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节 前世今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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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前世今生（2）
可是为时已晚。
身后一只冰冷的手骨，已然掐住了她的脖颈。
还没有完全腐烂的皮肤零落地黏附在手骨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手骨越勒越紧，让千君几乎窒息。
前方那四根手骨已经触碰到了卡妙的衣襟，而千君手上的光之魔法也已蓄势待发。
救卡妙或是救自己？
可时间已不容千君多想。
她只来得及，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用尽残余的力气，将手上的魔法向卡妙那个方向施展去——
一瞬间，光华像怒放的玫瑰一般展开。一层一层的光之波浪，将那些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白骨吞没。
那温和的光华照亮了卡妙俊美的脸。那冰蓝色的眸子里含的万千情绪，千君已来不及去分析。
她只觉得一片黑暗向她袭来，压迫着她走向窒息。
突然，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空气中隐隐传来一种药物的清香，却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其内。
千君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迷糊中，却感觉勒住她脖颈上的那一只白骨猛然松开。她只来得及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却闻得那种清香越来越浓。
这是……什么味道？
她的意识渐渐恢复，却听见有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在黑暗与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她突然反应过来，赶忙扶着棺木摇摇晃晃站起。一束光出现在手上，照亮了前方的卡妙。
他的左手手腕处有被利物滑破的痕迹，鲜血涌出，顺着他白皙的手指滴落在地。
那些嗜血的鬼魂已经蠢蠢欲动。曾经勒住她脖颈的那一只手骨的主人——一具还未腐烂完全的尸体，更是松开了她，挣扎地从她身后的棺木中站起，向卡妙逼去。
那个傻子！
千君还来不及气愤，手中光束便施展开来，将那个离卡妙最近的尸体碎裂成湮粉。她快步走至卡妙身边，紧紧地拉住他未受伤的那只手，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冰雪气息，突然觉得心安。
“你怎么能这么做！那些鬼魂嗜血，你这样会引来所有鬼魂把你分尸！”千君背靠着卡妙，警惕地望着四周，低声道。
身后的卡妙却没有回答。千君只听得他手腕处的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滴一滴，却仿如打在千君的心口处，颤颤巍巍地晃着疼。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她一个人看雨。
刚在训练场上撕杀完的身体，处处斑斓着血迹。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那时已分不清，那清晰的“滴答”声，是雨打芭蕉，还是血落玉阶。隐隐约约却记得，在那时，她的身边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孩子。
他也是从训练场上活下来的精英。犹记得，那时的他，有着一双清冷的眸子，和一头妖艳的红发。他们本不相识，甚至明天还会是敌人，可那个孩子却将属于自己的珍贵的药材给了她。
那药材是冥宫对他们这些从小开始培训的杀手“氓”的吝啬的奖励。每胜一场，奖励一根止血草。败了的，就任由其自生自灭，不管其是否是一棵习武的好苗子。
那是最原始的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那时候的她，没有名字。那个孩子也是一样。千君的代号是“残”，而他的却是“月”。
之后他们便成为了战友。不是朋友，是战友。
那时候，对于她们“氓”来说，战友是更高于朋友的一种存在。对于战友，你甚至可以放心的将生命交给他。因为战友，是一种不会背叛的朋友。
背后是一个人最薄弱的防区。而那时候的她却可以放心地将背后的一切交给月。
