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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   眼泪一旦落下来,那份疼痛就显得更加明显了。宁简惊惶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便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掉,落在被褥之上,仿佛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苏雁归却一直很安静,好象那一句话不过是他的喃喃自语,他垂着眼坐在那儿,过了一会,便累极似的闭上眼,往后靠了靠。
      “阿风?”
      宁简一惊,猛地抬头,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是不是……有什么掉在我被子上了?”
      宁简又是一惊,好半晌才将手在衣服上用力地擦了擦,微颤着伸过去抓起苏雁归的手,写道:‘收拾药碗时不小心把剩下的一点药汁滴到上头了。’
      苏雁归偏着头感觉了一阵,才道:“药汁。”
      “是。”
      “很多吗?”
      宁简愣了很久,才意识到他是在问滴在被子上的药汁。
      ‘就一滴。’
      苏雁归似乎呆了一下,便浅浅地笑了开来:“眼睛看不见,其他感觉就特别敏锐,总觉得好象滴了很多。既然只是一点,就不管了。”
      宁简连话都接不下去了,却见苏雁归又闭上眼昏昏沉沉地靠在那儿,便扶着他往下扯了扯,苏雁归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那我睡一会,你也可以到外面走走。”
      宁简回应,扶着他躺倒了,又将被子小心地覆在他身上,而后习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苏雁归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却在宁简站直身时,突然道:“高热早退了,不要担心,要有不舒服我自己会说,你们不要总摸我的头。”
      宁简下意识地把手收到身后,片刻才想起苏雁归看不见,便支吾着应了一声,也不管苏雁归听见了没,转身便仓皇地逃出了房间。

      直到房间门关上,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地放松下来,宁简觉得自己连呼吸里都带着颤抖。
      他并不是去试苏雁归额上的温度,只是习惯地,如同多年前还在叶城,还在月牙镇苏家时那样,用简单无害的接触,给予那个人睡梦中的安抚。
      多年以后已经养成习惯了,哪怕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能被发现,可一旦心中某处被攻溃,就会下意识地做出相同的动作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简终于忍无可忍似的,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柱子上。瞬间升起的后悔和惊惶,长时间压抑下的烦躁和不安让他心中一片混乱,他想要找一个宣泄口,却又仿佛怎么都找不到。
      柱子上有细小的粉末散落下来,宁简却又慢慢地收回了手,靠着柱子在台阶上坐了下去。
      廊外飘雪落在他的脚上,轻得几乎感觉不到,片刻就融化了,在靴子上晕出淡淡的水痕。
      紧接着,那斑斑点点的水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后来,就已经分不清落下来的,究竟是雪还是眼泪。
      宁简觉得很害怕。
      苏雁归的那一句话就仿佛一个古老的咒语,说“一定很伤心”,他就真的伤心了。
      父亲,三哥。
      世上与他紧密相连的人其实很少。
      那时他无法表达出悲痛,只能惊惶无措地问“你能不能不要死”,只能拼命地否定对方地话,指责别人说“你说谎”。
      他不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是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因为太少,他不敢去想自己失去了多少。
      不知道就跟没失去一样。
      可是苏雁归问了,仿佛给他一一算清,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直支撑着他生活重心的哥哥。
      他多年来为之努力,为之不惜代价的目标,在他将要成功时,都消失了。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

      “宁简……”
      最后是房间里传来的一声轻唤把他从翻覆的思绪中拉回,宁简猛地站了起来,回头盯着紧闭的房门,久久不敢再动。
      里面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时重时缓的呼吸声,仿佛那一声只是他的错觉。
      好久,宁简才慢慢地动了一下,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门内有药香扑面而出,床上躺着的人卷着半张被子,双眼紧闭,却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做着什么噩梦。
      宁简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站在床边定眼看了苏雁归很久,才慢慢安下心来。
      只是梦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苏雁归又张了张嘴,低弱而清晰地叫了一声:“宁简……”
      只是两字,就如细针直刺入宁简的心脏,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胸口,却又发现疼痛并不是从身体里传来的。
      苏雁归没有再发出声音,眉间也渐渐舒展开来,似乎噩梦已经过去。
      宁简站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抚过那曾经蹙起的眉头。
      宁简,宁简。
      回忆里是这个人重重复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叫错的,改正过来的,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自己偶尔会提醒他,叫师傅。
      但也往往只是那么一句提醒,彼此都并不在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苏雁归就再都不肯叫他师傅了。自己也从来不在意,也许是从一开始就明白,所有的联系都是虚伪的,终究有一日,自己会杀了他。
      自己明白,这个人也明白。
      可是宁简觉得,到这一刻,他连自己当初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人,都想不明白了。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凤宁安的建议,不明白在山中那个人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会不会不舍得时,自己始终没有点头。
      指尖从眉间落到左脸,上头的温度似乎比指尖还要冰冷,宁简收回手,目光却停在了那苍白的容颜上。
      曾经在幽暗的山中,有人指着这个地方,满眼热切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微微地发亮,好象连同四下的黑暗都被照耀了。
      他其实明白那个人所求的是什么,却还是装作不懂,只依着他的指示,极敷衍地蒙混了过去。
      ——亲一口。
      记忆中的声音响起,带着青年的活力,还有隐藏在耍赖和满不在乎之下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和紧张。
      宁简鬼使神差地低下头,闭上眼轻轻地在那脸上亲了一下。
      唇与脸相触的瞬间,他便如遭电殛地抽离,满眼仓皇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哥哥,世上与他紧密相连的人,也许就只剩下这么一个。
      然而,指尖抚过脸颊,唇与肌肤相触,他们的联系,也只就剩下这么多。
      他看不见,他说不得。
      恍惚间有什么夺眶而出,仿佛不甘心一般,宁简的指尖依旧压在苏雁归的脸上,而后一寸一寸地下移,最后他低下了头,在指缝之间,吻上了苏雁归的唇。

  • 作者有话要说:  再刷一下它又好了……于是上一章评论里说的废话就请无视吧^^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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