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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4 Dark•Flowing Suns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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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Dark•Flowing Sunset
午间的青松林飘忽着淡淡迷离的草木香,在呼出的冰冷白雾中渐渐凝集,在这片融雪之季特有的湛蓝色天空下,幽静的罗布塔格山中。
脚踩在滑腻腻的湿黏泥土里的感觉并不好受,总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然而小小的骑士依然加紧脚步跟在那人身侧,亦步亦趋的追随。
“今天,跟我去一趟罗布塔格山,黑大人~~~”——不想去也没有办法,因为这可是那人强硬固执而下的命令,尽管是以这样散漫的口气。
谁叫自己白痴一样的就这么成了那人的贴身护卫骑士,答应他如影随形,答应他不离不弃,答应他一丝不苟的去完成他布置的无理任务,还被感动一样的行了跪礼傻乎乎的说道——“尽吾忠志,不离御前。”
黑钢自怨自艾的扯扯因冰冷而麻木的嘴角。
细细想来,自那个时候起,这样一直在他身边已经有两年多了吧。在不久之前的融雪季初之时...由修罗王下令,神官们一手策划布置的护卫骑士正式就任仪式在一片惊愕中结束了。原因...当然是那个家伙......
一想起那段情景,黑钢就因那压不住的怒火而头痛。
那个人...由伊•D•弗洛莱特...他所要效忠之人,在仪式上毫无头绪的蹦出一句惊起四座的话。
——“我想一直叫你黑大人。”——
“什么啊!!!”他蓦地站定,气愤的握拳,底气十足的吼声惊起在林中栖息的冰露鸟。
“发生什么事了,黑大人?”前方离他不远的人停下脚步,回眸带着一脸可笑与惊讶问他,“觉得路程太枯燥了?真是急性子呀,再走几分钟就要到山顶了哦~”
“......”黑钢阴沉着脸懒得回应他,闷着头继续前行。
看他已经恢复到往日常态,由伊暗自的笑笑,就也不再问什么跟了上去。
天空开始阴沉,却变得更加温暖。
黑钢独自生着闷气匆匆爬上山去。没错,就算说出希望他不要再这么称呼自己的话,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因为...那个人的回答一定是......“嘛~因为这样叫你的时候,黑大人的表情很可爱嘛~~~”
自己就只能这样,在那捉弄一般的亲切称呼,与旁人惊讶或者不屑的白眼中,度过了这艰难的两年。
不知行走了多久之后,或许真的如那人所说的几分钟,他的视线能填充的所有地方里就被各种流淌的色彩填满了。十分规矩的一枚橘红色的圆圆落日渐隐于山巅之后,其周遭或深或浅的紫檀色如同画家蘸有颜料的指尖随意的涂抹。
绮丽的夕照。
“说了很快就到了,是吧?~”由伊以站在那人身后的视角望向群山落日,以及那人被夕阳光芒映照出的孤落剪影,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看到了,那人坚毅的面庞上,明显有了被这景色感染的痕迹。
“所以说嘛,黑大人。”由伊走向前去,略带笑意尽情享受着余晖残存奢侈的温暖,“一直憋在四四方方的宫殿里多无聊啊,要多出来走走才是。”
然后。回眸。浅笑。
“很美呢。是不是?”
在那一瞬间年幼的骑士心里莫名涌现了茫然。
以及悲伤。
如此美景,只要见过一次就会终生不忘的吧,可是如若在往后之日突然忘记了的话...连这么美的景象都忘记了的话,会不会连那站在其中,美得令人不知所措的那个人,也一并忘记了呢。
黑钢用力的摇摇头。这种多愁善感的情绪,一点也不像自己啊。
“特地命令我一起来这里,”片刻后他便又板起了僵硬的面孔,侧目望着余晖里耀眼的那人,“不会只是赏赏美景而已吧。”
处在这样的角度,黑钢看不到那人面部的神情。那句话过后,竟然陷入了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夕阳渐行,被抚照的皮肤上有温暖丝丝褪去的奇异之感。
“我很好奇...”良久,由伊由面朝着灿烂夕阳的方向,转向那人的位置,带着俏皮的微笑,“黑大人你什么时候......变得有点儿聪明了呢?~~~”
“?!”黑钢不觉怒火又起,正准备张口反驳,却被那人语气郑重的下一句给挡了回去。
“没错啊,是有事情要说呢。”
压抑住愤怒,于是他变为主人身边洗耳恭听的忠诚骑士。
“再往这边靠一下,就能看见了。”由伊拽着他走向山巅边缘,然后在这偌大的罗布塔格山的最高处,俯瞰脚下广袤的土地。
正值黄昏时分,没有了清晨的薄雾阻碍,黑钢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维勒利亚城的全貌,甚至连皇子殿后花园中心那座白色玉石亭也看得到。这座沐浴在夕照里的瑰丽城池,闪烁着溢美的光华。
“看到了吗?那里。”
顺着由伊手指的指向,他确切的定位。那里...不就是殿后花园的玉石亭?
