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DonAmor

36、凑合

　　出校园的路上还能依稀听见操场那边传来的歌声，余阅却心不在焉地，一直在脑海中模拟和秦添对峙的场景。回过神来才发现被带去的地方不是秦添家里，而是学校附近的超市。

　　余阅以为秦添要买过夜用的生活用品，没想到进超市后这人直接走向了生鲜区，他刚推了半米不到的购物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这是……？”余阅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添。

　　“给你露两手。”秦添从玻璃柜里挑了两块原切牛排，包装好后放进了购物车里。

　　“能点菜吗？我想吃烤羊腿儿。”余阅眼巴巴地看着他。

　　“能，”秦添对上余阅的视线，“你尽管点，做了算我输。”

　　“家里还剩下些意面，你要是觉得有些凑合那就再买只鸡煲个汤吧。”秦添补充道。

　　“那还是凑合吧，有的吃就行。”余阅边说边把购物车推向收银台，结完帐他才想起来自己要用的牙刷毛巾拖鞋睡衣都没买。

　　“家里有，”秦添看着余阅说，“之前不小心买多了。”

　　秦添特意把重音放在‘不小心’这三个字上，生怕余阅听不出揶揄的味道。

　　“哦，这样，还好我来了，不然这些岂不是没人用？”余阅反问。

　　“是啊，还好你来了。昨天你说不来我可难过了。”秦添说。

　　虽然秦添在开玩笑，余阅却觉得那时的秦添，应该是真的在难过吧。“我说的话怎么能随便相信呢秦添同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余阅说。

　　“那什么时候该信什么时候不该信？”秦添问。

　　余阅顿了顿，回答：“你觉得是真话就信，觉得是假话就别信。”

　　秦添租的公寓离超市很近，步行五分钟就到了。当秦添告诉余阅智能门锁的密码是031127并且让他记牢时，余阅打算和秦添对峙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那一刻他终于能够确认，秦添就算推开世界上所有人也不会推开他。毕竟，他自己家里的门锁密码是余宏茂和陆巧云的结婚纪念日，他的出生年月日没有任何出场机会。

　　到家后余阅先去洗了个澡，换上秦添买的睡衣后大爷般地倚在厨房门口，观赏在里面忙来忙去的秦添。这幢公寓少见地通了燃气，此刻两个燃气灶上一边煮着意大利面，一边热着平底锅。

　　“需要我帮忙吗？”余阅问，身体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秦添将淋上橄榄油、撒了海盐的牛排放进热好的锅里，头也不抬地回答：“不需要，家里的规矩就是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洗碗。你别帮我做饭，我也不用帮你洗碗。”

　　“我靠，我澡都洗好了，睡衣都换上了，洗碗出汗了怎么办？衣服弄脏了怎么办？”余阅盘算着今天秦添一直在图书馆待着，自己倒是又走方阵又唱歌，怎么看该锻炼的人都不该是他。

　　“家里有围裙，嫌热我给你开空调。”秦添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将牛排在锅里小幅度地移动着。

　　“有围裙？那你怎么没穿？”余阅问。

　　秦添听见后从容地将牛排翻了个面，然后侧过头对着余阅挑眉一笑，说：“我穿着不太适合。”

　　七分熟的牛排被切成条状，秦添打算分开装盘的行为遭到了余阅强烈的制止，好像多洗一个盘子会要了他的命似的。家里没酒没饮料，秦添拿了两瓶矿泉水放在餐桌上，让一顿原本很有格调的晚饭接了不少地气。

　　“你是不是要出国了？”刚吃了没几口余阅冷不丁地一问。

　　秦添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余阅一眼，回答：“是。”

　　暗示给得应该相当明显了，更何况余阅也不是感知迟钝的那种人。只是现在是个向余阅全盘托出的好时机吗？

　　“大概什么时候去？”余阅又问。

　　秦添迟疑片刻，回答：“明年吧。”

　　“这样。”

　　余阅的反应意料之外的平静，秦添反而不安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余阅问道。

　　“说不准……”

　　“问题不大，”看秦添面露难色，余阅打断道，“反正你不回来我就过去。之前你答应过帮我翻译，我还付了定金，记得吗？”

　　秦添想起来在寺庙吃饭时余阅给的一片火腿。

　　“是定金啊，我还以为是全款呢。”秦添笑着说。

　　“我才没这么小气。你要是表现得好，赏钱大大滴。”

　　之前在图书馆两人之间还存在着一丝微妙的剑拔弩张，余阅的这几句话又把他们拉回了平常的状态。分开会让感情变淡的假设就这样崩塌成碎屑，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秦添这时候才意识到余阅没自己想象的那样脆弱。

