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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玉麒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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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十一月间,天气严寒,北京大名府勾栏瓦肆里看热闹的却还是人山人海,压肩迭背。
本地大财主卢员外家起的相扑社,吸引了远近州府许多高手好汉前来露台争跤,这一场热闹当真不小。
卢员外家资巨富,出的利物也体面。只见台前遍列着锦旗、绣袄、彩锻表里、金银器皿,看得人眼也花了,近旁更栓了一匹名马,许多衣帽光鲜的仆役在此看管。
这露台正对着一座大酒楼,楼前的看客们挤挤挨挨,楼上一群公子王孙却坐在露天阁儿里,自自在在吃酒观看。
呼延灼到来的时候,正斗到好处,后面的角搏一场胜过一场,敢上台挑战的个个身怀绝技。
他刚挨在人丛里站稳,只听得众人都大惊小怪,还道是玉麒麟卢大官人终于出头露面了。抬眼一看,却不由得好笑起来。
只见一个极小的男孩子,活猴儿一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竟双脚离地,手捺着看众的肩膀,一路飞也似地抢上台来。
人丛里有的大笑,有的发怒,叫道:“哪里来的小猢狲,敢在这里撒野?”
那主持的部署却十分小心,好言安抚了台上等人挑战的壮汉,稳住了台下看的,竟当真由着这小孩与前面争跤的一样,脱膊了上身,来与这大汉放对。
这小儿多不过十岁模样,身躯小小的,看得台下都惊呆了。只见他也不用正经跌法,只黏着这大汉身侧,钻过来,跃过去,惹得大汉性起,跟着乱转,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小孩又从胁下钻过,大汉急转身,星移电掣之间,那小的使手不知怎地一扭,使个巧劲,竟一下子将这汉摔倒在台上。
看的人半晌才回过神来,雷鸣也似喝彩。
这还不算完,小孩用这样神鬼莫测的身手,连着又赢了两局。
看热闹的人起先惊讶不已,后面又喝彩不绝,直到又有一汉子走上台。
众人还等着瞧好戏,小孩直上直下地相了那汉一回,开口道:“我不来了。”
这小孩跳下台,穿上衣服,一伙人便过来接应。看的许多人还不晓得这孩子是什么身份,只见他神气自若,拥上来的这伙人对他恭恭敬敬。
小孩指着台上那汉道:“这一位是有真本事的,我是不成了,你们去请大官人下来。”
没多一会工夫,只见“大官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下楼来。
这大官人身长九尺,仪表堂堂,眉分八字,目若郎星,端的十分英雄。
不认得的看了这架势也晓得了,这是玉麒麟卢俊义亲身上场了。
那位有真本事、真勇气的硬汉只三合,便在玉麒麟手下败北,看的人满堂鼎沸。
部署上台连问了两遍,再无人敢来挑战。卢俊义亲自再问一遍时,只听见有人应道:“看我来!”
呼延灼一跃而起,飞身上了露台。
却说呼延灼是单身走来,平日也少到勾栏里厮耍,少有人认得他。众人只见这是个相貌轩昂不输与卢俊义的后生,上来也脱膊了,露出一身精健白肉,先就喝彩。
卢俊义眼力自然不差,看这人身材气质就省得是个绝顶高手,不可小觑。
两个立定,各吐个架子,就要开始角搏。
其实呼延灼从小只练过战阵武艺,相扑之类远没恁么精通,只晓得凡比试武功,道理都相似,总要先使计调动对手露出破绽,才好下手。
只是卢俊义比他还沉得住气,却纹丝不动。
呼延灼不想和他耗着,便先出手,左动右动,逼将过来。
卢俊义眼见他中计,心里得意,一近身就窥个破绽。说时迟,那时快,只乘着呼延灼逼近,一下子便抓住,左手在上一扭,右手在下一翻,肩胛顺势一顶,就待跌翻了他。
谁知呼延灼暗中使个千斤坠,身子不动如山。
卢俊义这一招本来志在必得,一个重心不稳,险些自己向后摔倒。幸好他反应迅捷,疾退一步,才站稳了。这一招竟没能得手。
玉麒麟忙改变对策,转而调动呼延灼,自己卖个破绽。只见呼延灼朝着扑来,卢俊义一闪身便躲过,反将他擒住了。
呼延灼这一扑,脚下来不及发力,反被高手卢俊义借势将他身子直托起来,双手一旋,将他高举过头顶,就待向下一掼。
眼见胜负只在顷刻间,呼延灼急中生智,也是仗着内功,自己腰上发力,竟横在半空中来了一个大翻身,挣脱反扑下来。
卢俊义没料到他这一招,但呼延灼也没占到多大便宜,这一扑的力道,两个一齐栽倒在地。
跌的如此难看,台下却翻腾喝彩。他二人爬起来,有些尴尬地相对,呼延灼陪笑地唱个无礼喏。
卢俊义从未遇着这样的对手,心道:“我便不用相扑的技法,看他能敌得过我?”
