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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夜色无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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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千姜从府里宽敞的床榻上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又在凉爽的冰旁边纳会儿凉。
既然夜里不得不去仓使府见张九荻,她就要珍惜白日的时辰好好无所事事。
在婢女的服侍下,穿上了藕荷色滚边织锦小蜀纱综裙,趿拉一双掐金挖云红香鞋,隆重而愉悦地去了家塾。
昨日在二皇子府上的种种,让千姜颇感新奇,特别是那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戏,让她恍惚感到千秋日的一切都是有趣的,直到她看见了眼前人,眼前这个双目黝黑,几乎与墨色披风融为一体的人,才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二小姐。”他的声音如一潭死水。
“妹妹真是让人好等。”早就坐在一边,无聊得左顾右盼的宋忆慈,上前迎接道。
千姜点点头,“你便是冯子力少卿派来教授礼仪的?”
“冯子力怎么够格,庞公公可是在中宫教授多年了,未曾出过一点错。”
“大小姐谬赞了。”庞公公拱手行礼,如此清俊的脸,却带着一股子厚重深沉的气韵。
“二殿下说,今日是专门讲千秋日的礼仪。”
“是。更准确的说,是中宫朝贺仪。”
“中宫朝贺?”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忆慈插嘴道,“我从小就跟随娘亲在正月里入宫朝拜,要和皇妃、公主们都在一道参拜圣上呢。”
“是了,贞敬夫人向来喜欢带着大小姐去。”
宋忆慈假装不经意地瞧着千姜,她那金镶翠珠耳坠一摇一晃,难掩得意。
宋夫人是正从一品夫人,在昭京城是一等一的外命妇。
“公公,郁初懂得没有姐姐多,还仰仗您多指点指点。”
他略微颔首,示意二人入座,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长篇累牍道:“所谓敬天者,不独严而有礼,当有其实。敬天事神是大泱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这家塾本就是为宋忆慈修习修筑,朴素雅静,加上婢女打扇,屋外蝉鸣,千姜不一会儿便困顿至极。
“咳咳。”庞公公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千姜歪着头,半眯着眼,见案上的一盏糖蒸酥酪,日光朗照,已有些许融化,注视了片刻,才稍微集中了注意。
他又道:“小姐还是仔细着些吧,这次的千秋日,既是小姐初次参与皇家礼仪,又是圣上敬天祈福的大日子,万不能有任何纰漏。”
“是啊,若圣上亲祀天地,妹妹还在一旁如此不上心的话,我们的脑袋可都没了。”宋忆慈叮嘱道,“听说今上这些日子都在闭门修炼,养精蓄锐,等着那一日朝=拜众神,祈求风调雨顺,战士凯旋呢。”
“哦。”千姜微微打了个哈欠,片刻便有婢女在旁给她垂肩敲背。“姐姐上心就成。”
“我不用上心,都不会出任何的纰漏,毕竟都去了十几次了。再说了,让我去参加朝会,本就是因为大家喜欢我,你去看其它四大家,都没有去,连徐斐都去不了呢。”
“今上对大小姐,的确是宠爱有加。”庞公公附和道。
宋忆慈一副所言不虚的神情。
千姜无奈地耸耸肩,“横竖得圣上眷顾,那就不用那般认真了吧。”千姜说着,总算忍不住舀一勺酥酪,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散,她因美味而满足地连连点头。
“二小姐,您还是认真些吧。”庞公公说着,抢过千姜手里的瓷盏,“这次去的话,可没有人陪你。”
不等威千姜反应,倒是宋忆慈惊呼道:“公公这是何意?”
“奴才也只是听安排的份,这次只让嫡女参加。”
“我也是啊!我可是自小在宋府长大的。”宋忆慈吵嚷着,在门外静候的大姑娘亓筠遥遥望着,却不敢轻易入内。
“不是奴才说您,就算宋夫人再怎么偏爱您,您也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庞公公顿了顿,又道:“小姐还是要早日认祖归宗为好的。”
不愧是于去得公公那一派的人,说话一针见血,直截了当,把府内的人不敢说的都一口气说完了。连千姜都因为他的直白而胆战心惊。
宋忆慈语气尖利,反驳道:“我说了,我就是这里的人,你们谁也别想赶我走。”她一边说一边跑出了学塾。
人跑了,千姜便只好靠自己认真修习。
“既然旁人都走了,奴才也就直说了,陛下要祭祀天地,见不得不干净的东西。宋小姐这些日子千万要洁身自好,不要听那些坊间流传的风言风语。”
千姜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到了午膳时间,冗长的礼仪教授才算结束,千姜饿得双眼发晕,正巧吩咐了下人去传膳,却见门口溜进一人。
她一进来,便扑到在千姜脚下。
月白弹墨祥纹锦玉裙铺陈一地。
“亓筠,你往常不是不喜欢这么穿么。”
“小姐。救救我吧。”她抬起头,往常水灵灵的双眸中满是血丝。
“救你,凭什么。”千姜斜倚着,拿着美人扇兀自扇着,“你自己数数你做的一桩桩丑事,有哪一件是我可以原谅的。”
亓筠跪着前行到千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殷勤地煽了起来,虽然她刻意控制着挥舞的频率,但是仍旧透着不可抑制的焦躁。
“亓筠罪该万死。往日有眼不识泰山,对姑娘多有得罪,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日头正盛,房间里的几块冰已经消解不少,仍旧燥热无比,亓筠的额间已是丝丝密汗,发丝贴着皮肤,千姜看着她一边迫切告饶,一边慢慢摇扇的样子,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滑稽。
亓筠见千姜展颜,一鼓作气道:“姑娘,家弟……”
“弟弟这招,你上次给我下药的时候,已经用过了。”
“是真的,姑娘,千真万确。家弟现在五皇子手上,恳请姑娘施予援手!”
