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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凰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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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月,梅雨季节,东台市。
大雨挥洒在这座城市中,黑暗像幕布一样。
斜吹的风让路边的行人都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伞,压的很低很低,他们只顾赶自己的路,没有人注意到街角的小巷子里躺了一个乞丐。
贫穷与流浪使他无力去躲避一场雨。
乞丐浑身被淋透,一动不想动,像死狗一样躺在地面上,这边积了水,他在昏暗的路灯下还能在水面上模糊的辨认自己的衰样。
雨钻进了他的眼睛,他有点睁不开了,索性他就闭上眼。
眼睛看不见,可是他的听力还很灵敏,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踩在水面上,清脆的水溅开的声音,雨打在伞上的闷响声,声音越来越近……
雨停了,但是雨声还在,树上掉下来的水砸在地面的水坑里,仿佛是雨的延续。
一趟夜间公交停站,一位乘客奇怪的看着不远处的地面,那块地方的雨很不一样,颜色很深,像从什么地方延伸出来一样,他推了推眼镜,眼睛微眯,紧接着瞳孔倏忽放大……
——地上有血……死人了啊!
天宇网吧。
夜间的网吧依旧热闹,逃出学校的学生,付不起住宿费的青年男女,穿着拖鞋挺着啤酒肚的网管,各种人聚集在一起,泡面气、啤酒气充斥着整个室内。
一个身穿蓝色校服、气质白净冷清的少年坐在其中,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他面对的,是什么高深的学术。
均匀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系列复杂的代码,然后执行,少年将自己在这台电脑上的痕迹清理干净,从容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些地区的一些用户打开电脑时,浏览器上弹出了一条新闻,一些用户直接叉掉了这条信息,而还有一些人因为感兴趣点了进去。
东台市公安局。
“你是说——”那个警员停顿了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叶丞星,“这位同学,你举报你的父亲王耀军伤人吗?”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而且还是儿子举报父亲。
叶丞星抬起眼皮,他眼下有些青色,看起来很疲惫以及非常不想浪费时间,无机质的褐色眼珠定定的看着警员:“我还要再说一遍吗?”
“我举报我的父亲王耀军,当街持凶伤人……”
“等等,我要问的不是这个。”那个警员打断他的第二遍陈述,谨慎的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我是说,呃,请问你有依据吗?比如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们要确定你是真的举报,而不是因为父子间的矛盾而构出的莫须有事情。”
“七月二十三的新闻,凤凰街的持凶伤人事件,受害者醒了吗?”那少年如是说,“七月二十三日,王耀军回家时身上有血,我看见了,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
窗外的雨仍旧沥沥淅淅的下着,少年撑起一把蓝色雨伞走出警局,如同来时那么从容。
警员将手中的少年的语言记录资料整理好,凤凰街人少,伤人事件又是在晚上,受伤的人是个流浪汉,而又十分巧合的是那地方又是没监控的死角,受害者没醒,找到凶手十分困难,谁知今天就有人来大义灭亲,倒是给他们警局办案的少了很多麻烦。
顾景山穿了件墨绿色的防水冲锋衣,以及皮质的部队靴,这是他雨天的标配,他不爱打伞,也不爱穿雨衣,嫌麻烦。
顾景山进警局前在局外台阶上跺了跺腿,将鞋底的水跺干净,免得将里面踩的都是水。
“那学生干什么的?”顾景山问的差点是与他迎面相撞的叶丞星,那孩子没有一点礼貌,整张伞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不看路,差点撞到他还用伞甩他一身水。
警员泫然欲泣:“好一出凄美动人、大义凛然、可歌可泣的……”
顾景山:“……说人话。”
警员:“凤凰街伤人案记录在这里了,走好嘞请您。”
这件案子随着受害人的清醒,证人的关键证词,附近商户突然提供的一段监控视频,然后伴随着网络上莫名其妙的舆论压力,很快就将王耀军逮捕。
这案子说大不大,警局最近在忙西区的连环杀人案,那件案子性质严重,这件事情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但是巧就巧在这件事情是王耀军的继子揭发的,其中又牵扯了一些伦理、家暴、女性权利的问题,这正是大众们所关注的,再加上当事人继子有着不输明星的颜值,这件事情简直在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洋冒着雨,单手骑车,将怀中三个手抓饼互的严严实实。
他穿了雨衣,一体式的那种,帽檐太小,东南风吹着雨丝,毫不留情的拍打在他的刘海以及镜片上。
一路风驰电掣,终于赶在了上班之前进了警署。
一路上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这里的人们都很忙碌,穿着红衣的女士踏着高跟鞋匆匆走过人行道,打着领带的西装男一首提着电脑一手拿着面包走进地铁口,这些人都从西边来,急色匆匆。
时间稍不注意就从指缝中流逝。
东台市公安局。
刘洋刚进办公室,手里拿着还有微弱温度的手抓饼,分给了同一办公室里的老吴和杨妮娜。
三人的手抓饼都是里脊馅的,配煎蛋,一时间办公室飘香四溢。
刘洋边吃边问:“昨天晚上是第二起了吧,西区的杀人案,啧啧,三天两起。”
老吴:“昨天那件案子我去现场看了,只能说时机太过巧妙,一下雨,现场痕迹冲刷的一点不剩。”
说着老吴摇了摇头:“唉,老年人身体真是撑不住,顾队长昨天晚上忙了一宿,到现在还没闭过眼呢!”