“黑大人不觉得...那里存在着很大的力量么?”由伊收回手,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黑钢被这突兀的问题搅乱了思绪那么几秒,“...雷杰尔说过,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白蔷薇之园。我只认为...那里比较神秘罢了。”
在橙紫色交混的暖色光芒里,由伊不动声色的露出苦涩的微笑。
“不允许靠近...也是应该的。因为那里......有另一个‘我’啊。”
小小的骑士怔住,等待那人对这句话合理的解释。时间在短暂的停顿中也变得无比漫长,令人难以忍受那流逝的速度。
“我说过...有事情要说嘛,黑大人。”由伊转过身面对他,那散漫的语调里有了严肃的气息。
而他接下来所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就令黑钢感到了不可比拟的沉重与压抑,仿佛巨石压住胸口,再怎样奋力挣扎也是徒劳的那种无力。
“在那里...那座洁白的玉石亭下...不,或许是整座花园的下面也说不定...囚禁着那个人。”由伊意味深长地侧身望向被夕阳熏染的寥远天空,顿住了言语。
囚禁?!
黑钢望去那座洁白的玉石园心亭,那样纯净的建筑却成了禁锢某人的残酷枷锁。难以想象。
“一直...一个人独自呆在充满了死寂的黑暗里,谁也见不到...或许那悲戚的低声啜泣,甚至连放声大哭都不会有人听到的吧。”由伊静静坐下在山巅边缘的砾岩,双脚无聊的画起了不规则的图形。
哭泣之声?从花园里隐隐传来的哭泣之声...自己好像在很久之前的某个时刻...听到过。
那充满了绝望的无力哭泣。
“原本是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的...却因为某个荒唐的理由......”由伊拍拍身上的浮土缓缓站起,冰蓝的双眸一刻也没再离开过那座盛放的白蔷薇之园,“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什么时候能和那个人...三个人一起...玩耍而已。”
“玩耍?”
“是啊。”天空渐阴,朦胧山色开始在蔓延的黑暗中凝固,“或许一直以来是我没有勇气,害怕那种不可信的诅咒会会发生。可是近来与你相处的我渐渐下定决心了,无论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要去...尽量陪在他身边。”
诅咒?还有...什么样的...后果?那是会很严重的后果么...
“因为好像觉得,”由伊缓缓地,僵硬却又舒展开来的笑了,“只要有你在,就什么也不会害怕了呢。”
黑钢被这样的话说得不知所措。不错,就是因为那人这样温软的言语,才使他觉得不好相处。他不知道,那是否是在恐惧那种未曾理解过的,关乎心底最深处的温柔之所。
“况且...”由伊自顾说下去,“自从三岁就一直呆在那里之后,那孩子一直渴望还能...再在一起玩。”由伊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仰起脸,承接住来自天空的暖意。
三岁?!他暗自忖算,竟已有九年的时间了。九年...被禁锢的生活......黑钢望一眼残阳,或许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就是不可触及的奢侈品了。
在见不到自然光芒的世界里...独自过活。
“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别人说哦,”蓦地,由伊转了语气,又像以前一样以不成体统的话来命令他,“包括以后将要一起玩耍的事,绝对不能泄漏一个字喔。”
黑钢继续沉默,以此来表示认同。
没落的残阳收敛了所有的光线,只残留下细小的闪亮碎片,微不足道的折射出微带亮色的辽阔苍穹。云的形状渐渐难以辨认,纯白色模糊在深不见底的渐进黑夜里。
“那么,开路回去了~~”由伊伸伸懒腰,准备打道回府。
皇子悠闲地慢慢离去夕阳抚摸过的山巅,而他的骑士还留在原地。
“我只问你一件事。”沉吟了许久,黑钢在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里开口询问,“那个人...是谁?”