那因为信任吧……还是因为另一种，她所不知道的情愫？
“别分心！”卡妙低喝，将千君从回忆中震醒。
方才因为她的光之魔法“光玫瑰”的施展，周围的鬼魂像是被震慑了一般，暂时陷入了沉寂。
沉寂其实是一种最可怕的东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阵宁静过后，将会迎来怎样的暴风雨。
在他们的右方，突然出现了一根点燃的蜡烛，明灭着微弱的火光。在空中，那根蜡烛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摇曳着，看不见秉着它的人的模样。
渐渐地，那根蜡烛近了。千君秉住呼吸，凝神等待着那鬼魂下一步的动作。
后发以制人。
因为先出招的人，总会留下致命的破绽。
突然，那根蜡烛飘来的速度加快了很多，马上便要到他们的面前！
千君的手上出现了一团光。她快速地默念——
光之牵连，纵展为剑。
叠加扇影，以血为鉴——
正待将手中光团挥出，身后卡妙却急促道：“是左边！”
卡妙曾说过，下一次，我依然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可她却不知为何，还是愿意相信他。
就仿若是亘古到今，早已成为习惯了一般。
在右边，那根蜡烛已经到了跟前，可她却听从卡妙的话语，将手中光团向左挥去——
成败，就此一瞬。
做为冥宫的第一杀手，她千君的优势其实很明显。冥宫重一对一战，所以从小训练她们“氓”便是以一对一战法。在一对一战中，纵使是琉璃宫第一杀手璃璎与她交手，她的赢面还是能保持在80%之上。
可是在一对多时，她的劣势也很明显。光延直线传播，所以她同时只能对抗一个方向的敌人。而璃璎的术法，一对一则有姬诺颜留下的舞之术，一对多则有天生的强项音之术，更罔论琉璃宫的主修暗器与毒群单兼备。掌握术法多的代价便是体质的薄弱，所以做为琉璃宫人的璃璎，必须在一柱香之内结束战斗，拖得越长，胜面越小。
但是，如果是在这时候，站在这里的是琉璃宫的璃璎……也许，就不必打得如此辛苦了吧……
想法仅在一瞬。
她的光玫瑰甫一挥出去，便听见了左边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而右边的蜡烛竟在同时湮灭。
竟是一招声东击西！
现在的鬼怎么都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是因为活得久？
还没来得及喘息，周围却如多骨诺米牌般依次亮起了蜡烛。那些蜡烛围成了一个圈。不同于上次的是，那些蜡烛的光亮照出一张张腐烂的脸。
那些尸体的皮肤呈紫黑色，如墙皮剥落般的，那些尸体的皮肤下翻卷出早已发黑的血肉。有的腐烂处已见了骨头，没有眼珠的眼眶流着脓，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那些尸体的数量很多，远远超出他们所见到的棺材数量。有的尸体已只剩一副骨架，却还丁零当啷地站起，十指呈爪状，似乎将要索住他们的喉咙一般，尖锐如鹰爪。
千君纵然杀人无数，却怎见过这样一幅情景？想到刚才类似这样冰冷的、可怖的爪曾扣过自己的喉咙，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身后卡妙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
“他们，都是被厉鬼害死的人。”
千君一震，仔细看去。果然，那些人早已腐烂的面容上，却露着一丝惊恐，还有一丝哀求。他们便是带着这样的表情不安地死去。他们的服装各异，有的身穿普通的布衣，有的却还是绫罗。
是否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那些疲惫的赶路人，一边想着家里温柔的妻，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边踏入这不归路？
又是否是哪个酷热的中午，一些千辛万苦来未央湖的修炼的弟子，一边展望着美好的前途，却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罪。
无论如何，前尘已非，可现今，他们却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他们何辜？
千君想起了自己曾杀过的人。
那是一些草菅人命的高官，还有一些武林人士，正义或邪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还有那些“氓”，那些被她刺伤，后因为没有得到治疗，而死于荒野的“氓”。
那最后恳求的眼神，那颤抖着手写下的家书，那对生命最后的留恋。
生命何辜？可是弱肉强食，既然踏入江湖，就应该做好死亡的准备。
想及此，千君眉目一冷。
手中光剑乍现。
