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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记:背水一战·梦回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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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的风吹过花巷,金银花藤蔓结出罗织的绿帘,半空里弥散着浅绿苦凉的味道,瑾瑜一身橘粉的百褶裙在风中飘动如粉蝶的翅子,裙摆轻轻拖过光洁如镜的青石地面,一路婷婷袅袅地行走在冰凉的路面上,不时激起路旁花花草草的簌簌摆动。
后花园的梨花,果然都开了,满树的洁白如雪,偶有落英。瑾瑜扶着那瘦长的枝子,有一种目眩的感觉。微风吹来,拂面是梨花清淡的香气,凉凉的有花瓣贴上来,柔柔地粘在额上。自她伤了霍英佑的那日起,已经许久未见他了。大姨太说他如今整日都将自己关在房里疯了似的拉练大提琴,所有人都一概不见。
瑾瑜叹了口气,仰脸倚树,全身就在梨花纯白的光晕里了。后日就是她和梦萸的成婚日了,霍家在杭州省城内是望门,成婚那日必定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人一多计划便很难实行了。所以她们只有抓住明日了,明日之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想必霍家的女人也会在明日选择给她们削足吧。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和他说对不起的机会。
深吸了一口气,瑾瑜轻轻从袖中取出那双神圣如佛骨的三寸金莲绣鞋,它那么小那么美,用最好的真丝柔缎做成,里头纳的是千层底,下面是装香粉的小屉,缕着千眼儿的图案,像两瓣璀璨的莲花,鞋上的鸳鸯花样象征爱情不渝,白头偕老,仿佛一着脚上真的能步步莲花。一个寒战 ,瑾瑜蓦然一怔,却看见置过鞋子的淡橘色衣袖上沾了些湿湿的红的东西,淡淡的,像陈年的血被兑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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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成婚那日,霍家的盛宴已从今夜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也许他们谁都不知道,此一场盛宴,仿佛也是垂死前的一场挣扎。
霍家的奢华婚宴成了城中老少茶余饭后的谈姿,一车车的陪嫁刺痛了多少女子的眼,堆积如山的爆竹灰烬又使多少孩子欢呼不已。人们都纷纷议论,说这几夜的管弦喧天从夜达明,街边的灯火映红江天。
天色渐渐黯沉,四面渗起黑,仿佛墨汁滴到了水盂里,慢慢洇了开来。
南苑风雅楼里,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香炉内焚着百合花香古铜花斛内插几枝合欢花,隐有喜意。微微一丝的金红夕阳光线透过银霞阮烟罗纱,流溢渲染了一室醉人红。
瑾瑜和梦萸作为待嫁新娘,此时已着了一身的凤冠霞帔,头上也戴起了琳琅刺目的簪花翠翘,两人不发一言地静静坐在房里,眼底满是淡然。目光交错间,只有两人的相互会意。的确,明日之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帮她,这样的救命稻草,她和梦萸真能抓得住吗?
“吱呀——”一声推门,瑾瑜将思绪收回,进门的是二姨太。
“二姨娘,你?”梦萸有些疑惑她的到来。
二姨太微微点头,笑了笑道:“没想到会是我来吧?瑾瑜,你真的是很聪明,能懂我的意思。”
瑾瑜笑笑了然,回道:“哪里,二姨娘才是这霍家心思最缜密的人才是。不知二姨娘前来是否是来阻止我们的呢?”
“嫁入霍家非我所愿,这十几年的光阴已然将我此生的幸福都葬送在这里。这样病态的折磨我也受够了,如今我还有能力提醒你们帮你们,就决不会放弃。老祖宗已经在霍家的前门和后门加紧了人手看管,明则是防贼,暗则是守住你们。我来是把这两个甲套带给你们,”说着,二姨太将袖中藏匿的尖尖甲套一人一个递给了她和梦萸,接着说“里面藏有火药粉末,切记,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你们不会成为这霍家名誉富贵的牺牲品。”
“嗯,谢谢你,二姨娘。”瑾瑜收紧手中的甲套,感觉它压迫着手骨,点了点头道。
“祝你们好运。”说着,二姨太摸了摸梦萸和她的脸,眼神深邃仿佛暗藏了些什么,于是再不说话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二姨太此次的前来让瑾瑜莫名的感觉异常不安,仿佛有某些事情要发生了……
低头闻了闻手中的甲套和里头暗藏的粉末,一股火药的刺鼻气味窜入她的鼻尖。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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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睡下,耳畔有更夫的梆子在离霍家附近的地方敲了三下,梦里恍惚是瑾瑜十七岁的美丽年华,朱红的斜襟轧花袄褂,配着月白的镂花丝缎大袖衫,两条细细的长辫子,头上戴着精巧的钗环,在温柔飘荡的芦苇旁边甜甜的笑着。
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当她在睡梦中睁开眼,看到了记忆中最盛大的一场篝火。尸体,瑟缩或笔直,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是刺目的猩红,铺天盖地般,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永生难忘的一场大火……那场将她的身世秘密和欢悦幸福为之错位、掩盖和付诸一炬的大火。
耳畔是惨烈的呼号,浓烟呛得她不能呼吸,不时有燃烧着的木头从头顶落下,生生将她和姐姐牵着的手分开,大梁不断横亘在她们中间。
她想要哭喊,却觉得失去了声音,有脸面已经模糊的人踉跄着向她冲过来,胸口幽深的洞,血肉尚鲜活。
“世璇,快跑!”她只觉得两眼发黑,天地开始换了位。
烈火,浓烟,濒死的惨呼,不断落下的燃烧巨木,深邃不见底的滚滚江水,还有远远传来的枪声!
“下一个就是你!金世璇小姐!”
记忆的末尾她只记得有一道可怕的眼神,狠狠盯住了她,那种怨毒,真是刻骨铭心——
忽而觉得有一只温凉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额,瑾瑜一个惊呼,从床上坐起。
“瑾瑜,你没事吧?”是梦萸。
世璇,金世璇?
她又在梦里听到了这个名字。
方才的梦为什么会让她觉得这么逼真,难道这是她以前的过往吗?凝了凝神,瑾瑜转头向梦萸,淡淡一笑,道:“做了个噩梦,没事的。”
“已经清晨了,老祖宗差了王嬷嬷,叫我们过去呢。”梦萸眼里的意思清楚明白,瑾瑜会意后点了点头。
终于来了,不是么?
“放心,只要那个人的从中协助,我们能够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