黑夜在瞬间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晕染开来。于是云彩被吞噬了。
黑暗笼罩下的罗布塔格山散发出一丝空远迷离的神秘。
由伊停住,侧身望他,细腻的侧脸上有一层冰冷而怅然的气息,宝石色的双眸微闭微睁。
“我的弟弟,法伊。”那仿佛一声叹息,“法伊•D•弗洛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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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天色阴沉下的松林里有说不出的悚然,只听得脚底与砂石路间没有律动的摩擦音,年代久远的松柏古木的背后谁也不知道会隐藏些什么,这种来自于未知的恐惧最容易攫住人心。
“色雷斯的皇室家族里...父王那一代是独生子,我这一代...”
也是独生子。——若是没有听过方才那些话后,黑钢一定会这样接替他说下去。
皇子笑了。
“‘色雷斯的这一代是独生子’——那只是对外宣称而已哦,黑大人。”由伊径自走在他前面,不曾回过头,令在他身后的那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正所想。
“对...外?”
“就是皇室以外的人。”
“因为...”
“是啊。因为那个...不得不隐藏的秘密。”
黑钢选择了沉默不语。
“黑钢。”由伊默默叫了他的名字,低下去的头使得鬓角的金色碎发遮住了眼眸,“...我这一代并非独生子,我是以...双生子之一的身份出生的。在他之前。
“...弟弟他身体很好,力量或许也不在我之下,却因为所谓‘十分重要的理由’,就这样一直被囚禁着。
“起码...对外宣称是独生子,总比让人知道双生子之一被囚禁了要好得多吧。”
由伊自顾自断断续续的叙述渐渐落入尘土之中后,空气里又恢复了僵硬的沉默。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一言不发地走着。
途经一条蜿蜒小道时,模糊感到了扑到面庞上的薄薄水汽,在这个夕阳已落的暗暗空间里带给人一丝暖暖的气息。那种充盈的触感就好像一种神奇的力量注入山巅紧密的岩石缝间的利剑一样。
“这里是...”由伊不觉暗自低声说道,思考着这种安静力量的来源之处。
“附近有什么...”黑钢跟上前人,想要询问他思考的答案。
“啊,我想起来了。”由伊恍然想起什么而打断他,不由分说地拽起他偏离那条蜿蜒小道,向松林更深处走去,“这种充满了温柔力量的感觉...不会错的,一定是‘罗布塔格之明珠’。”
“罗...”连那力量之源的名称还没有复述完,黑钢的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黑夜将近未近,被灰暗笼罩的广阔湖面消隐了曲折的岸线,加上飘浮在湖面上的团团雾雰,使视线更加模糊不清了。
“是湖?”
“嗯。”由伊索性坐到湖边的散沙砾石上,伸手拨动暖意袭人的湖水, “被称作‘罗布塔格之明珠’的湖,因为处于这里地下的地热源,而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湖水。”
“......”黑钢沉默着靠近,也同样伸手触动那如镜的湖面,冰凉的指尖便有了麻酥酥的温感。
“如何?很舒服吧。”由伊笑得灿烂,“应该跳进去畅快的游一回才好。”
闻言,骑士顿时板起了严肃的脸,“请您...”
“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由伊有些受不了的看向那位尽职尽责的骑士,“看你的脸色恐怖的。”
“喂...”
“啊——”
惊声的尖叫划破了原本静寂的薄薄夜色,在四下无人的罗布塔格湖附近回荡着。
两人齐齐转头,跑向声源之处。靠近他们不远处的湖岸传来了水浪声与方才听到的陌生少女的尖叫,因为雾水模糊而无法判断距离。
糟糕,有人落水了!
暗自思忖,黑钢快速靠近。隔着濛濛的雾帐,只看到湖水里不断翻腾的气泡水浪,以及那快要被水淹没的呼救。
“救救我!”