那些尸体在聚集完全后，呆楞在原地。突然，仿若听见了什么命令一般，他们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在蜡烛黯淡的光辉中，乍现着他那张极为清俊的脸。
是那个店小二！
千君终于知道了，之前她觉得那个店小二走路的奇怪之处。
他走路时不如常人般有起伏，他的步伐平板地不起波澜。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用飘的。
“你们很厉害。”那个店小二冷笑着，惨白至极的面容上，透露着一丝阴狠，“不过，也就到此了。”
他拍了拍手。
顿时那些尸体用一种极为僵硬的方式蠕动着，向她们逼近。
“他们身上带尸毒。不能触碰。出口应该就在我们进来的那里，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卡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这冰冷的夜里，盛放着最后一丝暖意。
“那你呢？你怎么办！”千君咬牙，却不知光剑应该从哪里下手。
太多了，砍一个就会有另一个扑上来。就算用光剑绕一圈将它们全部拦腰砍断，那些毒血喷出来，被溅到一样玩完。
“不用管我。一起向左走，我帮你挡开一些尸体，你拿光剑逼开另一些，它们可能怕光。”卡妙的声音有一些急促，“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要走一起走！”千君的大脑飞速旋转，看着那些尸体一具一具逼近，却想不出一种可行的方案。
“不要任性了……你知道那不可能……就当是我还你的吧。”暗夜里，千君感觉到卡妙的微笑，洗尽铅华，清澈温柔。他突然牵住千君的手，微微有些冰冷的手，却传来了一种温暖，透过掌心，直达千君的心里，“没想到，最后一个夜晚，是同你一起度过……呵，无妨……”卡妙轻笑，“我们做朋友吧……”
“好！所以做为朋友的我们，更要一起出去……你站在我身后，我用光挡开尸体，我们一定要一起活着走出去！”千君反握住卡妙的手，声音急促，仿若急忙想澄清什么，“我知道你在介意着什么，但当时我其实没有杀米罗……”她感觉身后卡妙的身体一震，“所以……”千君的面容坚定，“你不要以为我们只能做一刹那朋友……要长长久久的……出去后我们一起喝酒！”
她的唇边还留着笑容。在生与死面前，她知道这承诺有多轻。但只是这样想想，她便已经很满足。
身后卡妙没有回答。千君只觉得他握住自己的手一紧。
她所不知道的是，卡妙在听完她的话语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唇角微微晕染开的笑意，纵使在黑夜里，寒冷里，甚至死亡里……都那样清晰。
尸体已经越来越逼近，千君手中的光剑向前一挥，最前面的一具尸体应声而倒，卡妙猛地将千君向后一拉，堪堪避过那喷涌而出的毒血。千君依着卡妙的肩向后旋转，与他换了个位子，光剑刚逼开前面的那一具尸体，那只握住光剑的手便被卡妙握住，向左方刺开一具尸体。
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仿若从很久很久以前，月与她，背靠着背，为彼此挡下背后的那一片风雨。
“怎么这么多！”千君反手一道光，刚将面前的尸体截为两半，后面一具尸体便靠上来，代替了之前的那具尸体的位子。
卡妙握住她的手将前面一串尸体穿透，大口大口地喘气，目光里透露出悲哀，“陈庄本是一个兴荣的大村子，会零落至此，估计就是许多村民都死在这儿了。”
那些尸体前赴后继，仿若不知疲倦。
可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战斗，千君已然有些倦累。而卡妙的喘息声亦越来越明显。
海浪一般的涌来。那些生前不知姓名的人，甚至已看不清楚容貌。却在此时将他们的怨气没有目标地迁移到千君他们的身上。
被束缚灵魂的人，却是连死后都不能安息的，何等悲哀。
那厉鬼——店小二面上的阴霾渐渐深化。他的目光冷冽，似乎要吞没了千君与卡妙一般。
他的右手慢慢抬起，却听见那沙哑的女声，低低地唱：
“烛火灭，灯阑珊。
夜未央，葬月光。”
声音空灵般地响起，哀伤而迷茫。
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回响在义庄内。那厉鬼微微地一震。
是棺材被打开的声音。一只只剩白骨的手从被推开的夹缝中伸出来。
它缓慢地推开那个棺材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那颅骨中空洞的眼眶朝着卡妙与千君的方向上看去，一声叹息从它的下颚处传来。
“蔓郎……求你了……够了……”
还在撕杀中的千君微微一震——是那个唱歌的女子！
她每唱一次歌，都仿若在提醒他们。那一次在千君即将夹菜之时，若不是她的歌声，千君恐怕真的把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吞下去了。