杨妮娜:“巧的不止这一点呢,据说这两个死者生前有些关系,很有可能凶手是同一个人。”
刘洋偏头问:“啥关系?”
杨妮娜不太自在的扭扭捏捏了半天,然后冒出一句:“咳咳,害,就一个会所的呗!”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啥不明白的,两位受害者都是女性,还都在某某高级会所挂过牌子,这种事一查就出来,目前这个会所已经被警方进入调查了。
“咳咳!”老吴好像嗓子有点不舒服,脸色也不太自然:“……咳!唉…”
杨妮娜一脸天真,道:“老吴,你着凉啦?我那有三个九你喝不喝?”
唉,这丫头片子,咋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呢,顶头上司就在她后面站着呢!
“八卦什么呢,嗯?”
一个声音从杨妮娜背后突然冒出来,把她吓的手里的手抓饼都要吓掉了。
她僵硬的把头和脖子转过去,正对上抱着胳膊、眼下一片青色的顾景山,此时他的眼神有三分的冷冽,三分的困倦,以及四分的恨铁不成钢。
……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抓饼。
王氏手抓饼,独门酱料,量大馅多,刘洋家楼下独有。
“老大,您开完会了?”杨妮娜谄媚道。
上头给警局施压,警局又给警员施压,分析会开个没完,顾景山一夜未睡,眼睛里红血丝都有了。
而下面这群小的还在这吃手抓饼,问题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要给他们含辛茹苦的老父亲留一个!
他揉了揉太阳穴,接着又掐了掐睛明穴。
杨妮娜讨好道:“老大,用不用我给您来一套眼保健操?我这手艺您放心!”接着她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那是杠杠滴!”
“办公室不允许吃早餐,你和刘洋一人五百字检讨。”
杨妮娜和刘洋同时哀嚎一声,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嗯?怎么就他们两个?
杨妮娜一脸悲愤:老吴,你好卑鄙,你什么时候吃完的!
老吴一副关爱傻孩子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慈爱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刚才我嗓子都快咳出去了。”
“上学时期就没写过检讨,我根本不会啊。”刘洋惆怅道。
老吴抱着保温杯,一脸温和,“来来,我教教你,下次你买手抓饼的时候,多买一个,放俩鸡蛋。”
“干嘛啊?”小刘一脸迷茫。
还干嘛,这傻孩子,他老吴必须得给这新来的职场菜鸟说道说道了。
“给顾队长呗,咱这是公安,也是职场,有些潜规则……额,你懂的了…”
“不懂,我是来为人民服务的!不是——”小刘憋红了脸,“不是来讨好上司的!”