落水少女惊恐的呼喊。振彻心扉。
怎么办...要跳下去么?自己可是不会......瞬间他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可能,面对这样的情况竟有些踌躇不决。
然而就在那犹豫的一瞬间,有人已经在他之先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黑钢木然的转头,看见那人留在湖岸边的白色长裘袍。
是...那个家伙。
“可恶!也不考虑考虑后果!”黑钢咬咬牙,脱去皮裘外衣也跳了下去。他用力地划动湖水使自己更靠近落水中心一点,那怪异的姿势在外人看来会十分笨拙可笑。
湖里的水温刚刚好温暖冰冷的身体,与此同时袭来的困倦疲惫也不可遏止的黏在了周身。身体越来越沉,温暖的湖水也渐渐由四周浸没了所有感官。
情况好像不大好啊......这样下了定论之后,黑钢合上沉重的眼帘,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任由强大的重力将自己狠狠拽向碎石乱布的湖底。
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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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而不断下沉着,沉向那未知的水底深渊。
由皮肤边缘腾起的细小水泡痒痒地搔挠着,在视野上方慢慢扩大,慢慢变得圆润,最后一定会在不知离自己多远的水面处破裂吧。
就这样不断下沉,似乎碰触不到任何边缘,连水底也变得遥远而不可即了。
四周只有水。却不觉得窒息。
在能呼吸的水里,没有尽止的下沉着。
世界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在那个时刻涌现了这样的念头。
要是能一直............
“喂喂,至少也睁开眼嘛!这样一直死躺着我会很困扰的~”
死躺着?!
黑钢睁开眼,身上盖着的皮裘袄使身体保持着温度。眼前的景象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只有那个人温热的微笑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他一下子弹坐起来,紧紧箍住那人的臂膀,“怎么样了?没有出什么...你就那么跳下去了,也不考虑考虑...”
“黑大人,”由伊狡黠地笑着推开他的手,戳戳他的肩膀,“不考虑后果的是你吧?”
黑钢顿时语塞。
“明明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跳下去?”由伊抱怨着揉揉右肩,一脸怨愤的表情,“害得我必须把两个人一起拖上来...真是的,才十二岁而已,长这么壮干嘛啊......”
默默听着那人的句句埋怨,黑钢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感觉脸上的温度直直走高。为什么要那么不顾后果的跳下去?...真正的理由或许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看到那个人已经跳了下去...如果自己当时不一起跳下去的话,以后会后悔什么的吧。
他抬眸注视着那人,蓦然发现他惨白的脸色和冻得酱紫的嘴唇,单薄瘦小的身体不时隐隐颤抖,即使那在他的极力掩藏下,以及朦胧月夜里不是那么明显。低头,自己的皮裘袄好好的盖在自己身上,而那人的白色长裘袍盖在了少女的身上。
那家伙他自己...在这么冷的夜里,等着有人醒来,就浑身湿透的待了这么...久?
“笨蛋!”小小的骑士奋力站起,将残余着暖暖体温的裘袄外套丢到那人身上,“就知道逞强!”
“没什么啊,感觉不到冷的。”边说着,由伊一手拉过裘袄包裹住自己。
“那这一阵阵寒战是怎么回事?少说大话了!”黑钢不觉开始自责自己一开始冲动的举动,别过脸去不再与那人对视。
“比起我,更应该关心的是那女孩吧。”由伊从裘袄的温暖保护中伸出手替那女孩掖紧盖好厚厚的长袍,语气带着忧虑,“年纪还很小吧...就一个人来到这么深的山里。这次搞不好......”
看向那女孩,黑钢抿紧了发白的唇,“不会再...醒来了么。”
“也不会那么严重啦。”笑着否定他的话,由伊的声音减弱下去,“只是......”
黑夜凝滞在两人一言不语的沉默里。直到那一声声不断靠近的呼喊将这死亡一般的静寂渐渐驱散。
——“米沙!”
“米沙!!”
只过不久便从呐喊处的夜色里奔过来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向他们的方向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曲折的靠近。
“来找这女孩了...么?”
她的母亲?黑钢看着那个渐渐清晰的妇人身影。
“米沙!”看到湖边静躺着的人影,妇人跌跌撞撞的扑过去,小心却又紧紧地将女孩抱在怀里,渐渐感觉到怀中的人还残留有体温,母亲如释重负的欣慰而笑,“太好了...米沙。”
“您是她的母亲吗?”由伊走过去礼貌地询问。
“啊,是的。”妇人轻轻放下女孩,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人的容貌后,脸上的幸福瞬间被惊惧代替。
“皇...皇子殿下!”说着,刚刚站起的妇人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抑制不住颤抖。
“也没别人在,请您不要这样嘛!”由伊被这局面搞得不知所措,急忙扶那人起来。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直接称呼我为‘你’就好了。”妇人低眉恭敬地说着,刻意与那人保持的不容侵犯的神圣距离,“只是您...您怎么会...”