难以想像……她竟然是这般模样……竟，还有意识？
那厉鬼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芒。他轻轻地扶起那具白骨，柔声道：
“月儿，就快了，只要再两人的血，你的灵魂就能摆脱这具白骨了！我们就能一直到……地老天荒。”
他的脸上轻轻泛起笑容，美好地不可方物。
“蔓郎……我倦了……我想去轮回……”那具白骨嘎嘎地响，是她在转头，“刚开始是我自私……要你去杀人，可，蔓郎……九百九十八条人命啊……我一直忍，可是到了今天，我突然觉得好可怕……”
“蔓郎……求你放过他们……那些被束缚的生魂一但消亡了一半……你也将灰飞湮灭……蔓郎，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就这样斯守，到下一个十年，各去投胎吧……”
“月儿！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该死！”他的声音阴冷，“我们不能分开，即使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同走下去！”
他挥了挥手，那些尸体涌来的速度更加地快。千君一剑挥出，斩断一具尸体，却不防左边那具尸体已到跟前！他尖利的爪子寒光凛冽，犹带着紫色的利芒，向千君划来——
说、时、迟、那、时、快！
卡妙猛一转身，将千君护在怀里，而那根爪子便在卡妙的脊背上划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千君已来不及说话，一道光劈出，就将那具尸体劈成了两半！
“你怎么样！卡妙！你怎么样！”黑暗中，千君看不到伤口，只觉得一阵紧张袭来，让她的步伐已僵硬。
“没事。”卡妙冰蓝色的眼睛淡然如彼时，在黑夜中，微微地闪。
“蔓郎，收手吧，天劫马上要到了，你要准备啊……”那女子的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哭音，“十年，十年一次的天劫，上次我们侥幸逃过，你再不准备，却待如何啊……”
那厉鬼目光已经冰冷，却在对那白骨说话时还温柔如斯，“月儿，就差两个，你就能幻化人形了……不哭，没关系……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永远沉睡在这棺木中，用这已腐烂的身体……”
“我的月儿极美……也极爱美……我用尽一切……都会帮你达成你所要的……”
“纵使双手沾满鲜血……纵使灰飞湮灭不再轮回……”
“月儿，我们等了三年……才再等来这两个人……”
“下一次不知要多久……可你这白骨身子，再过一个月，便会碎裂……”
“我想和你厮守……直到地老天荒……”
“你不是说你怕轮回么……那就不要轮回……永远美丽着……”
“我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劫……但我想在生命的最后完你心愿……”
那白骨已经泣不成声，“放过他们吧……蔓郎……若杀了他们，天劫又会再加重一成……”
那厉鬼摇了摇头，将白骨搂入怀中
突然，那客栈外的夜开始渐渐泛出白光。
那不是黎明的霞光，而是——
雷电！
“蔓郎，快，快藏起来，快！”那白骨仿若惊慌失措般，急忙四处找寻藏身之处，“蔓郎，快……快！”
“没用的……月儿，天劫会劈开一切……你快离我远些，快，不要被劈到……月儿乖，我会没事的……”那厉鬼脸色一变，将那白骨推回棺木。
那窗外的白光越来越盛。
一刹那，那些尸体仿若失去了控制般，僵立在原地。千君被那白光刺得睁不开眼，急忙用手捂住。
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卡妙背对着窗，将千君的护入怀中：“闭上眼，不要看！”
那白光越来越盛，突然，一道极细的蓝光直穿过客栈的木制顶，以迅雷的速度向下劈去——
那厉鬼双手幻化一道绿光，向上挡去。那绿光甫一接触蓝色的雷电，便涣散开来，那蓝光便直接劈入厉鬼的身体中！
“啊！”他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上。
经历过一次天劫的他知道，这不过是前奏。
之后的那一次……才是最厉害的！
空中凝聚了一团血红的云，隐隐泛光。在那黑夜里，更显得妖异非常。
本已黯淡非常的星辰此时一起泛光，将那淡银色的光直汇入血红的云雾中。
一时雷鸣电闪，狂风大作。
“蔓郎！”那白骨挣扎地坐起，“蔓郎！”
那厉鬼分神去看白骨，“月儿小心不要磕着……”
正、在、此、时！
一道如龙般的白色闪电劈下，周围还有无数电珠环绕左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打下来——
那白骨挣扎起来，一把抱住厉鬼，用力将他按入怀中——
那雷电生生地劈打在白骨的身上！
