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秋冬》何邱

3、楔子·承

　　立秋那天，李平安坐火车去到了南城，这座她曾经熟悉的城市，对于她而言，已经变得陌生。
　　离南大三公里远的市中心新开了一家酒吧，名叫醉生梦死，它挤在商业街的一角，装潢朴实无华，生意却十分火爆，想进酒吧喝酒的人都得提前预约。
　　酒吧的老板常醉是李平安的同学，多年来和李平安一直都有联系，他邀李平安一聚，李平安没有拒绝。
　　南城的秋天并不怎么冷，常醉却已经穿上了风骚的红色风衣，脚上还踩着一双男士过膝靴。他把调好的酒递给李平安，李平安呡了一口，苍白的脸在红蓝交替的灯光下带着冷冽的美丽。
　　“你这酒也不怎么样。”李平安看着酒吧里的男男女女，问了常醉一句：“你是怎么把这些人诓进来的？”
　　常醉一笑，透出了商人的狡黠，“概念，独一无二的概念。”
　　他用手指敲了敲酒杯，“我说我这酒可颠倒人生，能让人忘生忘死，小传单发多了，宣传到位了，再加上几场表演，名声也就出来了。”
　　“来这里的人其实也不信这些，只不过是身边的人都来，他们也就跟着来了。”
　　李平安一口饮尽酒杯中的酒，鄙夷地瞧了常醉一眼，“奸商。”
　　常醉微笑点头，“能有你如此评价，荣幸之至！”
　　酒吧里还有些稚嫩的面孔，李平安瞧着，突然忆起了几年前的李成桥，她与李成桥已经分别四年了。
　　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李平安开口：“常醉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灵魂吗？”
　　常醉撑着头，欣赏着李平安难得的情绪波动，他漫不经心地说：“有的，但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意识，帝都不是试点了一家安乐所吗，将死的人想活，活着的人想死，都可以去那儿，只要进入他们的系统，意识便会脱离身体而存在，人就可以在虚拟的世界作为另外一个人活着。”
　　“现实世界里的三天便是虚拟世界中你的一生，三天时间一到，什么都会结束。你可以回到现实，亦或者彻底化为虚无。”
　　他看着李平安哀伤又平静的脸，出声诱哄，“你想去试一试吗？在虚拟世界中安详地死去可比跳楼割腕强多了。”
　　李平安被看穿了心思，有些诧异，然后佯装生气，“你这么想我死啊？”
　　“我是想让你活着，忘掉李成桥好好地活着，”常醉的话像是淬了毒的蜜糖，“可如果你在最后一刻依旧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死在了里面，我会亲手操办你的丧事，下半生好好照顾你的父亲。”
　　李平安闻言皱起了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以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李平安觉得自己与常醉顶多只能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往往平静如水，点到为止，不涉及金钱，也不涉及感情。
　　常醉却凑近李平安，轻声低语，“因为我爱你。”
　　爱得刻骨铭心，卑微如斯。

　　李成桥死后，李平安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她很平静地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平静地将房子过户给父亲，平静地安慰着悲痛的母亲，然后平静地来到了南城，一座她和李成桥都会怀念的城市。
　　由于她太过平静，知道她与李成桥往事的好友反而开始担忧她。
　　好友试探她，说：“人活在世上，亲人是无法选择的，若因为亲人死了，就要跟着他去，也太懦弱了。”
　　李平安将抱枕丢在好友身上，笑着说：“我和李成桥可不是亲人。”
　　好友叹气，反问她：“就算是爱人死了，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吗？感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李平安依旧笑着，慢悠悠地吐出几句话来，“李成桥也不能算是我的爱人，他若是正常死亡，我还是可以好好活着的，可他来了这么一出，向我说他那四年过得有多苦，有多为我着想，有多想念我，我就有多恶心他，恶心之余，我却真的放不下他了。”
　　以至于想遂了他的心愿，下去陪他。
　　可如今，在这个喧闹的酒吧里，李平安不怎么熟悉的一位老同学—常醉，却告诉她，他喜欢她，想要她活着。
　　李平安是真的吃惊了。
　　吃惊之余，她开始可怜常醉，也可怜自己。
　　她故作轻松，“你要是早个七八年表白，就没李成桥什么事了，我并不想在虚拟世界中重活一遭，也不需要你帮我操办后事，我看起来像是没有人操办后事的人吗？”
　　李平安微笑着起身，“不过你说你喜欢我，我还是很开心的，再见了，老同学。”
　　她拿上自己那个破旧的蓝色女士包，往酒吧门外走去。
　　驻台的歌手在唱着快乐的歌曲，喧闹的歌声也压不住常醉心里的痛意。
　　他开口，带着长久积累下来的对李成桥的嫉妒，“即使你能在虚拟世界中见到李成桥，你也不愿意试一试吗？”
　　李平安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暗处的常醉，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痛楚。
　　对于她的反应，常醉既满意又心酸，“李成桥死前曾去过帝都，和安乐所签了协议。本来他的意识只能在系统里存在三天，但安乐所的研究员是我朋友，我让他保存了李成桥的意识，如今李成桥的意识还在系统里游荡着。”
　　常醉走向不远处的李平安，带着温柔又危险的气息，“现在，你总该愿意了吧。”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
　　“因为我爱你啊，”常醉笑着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会关注且在意着你的一切，包括我一直嫉妒着的李成桥；因为我爱你，所以这么多年我都不愿意拿我的爱来打扰你，可如今你都想死了，我总要赌一把，我赌你会活着从系统里出来，我赌你三天后会爱上我。”
　　常醉只是站在她面前，没有一丝一毫逾越的举动，“如果三天后你没爱上我，我这具躯体将被李成桥的意识拥有，我可以成全你和李成桥。这赌注可以吗？我的李平安小姐。”
　　李平安很困惑，“我实在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同时，李平安也很自私，她抱住了常醉，说得温柔，“但我愿意接受这个赌局，并且，我不希望你赢。”
　　李平安觉着常醉低估了李成桥在她心中的分量，就算是为了让李成桥活着，她也不会让自己爱上常醉。
　　李平安欲放下抱住常醉的手，却在那一刻被常醉反抱住了，常醉说：“既然都抱了，那就诚心些。”
　　常醉很贪念这个怀抱，毕竟这可能是他此生离李平安最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