“碰巧路过,看到她落水了,就救了上来。”由伊简单地述说着,语调渐渐转为沉重,“好像情况不是很好,生命危险倒是没有,只不过...由于落水时碰到了湖底的礁石,恐怕眼睛会......再也看不见了。”
被这个消息打击的母亲低着头,双肩时不时的抖动着,空气中隐隐传开了嘤嘤的低声抽泣。
剩余的两人只能这样默默地等待着她平静下来,除此之外什么也帮不上忙。
“...她父亲早年去世,家里生活条件一直不好,只能靠采摘山上的药材为生。这一次,因为我的疏忽,和她走散了...都是我的错...啊。”
“请你不要...这样一直责怪自己了。”由伊向那人展示那最温暖人心的微笑,轻握住她冰冷而稍显粗糙的双手,低声祝福,“你们的未来一定会是,无必幸福。即使她身处黑暗,只要伸手便可牵起你的手,任何阻碍前进道路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的。”
那样温柔的言语,连一向坚毅的骑士也不免会微微动容。
那是...怎样一种安静人心的力量啊。
“感谢您的祝福。”频频带着哭腔叹息的母亲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感情之后,面向那两人诚恳的说道,“浑身都湿透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到我家里来住一晚吧。”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由伊婉言拒绝,伸手指指身旁的黑钢,“他皮很厚,冻不着的。”接着向她竖起了大拇指,俏皮地继续说道,“而我有魔力护体,感觉不到冷的。一切都没关系的喔~”
“可是...”妇人显然还想继续劝说他们。
“真的没关系。”由伊不好意思的搔搔头,“其实是很晚了不得已...我们必须要赶回去了。”
黑钢侧目静静盯住那人勉强的表情。一言不发。
“这样啊...”妇人无不遗憾地叹息着,转眼看到自己女儿身上盖着的长裘袄,“这是您的衣服吧,我还是...”
“不必了。她现在还这么虚弱,你就给她盖着吧。”由伊忽然想起什么,凑近那妇人向她低声说道,“是我们救了她这件事情...请无论如何也要向她保密,好吗?”
妇人大大点头,“是,听从您的吩咐。”
“那~”由伊再次展露那迷人的微笑,“就当作约定说好了哦~~~”
“嗯。”妇人也回报以母亲特有的温柔慈祥的笑容,看着整装准备离开的那两人,“我就一直留在这里等她醒来好了,愿你们路上小心~”
“好~”向岸边渐渐隐退去的人影挥手致意,两人顺着蜿蜒的湖岸继续向前行走。此时的松林早已漆黑一片,只有藏蓝色广袤夜空中的那轮明明皓月柔柔的抚照着静寂中的罗布塔格山。
确定与那妇人已经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之后,黑钢缓缓开了口,“是为了不想给她们再添麻烦,所以拒绝了吧。这样的天色,根本没可能再回山下去了...是要找个什么地方...”
他蓦地顿住,觉察到自己说了这么久,那个人却一句话也没有回。月光清泠,隔着浓浓的夜色,那人的面容却在背阴之处,自己跟不看不清那上面是何种表情。
顷刻他顿生一种出自于担忧的恐惧。
“喂,你...”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一步未站稳,便摇摇晃晃地倒向自己的方向。
“由伊!”黑钢一把稳稳接住他,看到那人已然阖上了双眼,那离开背阴处的脸愈发地苍白冰冷,而身体却滚烫如火。
“笨蛋...”眉峰高耸,黑钢不由分说地双手抱起他,向视线能及之处,那座最近的山洞的方向奔去。
“还说什么‘魔力护体’...”他更加抱紧怀中身形清癯的那人,奋力咬咬牙加快脚步,“简直是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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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吞噬的巨大庭院。四处逃散尖叫着的人们,在一朵朵飞扬的血花中倒下。
这是哪里?好可怕....
