攻不克。
解珍等孩儿军扮作猎户,穿崖透壑地打探一遭,只有一道溪谷小路能绕到关后。呼延通因命杨志领一千人马由此路迂回,会合呼延灼,与大军里应外合,速速夺关。
杨志那一千人马,就是他自己一向带的青州精锐分拨来的,又把天罡地煞各头领齐齐带上,涉险突入敌后。
这一路奇兵正行走在溪谷道上,忽见阴云四合,黑雾漫天,摇天撼地起了一阵狂风,山谷间溪涧水直颠起在半空中…………
却说呼延通大军分做数个梯次,正轮番攻打壶关。这城是依山而筑,关口夹在两山之中,排头军士从那山间狭道抢上关来,关上贼兵投射矢石,因此僵持不下。
正攻到紧处,却见守关的贼将排出一队皂旗来,列成阵势,当中簇拥着一位神道,仗剑作法,指定上空念念有词。
官军只听得山间起一阵怪风,飞沙走石,千树响动,木叶尽脱,霎时阴云闭合,黑雾遮天。
众军心慌,正收拢撤下关来,只听风雷大作,滂沱大雨从天而落,急水顺着山崖直滚下来,顷刻间浸灌了峡谷,来了个“水淹七军”。
狭道内走不脱的军人都让“山洪”冲倒,淹坏了二三千,有抱着浮木挣上岸的,也让贼人使挠钩活捉了三五百。原来这雨是乔道清从溪谷间摄来的,却只淹山下官军。
亏得除了攻城的这一部,其余人马脱离险地,疾奔高阜,冒着雨躲避了一时。虽不曾为洪水所害,却让冰雨浇了个透心凉,士气全丧。
呼延通等只得教收兵还驻潞城,又不知杨志那一路走到哪里,目下如何了。
众人纷纷传说乔道清这等妖法,凡人如何与他相并。军中唯有一个法师樊瑞,便是公孙胜徒弟,现为步军骁将,跟着杨志穿山绕后去了。
眼下呼延通心下也踌躇,听见主帅问他,便道:
“壶关失利,原是天灾,非战之罪。妖人乔道清也不过借助地形之险施逞手段,防守有余,进取不足。我等牢守城池,保护粮道,做久屯之计,未必输与他。望诸将上下同心,休生退怯之意。”
城防寨栅他已交给徐崇,后方粮道早安排人设防,这一场大水来时幸好不是青州军轮在上面,因而还有底气自作刚强,安抚众军,严阵待敌。
荆忠有了这主心骨,顿时宽慰。大小军官领了将令,各去犒军放粮,重整旗号,不敢懈怠。
这冰雹狂降了一阵,将及天晚终于后继无力,雨散云收,复见星月。只是遍地寒冰,一步一滑,连城墙也冻住了。
二更时分,徐崇换防下来,走入中军,向主帅交付了令牌,随即寻着呼延通,迎头问道:“小郎还未回来?”
孤军在外,回路都被大雨冲毁。这一招险棋注定失效了,还不知田虎、乔道清有没有撞见这一只军马。
呼延通摇头,道:“不成便罢了,他们人少好隐蔽,乔道清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只要大雨洪水不曾波及那一道溪谷。
徐崇也不敢再提这话。如今再悔不该让他去也无益,两人都只好暗暗祈祷。
呼延通指着桌上道:“你吃碗热粥罢,这天气端的寒冷难当。”
与此同时,杨志一行人从冰冷的溪涧水中挣出来,好容易从颠石乱山的岩穴中逃得性命,寻到一处石洞安身。一日一夜内头一次,他们守着一炉救命的好火,烧起一锅诱人的好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