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梦》江无南

17、十四

　　那天下午，陆简知照旧去喂流浪猫，却在原来的地方找不到。
　　一个月前他下课回家的时候碰到那只猫，当时小猫全身脏兮兮的，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陆简知被望得手足无措，于是就拿出刚买的面包，撕了一片给它。
　　小猫立马就低头吃了起来，吃完后特别乖巧地冲着他喵了一声。
　　陆简知的手伸了伸，终究是放到小猫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小猫主动蹭了蹭他的手，陆简知难得笑了一下。
　　这一喂就是一个月。
　　今天他下课晚，来的时候却找不到它，他有点担心，就在附近找了找。
　　在一棵大树底下，他发现一个人蹲在那里逗那只猫。
　　他走过去，正要说话，那个人看见他就站起来了。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长得很帅气，穿着灰色的毛衣，看见他就露出很温暖的笑容。
　　秋天的太阳并不刺眼，凉风习习，他站在那里温和有礼。
　　陆简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这是你的猫吗？”他问。
　　“不是，是流浪猫，我有时候会喂它。”陆简知解释。
　　“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它很可爱，就喂了它一根火腿肠。它吃得很猛，看起来是饿坏了哈哈哈。”说着那人轻轻笑起来。
　　“今天有课就来晚了，它可能是等饿了。”陆简知又垂下视线，他在等话题结束。
　　“我也很喜欢猫，我可以跟你一起喂它吗？我就住在这附近。”
　　“啊？”陆简知有点愣住，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叫程一铭。”对方说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陆简知。”他握了上去，对方掌心温暖如火。
　　……
　　他们开始时各自喂猫，偶尔会碰到。
　　后来经常碰到。
　　开始有了交谈，寒暄。
　　主动相约一起喂猫，买猫的食物和玩具。
　　他们一起吃饭。
　　他们一起看电影，回家。
　　他们在一起了。
　　当时气氛太好，路灯下的程一铭笑意盈盈，陆简知被他的笑晃乱了神，没有拒绝。
　　陆简知没谈过恋爱。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和别人不一样，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不同一直没有谈过。
　　后来慢慢长大，也向他爸妈袒露了实情，他是独生子，他的父母很宠他，家里也很尊重他。
　　陆简知长得不错，性格也还行，追求他的人不少，但都没有人让他感到心跳加速的，他对感情很认真，拒绝快餐式爱情。
　　这样的他却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因为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的笑而脸红耳赤，心跳不已。
　　他们在雪地里拥抱，在路灯下亲吻，在大街上牵手。
　　他们住在程一铭租的小公寓里，把那只猫接回来养了起来。
　　每天早晨睁眼就看见彼此，然后程一铭起床做早餐，陆简知洗漱完吃早餐，然后去学校。临出门前程一铭会拥抱他并吻他的额头。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陆简知甚至计划好了未来。等他一毕业他们就去国外领证，再存钱买自己的房子，最好再养一条金毛，程一铭很喜欢。
　　每当想去这些陆简知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觉得人生有了奔头。
　　但人生总有变故发生。
　　陆简知生日的那天，他特意早点回去，带了蛋糕和鲜花，想跟程一铭一起庆祝。
　　开门的瞬间，他听到了房间里有别人的声音。
　　他走到卧室门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还是宝贝最好。”这是程一铭的声音。
　　“既然我这么好你怎么还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就是脸长得好看呗，也不多事，没玩过图个新鲜，过几天就分了，哪里比得上你呀。”程一铭低低地笑起来。
　　陆简知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他轻手轻脚地出门，来到大街上。
　　他有些无措，有些茫然，不知道往哪儿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他有些难过地想，鼻子发酸，却没有哭出来。
　　手中的鲜花像是讽刺，他连着蛋糕盒子扔到了垃圾桶。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脑袋一会昏昏沉沉的，一会又头痛欲裂。
　　过马路的时候，他右手上的手链掉了下来。
　　那是他们在一起时程一铭送的，情侣款。
　　他有些慌乱，急忙跑回去捡。
　　这时候红灯亮了，他只看见眼前一片白光，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陆简知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
　　他的命救回来了，眼睛瞎了。
　　陆妈妈整天以泪洗面，陆爸爸也愁得白了几根头发。
　　只有陆简知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像是没有心似的对一切漠不关心。
　　养了几周后，陆简知慢慢恢复起来。
　　他休学了，搬出了以前的房子和父母住到一起。
　　他学习使用导盲棍，在院子里练习。
　　他在适应靠一根棍子生活，适应眼前的黑暗。
　　适应没有程一铭的生活。
　　最初很艰难，他趁父母不在时偷偷跑出去，好几次碰到东西摔倒。
　　摔倒一点也不疼，跌破皮也不疼，最疼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
　　幸好每次都要好心的路人过来扶他。
　　过了一段时间，父母告诉他医院说有人愿意捐献眼角膜，进行手术他很可能会复明。
　　他想拒绝，他已经在适应了，在适应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但他又想起他的父母。他们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他敏感，好几次也听到妈妈压抑的哭声和爸爸无奈的叹息。
　　他去做了手术。
　　解开纱布的那一天，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清晰的世界，抱住了在一旁的父母。
　　后来由于陆爸爸的工作调动，再加上他自己的意愿，他们举家搬到了国外。
　　过了几年他回来参加大学的朋友聚会。
　　大家聊起陆简知的时候，调侃着他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好看。
　　“当时还有好多人喜欢你呢！”有人说了一句。
　　陆简知只是笑笑。
　　“对啊，特别是隔壁系的一个学妹，闹得动静挺大，很多人都知道。”
　　“后来呢？”有人问。
　　“陆简知拒绝了，我后来才听说那个学妹不小心溺水了。”
　　“真可惜啊。”众人一片唏嘘。
　　“我来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吧，和你们说的那个很像。”一个有点脸生的同学开口道，不等众人开口，他就开始讲。
　　有个女生，她很喜欢一个男生，发疯似的喜欢。但是那个男生拒绝了她，她情绪失控，当晚跳了湖。
　　女生有个哥哥，他们感情非常好。得知妹妹的死让他悲痛欲绝，他决定报复那个男生。
　　他调查得知那个男生是个同。于是假装和男生偶遇，制造机会相处，想尽办法接近他。
　　最后终于他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
　　他哄着男生好几个月，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一心一意。那个男生生日那天，他找了个女人在他们住的房子里演戏。
　　是的，演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不影响男生在撞见这件事时的落荒而逃。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对男生动了心，这不应该，这是对妹妹的背叛。
　　后来男生出了车祸，瞎了眼睛。
　　他偷偷去看过几次，还付钱让路人扶起摔倒的他。
　　他每次站在离他十几米的距离看他，看他使用导盲棍由笨拙到熟练，步伐由踉跄到稳健。
　　他没有感到男生的成长，他只觉得心疼。
　　对那个男生的爱和对妹妹的愧疚折磨着他，他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和矛盾之中。
　　最终他决定捐出他的眼角膜，让那个男生重见光明。
　　男生最后眼睛好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没回来。
　　而他终日在自责与悔恨之中，最后选择了跟他妹妹一样的结局。
　　故事讲完了，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有人问。
　　“因为故事里的哥哥是我的朋友，他告诉我的。”那个人抬头回答。
　　陆简知感觉他好像在盯着自己看，他眨了眨眼。
　　“啊！陆简知，你怎么了？”坐在他旁边的人惊呼。
　　“啊？”
　　“你怎么哭了？”
　　陆简知摸摸脸，摸到一手的眼泪，他愣了愣。
　　“可能是太感动了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