“讨好什么讨好?我是让你有点眼力见,你顾队长昨晚连轴转了一宿,到现在还没吃饭呢,你顾队长家里不缺钱,不会抠你那点工资的。”老吴摇了摇头,悠悠道:“一个两个的,跟个愣头青似的。”
他们两个在这说话,而懂事的人已经开始写了。
杨妮娜这项技能十分熟练,提笔就上,转眼间就挥洒了三百多字。
老吴抬起保温杯啜了一口生命水,看着网上一条条刷过的弹幕,摇了摇头:“啧啧,这小孩不得了,小小年纪就长了两幅面孔。”
他看的是一个视频,记者采访最近闹得很大的当街醉酒伤人事件的王耀军的家属,画面上的是他儿子,不过不是亲的,案发的时候来做过笔录。
不过那时在警局那个时候,这少年可远远没有视频上的这个招人待见可怜,那时候看他,感觉他能把警局给吃了。
杨妮娜拿了包某事薯片,也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嘴里掉渣渣。
“谁说不是啊,咔嚓,当初我听说是个上高中的孩子,等他来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咔嚓,连我祖传的的粮食都拿出来准备给这小孩好好做做心理工作了,谁知道他上来就用那种眼神,很不屑的那种看着我,眼高于顶,嚯,派头比咱局长还大!咔嚓。”杨妮娜愤愤不平道。
小刘弱弱的开口:“那是因为你给的零食过期了吧,头儿给的就吃了,还吃的很高兴呢。”
杨妮娜撇撇嘴,嘟囔道:“……我那是不知道嘛,珍藏了好久的。”
“上面之前安排人去给这小孩做心理工作,摄像机都安排好了,做做样子呗。害,最近局里压力也是怪大的。”老吴道。
“怎么了,头儿又去见那个小孩了?”
“顾队长不是就看不了这种孤儿寡母的剧情,上次我们一起追剧,媳妇被婆婆赶出去后,顾队长气的要砸电视……现实中遇到这种事,可不得正义感爆棚啊。”
小刘和杨妮娜两脸复杂,没想到头儿的爱好这么独特,一米八五大汉,然爱看家庭伦理剧,连带着看老吴的神奇也不对劲了……
老吴“……你们什么表情,我多看看电视剧,从中汲取点为夫之道怎么了?唉,你们这群单身狗,不懂。”
与此同时,弹幕匆匆刷过。
“王耀军为什么还没被抓起来?”
“替恶魔打官司的律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孩子太可怜了,他们母子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渣的错!”
“请警方保护好受害人行吗?王耀军要是报复他们怎么办?”
老吴扫了两眼,随手将这群乱出气的网友的弹幕关了,继续在上班时间看视频摸鱼。
他咂摸两口保温杯里的生命水,看着视频里的王耀军走向那条昏黑的小巷子:“不对劲啊……”
并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些什么的顾景山回了办公室,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就走,最近太忙了,案件频发,他几乎忙的脚不离地。
但是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他,顾景山伸手拧了拧眉头。
顾景山驱车前往东台市人民医院,路上买了几个包子和粥,去看望一位病人。
饭不是给病人吃的,而是给病人家属吃的。
窗台边,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青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清晨金黄的阳光打在青年的侧脸,挺翘的鼻子上可见细微的皮肤绒毛。
在他纤细匀称的手指中一圈圈的苹果皮被削落,褐色的瞳孔在微垂的眼皮下忽然朝门口方向一转,下一刻就是顾景山推门进来,他将手中光滑的苹果肉放下,然后不冷不淡的喊了一声:“顾警官。”
顾景山将手中用塑料袋装着的简略早餐放在桌子上,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苍白女人,疾病和生活已将她折磨的瘦弱而佝偻他问道:“孔女士最近情况还好吗?”
“昨天还能醒过来说几句话,到了晚上就再没醒过。”
顾景山不知道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前都会变的苍白,他只能说:“会好的。”
叶丞星凝视那心电监护仪,上面那条线不停的波动,但好像随时会停止似的。
病房很静,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电音,墙上钟表秒针每走过一步都砸出动静。
“顾警官,昨天她说她不想活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放她离开。”
这个可怜的女人,昨天说她肚子疼,快受不了了。
削掉的苹果皮连成一串,叶丞星咬了一口,想起少时那个娴静的女人,她总是穿着长裙,腿上放着一本书,会笑着给他削苹果,并且从不会削断。
顾景山皱了皱眉,他无权决定或者干涉一个人的生死,而将生死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却是显得过于沉重,他只能安慰道:“王耀军已经被捕,醉酒砍伤路人,再加上吸毒,判刑不会轻,还有他和孔女士的离婚判决书也已经下来了,你们不必……”
不必再过这样的生活,将会有美好的未来。
但是这话好像也不对,因为时机晚了点,生死有命。
“醉酒?”叶丞星笑了一声,“醉酒的人倒是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
顾景山重新审视那个曲腿靠在窗边的青年,他用手夹着苹果皮,低头嚼着,腿上穿的是东台中学的蓝色校服裤子,面色平淡,如同经历百态的成年人,手上拿的不像苹果皮,反而像一支烟。
他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特质,冷淡,高远,若是在学校,一定会吸引很多女孩子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