　　吃完饭秦添从橱柜了拿出还未拆封的围裙，余阅终于明白了秦添那句“穿着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粉色的围裙上面印着卡通小动物图案，肩带边缘点缀着一圈蕾丝边，下摆不是顺滑的线条而是波浪般的荷叶边。

　　这围裙他穿着也不合适啊！

　　“你故意的吧。”余阅说。

　　“是的。”秦添坦诚回答。

　　为了不弄脏睡衣，余阅只好骂骂咧咧地穿上。这围裙也是秦添特意为他买的，不大不小正合适。秦添嘴上说着不帮忙结果还真没帮忙，抱着手臂靠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果然，风水轮流转，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明天你什么安排？”洗完碗余阅直接瘫在了沙发上，懒洋洋地问。

　　“没安排。”秦添一边换着台一边答他的话。

　　“看电影吧。”余阅说。

　　“明天吗？看哪部？”秦添放下遥控器，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最近没上新电……”

　　“不是，我说现在。直播电视没什么好看的节目，看网络的吧。”余阅说。

　　“行。哪个类型的？惊悚？动作？文艺？”

　　“喜剧吧，生活已经这么苦了，看点喜剧舒缓下心情。”

　　秦添转过头看了余阅一眼。

　　“我上午军训汇演，顶着大太阳站了好几个小时；下午唱歌比赛，嗓子差一点就哑了；晚上还要听人使唤帮他洗碗，我的生活不苦谁的生活苦。”

　　“你苦你苦，谁都比不上你。”秦添边说边打开了《小鬼当家》

　　“这部我记得十几年前看过。不过问题不大，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凑合看吧。”余阅说。

　　“今天咱们的主题就是——”

　　“凑合。”余阅接话，两人随后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也许是因为片子太老，模糊的分辨率勾起了许多过去的回忆，余阅躺在次卧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老想着找人说说话，于是索性拿起枕头去了秦添房间。

　　他没敲门，直接旋了门把手往里自信地一推，还好房间里一片漆黑，不然万一撞破了什么事情，那该有多尴尬。

　　“秦添，你睡了吗？”余阅轻声问。

　　没人回答，余阅走近了些，又问了一遍。

　　“秦添，你睡了吗？”

　　“睡了。”秦添闷闷地说。

　　余阅把枕头一扔，回过头关上了门，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了秦添的床。

　　“我睡不着，想找你说会儿话。”

　　“我以为看恐怖片才会有这效果。”秦添笑着说。

　　“跟电影没关系，就是想跟你聊聊。你困吗？你要是困的话咱们就睡觉吧。”

　　“参加了军训汇演唱歌比赛还洗了碗的人都不觉得困，我哪敢说困啊。”秦添特意拉长了声音，说完还打了个哈欠，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困。

　　“很好，组织就需要有你这种觉悟的同志。你还记得小时候寒假暑假，咱俩一起通宵打游戏吗？”余阅问。

　　“记得。”秦添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明明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却浮现两个小孩躲在被子里打手电玩游戏的样子。

　　“每次装睡时我其实都忍着不笑出声，也不知道骗过我妈没。起床先揉眼睛的演技我还是跟你学的。现在没人管了，不需要装睡了，心里反而还空落落的。”

　　“我还管着你呢，所以快睡觉吧。”秦添缓缓地说。空气里都是余阅的味道、余阅的声音，两人的手臂只间隔十几厘米，他的左侧是余阅的温度。如果余阅能够闭嘴的话，这些让人难以入眠的因素至少能减少一样。

　　“我有时候……会怀念以前的日子。虽然这才开学没几天，还无法断言未来是好是坏，但我时不时的就会想起高中那段时光。那时候所有人都向着一个方向全力奔跑着，虽然有压力但很快乐。可聚餐过后，还联系着的人少之又少。高考就像是一个分岔路口，选择不同道路的人走过了就散了。”

　　秦添安静地听着，待余阅说完后沉默片刻，说道：“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小段，他们走了以后会有新的人出现的。”

　　“那你呢？你会陪多久？”夜一深，人的情感便难以遏制的泛滥，情绪变得脆弱而敏感，会想一些离自己很远的事，也会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得去提问。

　　“一辈子吧。”

　　余阅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特意省去了“我”字，好让这个提问听起来不会太肉麻。但他没预料到秦添的回答如此有分量，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样的话才能不破坏这句承诺带来的庄重。在寂静的黑暗里，加速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明天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你去你的图书馆，我回我的613？”过了好一会儿余阅才敢发出声音。

　　“你寝室不是这个吧？”秦添一下子睡意全无，以为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是，我为了押韵硬凑的。”余阅嘿嘿笑了两声，爽朗地说，“睡觉了，晚安！”

　　秦添无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晚安。”说完后也阖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