只有一个人不惊不动,默然立于庭院中央,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金色的短碎发。被血染红的白色长袍。被血染红的双手。被血染红的唇。
那个人回过脸。原本细腻的面容上是狰狞的微笑。
他开口说话了。
…………“这一切...都会是你做的。”…………
不对!不是我!我不会...不会做出......
…………“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纠缠。这就是命运中的未来!”…………
不会的!
…………“你就是杀人魔。”…………
不对!
…………“杀人魔!”…………
不对!!!
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杀人魔.........
他蓦地惊醒。
萦绕在耳边诅咒一般的恐怖言语的回音还没有彻底的散去。梦中惨烈的场景使得回到现实中的他仍旧因为恐惧,而微微喘着气。
他做了噩梦。仿佛是终将会变成现实的噩梦。
那将会是......真的么?
紧紧地闭一下双眼使自己清醒,由伊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苍老干涩的岩壁静静地对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表面使照在上面的微光有了层次感。
山洞?
扭头,烧得正旺的篝火温暖着身体,以及旁边临时搭建起来的晾衣架上湿冷的外衣。
由伊支撑起身体,隔过篝火上空腾腾升起的扭曲了视线的热气,看见那人打着赤膊,两眼没有焦距的盯着面前的橘色火焰,两点跳跃着的亮光在他深红的瞳仁里闪耀。
“......”
见那人起身,黑钢收回扑向篝火的视线,冷着脸凝视着他,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由伊败下阵来。
“好啦。”他缓缓站起来舒展腰身,无可奈何地皱皱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啦~就当是和我把你从水里拖上来的人情抵消了嘛~~~”
“...怎么样也要...”黑钢脸上的表情有些波澜,装作没好气地说道,“知道照顾好自己啊。”
面对初次说出这样关心别人的话的冷漠骑士,由伊有恍惚间的惊愕与失神。然而那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挂上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浅笑,答应着那人。
“是~是~遵命~”说完便开始动手费劲地解开湿嗒嗒的衣扣,准备褪下身上的衣服。
见状,黑钢不明所以,惊诧得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你、做、做什么?”
“哈?”由伊理所当然地瞧着他,嘲弄一样的目光稳稳落在那人宽阔的胸膛,“当然是把这个湿透后贴在身上,难受得要死的衣服脱下来烘干啊。你自己打赤膊,就不允许别人也这样做嘛?”
“可是...你...”黑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反驳的理由,尴尬地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什么关系,黑大人~”由伊暗自笑着那人害羞的反应,表面上好心提醒着他,“再说最初见面的时候,在浴池里不是什么都没穿嘛~~”
“——”若说什么令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会最羞赧最容易脸红,就是那段初见时在浴池里的...那段回忆了。
“这么紧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由伊狡黠地笑起来,“你一开始是以为我要做什么呢,黑、大、人?~~~”
脸愈发地烫了,幸好在那火红篝火的映照下不会那么明显。
“是不是...很不好的事情呢~”
“没有!”
他急着要否定一时冲动地猛站起来,抬眸之间望见了湿黏厚重的衣服褪下之后,那人慢慢展露无遗的纤瘦脊背。
黑钢一时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瞪大了火焰色的眸,眼中却再也不是篝火化成的那两个跳跃的星星点,变成了张扬着沾满了整个光洁细腻的脊背的——巨大鸟形刺青。
从后颈开始的图案,挣扎欲飞的鸟,两翼蔓延至肩头,而尾羽一直延伸到腰部。少年尚未成长成熟的躯体上,不知什么时候烙印下了这样深刻的印记,靠自己的回忆那恐怕是早在他遇见他之前的事情了。
“抱歉,吓到你了?”由伊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将脱下的衣服搭在粗树枝搭建成的晾衣架上,和他一起坐在温热的篝火旁,“很...难看吧?”
黑钢看着那人将手伸过去烤火,脸上的微笑依旧未改。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回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闭起眼眸沉声问他,“这就是...蓄长发的原因?为了...不让别人...甚至雷杰尔看到你背上的刺青?”
“......”由伊低头默认,带着疑惑的语气缓缓述说着,“如若要问为什么一直不想让别人看到...恐怕现在的我也不能说出具体的原因。那种固执的心情...就像此刻也说不出为什么觉得让你看到也无所谓一样。”
“是谁...”
“父王大人。是他施的魔法。”
“不曾反抗?”