玉麒麟当时拉开架势,拽开拳脚,使出一身功夫来与呼延灼对搏,对方也改用拳脚来招架。连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众人都看得呆了。
呼延灼自思忖道:“不愧是玉麒麟,样样都拿得出手。”
只是卢大官人自来心高气傲,见赢他不得,心里早就急了,当机立断使出个绝技,腾身一跃,飞起一脚,直向着呼延灼小腹上踢来。
呼延灼可不会他这样高明的戳脚之法,一时不知怎生应对,本能地迎着他一跃而起,也飞出一脚来抵挡,以防被他戳伤。这却全靠着内力的迅捷,和脚上的蛮力。
当时两人在空中踢在一处,砰地一声,又各自向后弹去。
一个落地站稳,另一个却直飞了出去。
卢俊义飞出去之时反应奇快,预备双手一撑,双脚一跳,就势弹起。
谁料他飞得太远了,双脚悬空,半个身子搭在擂台之外,却是无可挽留,输了这一局。众家丁慌地上来扶起,好在没受伤。
方才那个小孩子极有眼色地拿了衣服上来,与卢大官人穿了。
玉麒麟到底不失气度,对呼延灼道:“兄长赢了头筹,这些利物都归你所有了。”
呼延灼也自穿好了衣服,回礼道:“失敬,失敬。小弟非为利物而来,只为与玉麒麟卢大官人交个朋友。”
卢俊义拉着他的手道:“难得有缘结识绝世高手,我教当值的将彩头装上,先请仁兄上楼一同吃几杯酒。”
呼延灼欣然应允。
卢俊义原本就是少年心性,此时钦佩了呼延灼,携手上楼去,兴之所至,便对他说道:“这酒楼是我家开的,咱们敞开了多吃几杯,就与仁兄结义做弟兄,日后往来切磋武艺,可好么?”
呼延灼见他如此直性,不由有些好笑。两人当下序齿,虽是同庚,呼延灼却稍长几月,更是喜笑颜开。
卢俊义也不介意,唤那一直跟来的孩子道:“小乙过来,拜见你……”
他这才想起来还不知呼延灼姓名。呼延灼告诉了,卢俊义便称呼“呼延大哥”。
那小乙插口道:“原来这位官人就是留守司有名的呼延统领,人都称赞武艺绝伦,蹴鞠、马球也玩得极好的。”
又低声告诉主人:“听说他是韩中书的女婿。”
只是他大官人生来是豪富子弟,虽听见如此说,哪里会在意什么统领,只高兴彼此喜好相投。
呼延灼明知故问:“卢贤弟,这个小孩子如此聪明,真好本事,他是何人?”
卢俊义道:“他是我的贴身小厮燕青,我家里都叫他小乙。他这一身相扑还是跟我学的,今日上台试练试练。”
呼延灼道:“果然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就这样厉害。”问燕青道:“你今年几岁了?”
卢俊义笑道:“这个他自己都不晓得,大约也就九岁、十岁罢。是我五年前从街上捡来的,养了这么大,就如同是我的小兄弟一般。”
因此这燕青虽是卢家一个下人,穿着打扮却与富户人家的小舍人一般。这孩子生得清俊秀气,聪明伶俐强过旁人十倍,难怪如此讨人喜欢。
当下他三人来到卢家酒楼上一间精致阁儿里,卢俊义教人安排上等酒席,美食美器,甚是齐整。
呼、卢二人吃了结拜酒,又享用诸般佳肴。
呼延灼赞不绝口:“人都道翠云楼是大名府第一名楼,依我看来,贤弟家这酒楼还更胜一筹,只吃亏在地段不如他的。”
卢俊义笑道:“多有人这样说来。”
呼延灼乘机问道:“人都道卢员外是北京城有名的大财主,好大一份家业。还不知贤弟家里都做的什么生意?”
卢俊义道:“多不过是些解库、酒库、廊房田宅……什么赚钱便做什么。
实不相瞒,家里的产业都是我爹和下面主管们操心,还常常进些紧俏的货往各地卖去。小弟于这些事上却是不通。”
呼延灼道:“我听说你家四代经商,到令尊这一辈已经是河北数得上的大财主。到贤弟这里,岂不应坐稳了河北第一大财主,却怎能不上心呢?”
燕青又斟酒上来。
卢俊义又劝一回酒,自己也满饮一杯,道:“人各有志,闲尝时,我爹也如兄长这样说,我总听不进去,全副心思都放在习武练功上。
往常总自认无敌手,今日这一场交手,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照你还是差远了。”
呼延灼道:“休如此说,既有这心,总有进益之时。若不嫌时,日后我来点拨你,你来点拨我,也不枉了咱们结义一场,如何?”
卢俊义大喜:“若得如此,深谢哥哥。”
他两人越聊下去,卢俊义心里越熨帖,十分信重呼延灼。酒至半酣,呼延灼又引他说回生意的话头上。
呼延灼道:“方才你说什么赚钱便做什么,现有一件世人求之不得的生财道路,却不知你们可做不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