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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促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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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里,在这个清爽干燥的山洞中,陈家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噩梦缠身,一时大声哭喊着“张海”的名字,一时又惴惴的小声唤着“爹娘”,等到肩上箭伤开始愈合,高烧退去,人才渐渐清醒。
洗掉刻意涂画上的污迹,扯去乱蓬蓬的胡子,加上伤病困扰,瘦下去一圈的小脸,苍白的让人心生怜惜,也是如此,方才匹配上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眼皮仍是红肿的厉害,可那双连日来被眼泪冲刷的眸子,却愈发乌噜噜的顾盼生辉,不再压低嗓子哑哑的说话,她的声音,也婉转莺啼起来,她静静坐在篝火旁,一字一句的跟展昭说些自己的故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张海,而是个女人?”
“恩。”
“怎么知道的?”
“头次见你时,不是沾了一脸胡子么?”
“恩?”
“鬓角上没有沾好,翘起来了。”
“……”
陈家并是不是商州的大户,可若论富足,倒也数的上了。张海一家不知几辈都是陈家的佃户,世世代代的,都是本分的人家。张海爹爹却是个例外,他虽目不识丁,可心里却也有些自己的见识,打张海落地,便生出了让他读书的念头。偏巧张海这孩子自小伶俐,陈员外十分喜欢,便收来做了陈家二公子的书童。
说起这陈家二公子,也是活宝一个,吃喝玩乐样样都精,偏偏就是不爱读书,每日里往私塾走这一趟,活像要他性命一般,为了不受这罪,这孩子想来想去,便想出个偷天换日的法子。原来他有个胞妹,与他是对儿龙凤胎的双生子,扮上男装,竟是一般无二。
于是每日与张海一同上学读书的,便是这位陈家小姐了。
“展昭,你可曾有过那样的时刻,四处都是妥妥当当,人人与你都是周到有加,可不知怎么,偏偏心里却总是觉得触不到那些东西,好似远远的,生疏的很。”
展昭心里冒出自己站在朝堂之上的样子,弯了弯嘴角。
“于是某一天,遇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却是一见如故。”
“看来是天生错骨。”
“恩,爹爹就是这样说……对了,我爹为何会在韩琦军中?”
“不止陈员外,老夫人也在。他们来寻韩琦,让他救回被张海掳走的女儿……”
“哪里是掳走的,是私奔啊……”
陈家小姐想给展昭扯出一个笑容,展昭却只看到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今夏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之时,却只看到官商勾结,囤积居奇。张海村里的人,竟活活饿死了大半,这里面,就有他的爹娘。已经没有活路的人,哪里还会珍惜自己的性命,他起事造反,是在宣泄自己无能为力的苦楚!我心里疼他,想陪着他,如此而已。”
“在你来之前,张海已经死了,死在与韩琦的那一战里。追随者越来越多的他,那时也不能免俗的骄傲虚浮了,因为他的刚愎自用,几千兄弟与他陪葬在这山里,成了他临死前最为悔恨的事。”
“郭邈山想坐大首领的位置,资历却与范三不相上下,便把我拿出来,说什么假扮张海,混淆韩琦视听,实则是想让我做个傀儡,对他言听计从,只是……”
“只是没想到陈家小姐的骨气,比张海还要硬朗些。”
陈家小姐听了展昭这话,浅浅的笑了。
“陈姑娘真了不起。”
“恩?”
“离开锦衣玉食了不起、与张海颠沛流离了不起,而最了不起的,是你为了更多人的性命,放弃了自己的仇恨,你坚持不杀韩琦,救得可不仅仅是这两千人……”
陈家小姐抱膝而坐,眼泪再次无声的淌了下来,只是这次的泪水,却丝丝络络的冲毁了堵在心中的块垒。一人哭了好久,才再次抬起头来问展昭:“展昭,你的爹娘,盼着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展昭皱眉想了想:“喜乐平安……呃……子孙满堂?”
陈家小姐听了呵呵一乐:“天下爹娘真都是一个样,那你成为那样的人了么?”
展昭抿抿嘴,双手一摊,一副“你看呢”的表情。
脸上一道道的是燃烧篝火时蹭的黑灰,平日里纤尘不染的蓝衫上全是她箭伤的血迹,衣角处已破烂不堪,都已撕下为她包扎了伤口。在这见方的山洞里避难,不知外面的韩琦是在怎么样的搜捕。
喜乐平安这四个字,怕真是一个也不挨边儿啊……
“那你说我们这样自顾自的任性,让他们受累伤心,对是不对?”
展昭摇摇头:“不晓得。”
“那又为了什么,就算拼上了性命,还要做这些事?”
展昭目光不知停在何处,悠悠的说:“因为有人懂得。因为有人懂得,才会有片刻觉得,自己是对的。”
陈家小姐忽然亮了眼睛,语气也戏谑起来,拉着展昭问道:“她是谁?”
“啊?”
“她是谁她是谁?在清风涧我就见过,此时又见了,你眉眼里有个女子,她是谁?”
展昭一边慌张的眨着眼睛,一边磕磕巴巴的答道:“这……这……这也能看出来么?”
“不要打岔,快说。”
热闹的篝火映得展昭一张俊脸红腾腾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颜色。
“易玲珑。”
陈家小姐晃神:这名字,似乎还被谁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