由伊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稍短的木柴向火里拨动着,“我对他...怎么说呢,从来都怀着尊敬的心态吧。因为三岁之后母亲不能再陪在身边,即使他很忙于政事,也会抽出时间来关心我陪伴我。我们不曾争执...除了关于弟弟的事之外。”
那是爱。骑士从那温润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讯息。小皇子自心底里深深爱着自己的父亲。
“只是这刺青...有什么用处么?”
“父王说...为了压制我的力量,为了...尽量避免悲剧的产生。”
“...力量?”
由伊转过头稍稍惊异地看看他,恍然醒悟什么,“黑大人你...原来还不曾知道啊。”
又没人告诉我,哪里会知道!黑钢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色雷斯的皇族具有不可测知的力量,每个人都如此。母亲就是因为用尽了那力量而...关于父王的力量他没有和我提起过,除了母亲,大概不会有其他人能了解的透吧......不。”
由伊蓦地想起那个人,“啊,或许‘色雷斯的记述者’会知道吧~”
“那是...”黑钢从未听说过这个称呼。
“色雷斯的记述者——拥有‘遥知’和‘永铭’之力,即无论身处何方也能知道在这个国家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过了多久也能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所以说...记述者自国家诞生以来,一直存活在这世界上。”
“那是...永生?”
“大概和那个意思差不多吧。”由伊托起腮细细冥想,细腻的眼神仿佛飘忽到了千里之外,“不过那个人...听父王说在我们出生不久,就离开了这个国家,所以我也不曾见过她...到底...去哪里了呢。”
沾有点滴雪水的木柴在火焰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由伊透过扭曲上升的热气望着粗糙的岩壁,竟涌现出了柔和的光茫。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力量到底是?”觉察到话题偏移已经是隔一段时间的事了,在那段空缺的时间里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
由伊抿紧唇角。
“先知。”
“先...”少年骑士显然因这答案惊住了。
“我拥有‘先知’,同时弟弟拥有‘后觉’。力量的使用...就像这样。”说着由伊握紧那人的手臂,眼神穿越山洞的岩壁,走出深阔的罗布塔格山,投向了很远的远处,“只要赤手触碰人或物体,就能看到。”
“我的...”
“现在当然看不到啦。”由伊笑笑放开他,顺手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圆润石子,“因为你的未来,早在那次见面时,把你拖下水的时候看到了。只要看过一遍,第二次就不会出现了...近期的未来。正是因为这力量,所以宫殿里不需要侍卫把守,危险之前就会看到了。”
“只是近期的?”
“是呢。有时候会在梦里看到,不过那与触碰与否没有关联,好像是更加深远的未来吧...只是那太过于抽象模糊,让人不能明确的确定。弟弟的力量也是这样,不过他看到的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由伊垂下眼帘,把玩着手中的石子,嘴角仍旧带着浅淡的令人察觉不到的微笑,“我曾认真思考过...我们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更悲惨呢。后来总算明白了,无论是已然发生过的事,还是未发生的事,只要看到了,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
言语间短暂的沉默空隙让冰冷的空气更加滞留而让人窒息,那一瞬间的静默使火焰燃烧的声音格外突兀。
“是啊,其实早就该明白了。那些事情,无论温暖悲伤,看到它的我们都无力改变。”
“未来...也是?”
“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这些已经能让人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可以说是...早已编织好的,不可改变的未来。”
悲伤盈溢。
那种无力改变的心情,会是怎样的煎熬?
“比如...在这此刻温馨无比的山洞。”由伊起身,张开双臂环视着山洞里的所有细节,包括岩壁的纹路,包括沙石的散布,“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会在其中发生什么事呢?”
黑钢感到不寒而栗。
“黑大人。”
黑钢抬头,看到那人正抬眸仰视着高高的山洞顶,于是他也一同看去。并不光滑的岩壁上,微弱的火光在朦胧地跳动着,变幻着各种无规则的图案。
“为什么...明明看到了,然而不到它发生的那一刻,我总是始终都不会相信呢...弟弟的事情也是,母亲的事情也是,还有此刻看到事情也是......为什么呢。”
黑钢默默收回目光,扯过自己烘干好的衣服穿上,同时顺手扔给那人一件。
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砸落在脚边的小石子上。
那个家伙...流泪了吧,在那一刻。
他直觉地这样想到。
“如果那就是未来的话,接受就好了。”
由伊惊讶着转头,看着说出这话的那人,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面无表情的脸。
“无论是怎样惨痛的未来,既然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那就接受好了。”少年骑士不以为意地说着,幽深的红眸定定望向窜动的火焰,“若真到了那个时刻,你一定会没事的。作为护卫骑士的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保护你的。”
由伊微微睁大宝石样的水色眼眸,带着惊奇的神彩望着那人一向坚毅的表情。
“即使受创伤的会是你自己?”