“为何求我?”
“姑娘,上次亓筠给您道歉,虽然有私心,但是弟弟的事情却无半句戏言。您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还能帮我的人,”亓筠泫然若泣,“五月初五,家弟生辰,五皇子早就允诺会让他登上城楼,让我们姐弟团圆,可是,我去的时候,只看见城楼一具烧焦的尸首,而他又被五皇子抓走了。”
“怎么确定是令弟。”
“他们告诉我,那日我弟弟穿着苍蓝锦衫,会在那里与我团圆。”亓筠总算扔开扇子,摇摇她的腿,“千姜,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你要是去五皇子面前求情,一定能有用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门口,传膳的婢女回来,刚好看见往日风光无限的大姑娘,在地上跪地求饶的情景,表情中除了震惊外还有些许喜色。
千姜赶紧将她扶起,又整理了她的裙裾,柔声道:“我答应你,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他的名字。”
“真的吗?!”亓筠胡乱擦了脸颊的泪珠,又道:“他本名亓昀,后面被卖到了鞑靼,有个外族名字叫昭那斯图·斜也。”
“你说什么?”千姜惊叫出声,“斜也是你的弟弟?他被五皇子抓了?他不是在鞑靼别部么。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姑娘,你竟然认识我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关系好吗?”亓筠接连发问,直到发现门口的婢女,她才尴尬地停止发问,又道:“五皇子权势滔天,躲到哪里都有他的人脉。”
南宫鸿和斜也竟然都在五皇子手中!千姜气不打一处来。
“亓筠,你要我帮你可以,但是你必须出力。”她说着,声音因为担忧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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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竞陵王府,千姜已经是昭京第一千金。
但是行迹却比往日来得猥琐些,毕竟飞檐走壁这套,她实在是不习惯。
夏夜蹁跹于王府屋檐上,凉风习习,光影映衬,五澜泉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密道应该在五皇子的寝房附近,需要你找一找。”
“你就在此处,替我盯着,切莫被人发现了。”千姜说着,正欲往下跳,看了一会儿,还是因为高度而怯生生地收回了脚,“先带我下去。”
亓筠惯常使鞭的,趁院中人不备,干净利落地放倒了几位戍守侍从。
清理了路,千姜就稳稳当当地将落在了暗夜庭院中。
院内极为静谧,只剩下几株桔梗花在浓稠夜色中,隐秘地热烈着。
她猫着身子,贴着墙沿,在周遭找寻线索,毕竟以前是在王府待过的,她的找寻不太吃力。
可惜,将近半个时辰过去,千姜仍旧一无所获,静谧的夜晚却躁动起来。
夜虫喓喓声起,窸窸窣窣之声不断。
千姜以为行踪暴露,赶紧僵直身体,躲在墙角。
好在并没有人行过。
可墙的那边却传来了一阵越来越厚重的人声。
不,不是人言,而是喘息伴随着嘤咛,还伴随着吱吱呀呀。
那交叠的人声越来越急促,仿佛要将夜幕撕裂。
“野种……”
“望哥哥……啊……”
这是?这声音怎么那般熟悉,好像是宋忆慈?
千姜的脸仿佛火烧,她一时呆住了,愣了片刻,赶紧直起身子往旁边挪。可屋内却忽然亮堂了起来,千姜不经意一瞥,只见一双玉足绷直,光影投在窗棂之上。
“谁?!”
千姜拔足狂奔,干脆使出了不常用的轻功,奋袂而起,却被屋檐撞倒了头。
“咚!”
千姜吃痛朝亓筠打手势,却见她也自身难保,正和屋顶的一众暗卫大打出手。
完了。千姜暗道不好,心道要是有谁能来救救自己就好了。
她这才突然的、短暂的想到了张九荻。
好像他们约好了,今夜在仓使府见面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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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仓使府的若干人等,觉得今夜格外漫长,府内一股蔓延的无名火仿佛要将一切焚烧。
向来作息规律的殿下,不仅整夜不睡不说,还忽然半夜召见樊寄奴姑娘,让人如泣如诉地唱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