“月儿！”只听见那厉鬼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顿时天地一片光晕，隔着眼皮，卡妙那失明的双眼也觉得刺目非常。
点点粉末焕散着光芒。那是灵魂消散的模样……却有如星辰闪烁，荧光璀璨。
……蔓郎，我不能陪你厮守一辈子了。
……蔓郎，对不起。
……蔓郎，你知道么，杀人越多，你的心越冷然……你已经不是曾经我倾心的那个清澈如水般的蔓郎了……
……可是我还爱你……
……蔓郎，轮回去吧……真的想陪你到……地老天荒……可是，蔓郎……我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所以，请代我好好活下去……
……在下辈子，要碰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
……在下辈子，要投个好人家……
……在下辈子，一定要幸福啊蔓郎……
粉末飘散开来，明灭的烛火中，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消散。
那是个很美的女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
她安静地笑着，抚着那鬼魂的眉目，朱唇轻启：
“烛火灭，灯阑珊。
夜未央，葬月光……”
然后——如水般地褪去，连一丝痕迹也没有能留下。
曾经以为幸福还很长。曾经坚持着那一个梦想，纵使杀了再多人，闭上眼就是血腥，那也没有关系。
曾经以为我的坚持可以给你带来幸福。可是，为什么报应在你身上，而非我？
那样自私地想先你而去……可是……你多聪明……却将这种痛楚还留给我……
怎么可以……
既然你已没有了轮回，那我又何必再去重生呢……
幸福已经很远很远……
罢了吧，那就一起湮灭吧……
在彼岸，总有一处地方，温暖如春。正如我们的第一次初见，你穿着那鹅黄的衣裳，对我巧笑嫣然……
那厉鬼嘴角业已沁出了血丝，这次天劫虽然不是打在他的身上，但那雷电透过白骨，却还是给予了他以重伤。
他一挥手，那些僵立的尸体便灰飞湮灭。隐约中，可以看见无数魂魄飞升，通向彼岸。
他淡然地看着大堂中相拥的卡妙与千君，后者将头伸出卡妙的怀抱，脸上还隐隐有着红晕。
他微笑，笑容黯淡：
“我祝福你们……请替我和月儿，幸福地活下去……”
“尸毒的解药……你可以用红木台子上的任意一个灵牌磨成粉末解去……”
“但请不要动月儿的……”
他抬起头，看着残缺的屋顶上的露出的天空。
深蓝色，还犹带着银色的星，温柔而安静。
他向天展望，伸出双手。他的身体从下向上化成星星点点的荧光。
……月儿，一个人通向无垠的渺渺苍穹 ，寂寞么……
……让我来陪你吧……正如以往的，所有时光……
卡妙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经历了那样一场战斗，他体力不济地昏倒在地上。
千君沉默地搂住他，在青石板铺就的地板上坐下，将他的身子抱在怀中。她的身子极累，可她却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一直坚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曦光照进义庄，那红木台子上唯一立着的紫檀木的灵牌，上面用着金色的墨迹写着字：
爱妻陈月之灵位。
那红木台子的一角还沾染着陈旧的血迹，像是几十年前留下的。而在那台子的旁边，还有一具白骨，经岁迁延，已然碎去。
不难推断出，那人是一头撞死在这台子上的。
那应该是那厉鬼的原身。
多年以后，他们在另外一个村庄听闻了这件事的始末。
陈月是陈庄庄主的女儿，却钟情于一个外乡来陈庄客栈打工的店小二顾蔓。陈庄庄主怒极，不顾陈月反对，就将她许配给当地一个财主的儿子。陈月在反对无效之后，在当天晚上，悬梁自尽。
后陈庄庄主将陈月的尸体送往义庄。顾蔓怀抱着灵牌赶到，将灵牌放置于红木台子之上，手捧香烛拜了三拜，之后一头撞死在陈月灵牌前。
之后的故事很明了。陈庄庄主作为大族族长，其女之死，让村庄大半人都来祭悼。化作厉鬼的顾蔓杀了前来祭悼的所有人，却惟独放过了陈庄庄主一家人。
后陈庄因为闹鬼，迁徙走了剩下的大半人，惟有几户老人家不愿意离开家乡，便在村头聚居。而义庄在村尾。
那几户老人家死亡之后，其身躯被灵力已大涨的顾蔓所控制，为他招徕过往的游客来义庄。
顾蔓的灵力已够束缚住陈月的灵魂，却不够为其脱离躯体。传说，杀尽一千人，将其鲜血祭奠，便可让一人成鬼。
可他的所作所为已触怒上天，于是每十年，他都将迎来一次天劫。
若在天劫之前转生，他便还有轮回，若否，他便灰飞湮灭……
那应该是一个烟花三月的季节，他与她在未央湖畔相见。彼时的相依相许，终究结成茧，束缚住了之后的来世今生。
破茧为蝶的那一刹那，瞬息化沧桑。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节 前世今生（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