“‘吾将以吾之□□,灵魂,全部的尊严与信仰作为保证,吾将不惜一切保护殿下,追随您直至吾之终结。’——仪式上不是这样宣誓了么?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我一定会去做,一定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一直保持着深沉的语调说完这些话,黑钢发现那人拿着一种暧昧的眼神盯住自己,“你......”
觉察到不对劲的少年骑士立刻涨红了脸,开口急着要辩解,“唔那仪式上的誓词,当初父亲大人从仪式之前很久就开始督促着让我背,所以才...”
辩说间瞥见那人的脸,黑钢便又停住了。因为那人盯住自己闪闪发亮的冰蓝色双眸,明显表示他根本没有在听。
他像泄了气一样,双手无力地抱住头。
真是的...一时间只想安慰那人,却没想到说出了这样的话。果然...和这样的人相处,绝对是自己的软肋!
“黑大人,你...”
“啊?”他抬头,看着只丢出半句话的那人。
“真是...太温柔了~~~”由伊开怀的笑起来,张手便扑了过去。
“喂...!”面对边喊着“温柔”边扑过来在身边乱蹭的那个家伙,本来脸已红透的少年骑士更觉措手不及。
翩然舞动的篝火将两人打闹的身影烙印在他们身后的墙壁上,相映成趣。山洞外浓黑的天色逐渐散去,因黎明前空中飘浮的细小光线的掺入而变得灰白。静极了一夜的青松林慢慢在其中显现轮廓。不知多元的远处隐隐回荡起了雪鸢富有穿透力的长鸣。
“呐,看来不久就要破晓了呢。”停止打闹的两人都还微微喘着粗气,无意中瞥见洞口框出的那幅图景,由伊莫名地感叹着。一旁的骑士看着那人望向山洞外景色的目光,清泠而深远,如同被囚禁在井底的小马驹仰望圆形天空的忧伤眼神。
“自从刚才看到了将在这山洞里发生的事——即使仍旧不愿相信——我无时无刻都想要离开这里。”由伊自嘲地笑着,将手放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这力量已足够强大,我们却永远不能利用它得知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也就是说......
“他的过去,我的未来...我们自己通过这样的方法是看不到的。”由伊拿开手,无力地握了握,“唯一的方法,便是通过与自己有关的人或物来得知。可是别人将来会看到的情景...未必就是你自己未来的真相。”
黑钢思考着他的话。火焰色的眸子里迸裂开火焰的亮光。
“我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努力说服自己要相信未来或许真的...并非像看到的如此啊。”
默默地窥视着神的剧本,却无力改变其注定情节。
不断通过双手阅览身边的人,却始终不能得知自己所探询的真相。
看着明明知道是无力改变的悲惨未来,却固执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
那是...多么痛苦的...
“黑大人,”他回过神,看见那人坐在篝火边双手抱膝问着自己,“是不是很想念呢?”
“?”没有头绪的问题。
“你的家啊。”由伊不满于他的迟钝,眼里尽是责备之意,“来我的宫殿两年多了,除了仪式那一阵子匆匆见过几面,都没有好好地回去看看吧?”
...说的也是。他开始回想温柔美丽的母亲,教他何为坚忍何为守护的母亲,以及庭院里年年孟春盛放的樱花树...
“马上要到结界里的春季了吧...”由伊怀念似的说道,好像闭上双眼就能看到烂漫飞舞的粉白色细小花瓣,“很想再去看一次那樱花啊...话说回来,你的生日也要到了吧?”
是呢。
连这种事都要别人提醒才想的起来。
一旦触发,想要回去的心情就愈发地急切。再有些时日就可以见到了...自己爱着的母亲,那包容一切的温暖微笑今年是否依然安静地躺在绽满樱花的树下呢。
在春日明媚的艳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