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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大臣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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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有南北二城,南城谓之汉城,城西南有同文驿,为诸国信使居之。北城谓之皇城,大内居中,再北有辽阔草原,扎毡帐无数,驻契丹主御帐亲军——窝笃碗斡鲁朵。
而富弼,竟居大帐而非同文驿。
富弼年四十,矍瘦而目光炯炯,见展昭大喜,一起进晚膳时,还比往日多吃了几口羊肉,而后两人走出大帐,漫步草场。
富弼手里捻着一根线香驱赶蚊虫:“怎么就真来了?”
“怎么能不来。”
“不来也没事的,他们能怎样?与西夏和谈如何了?”
“临行前,西夏杨守素已带着议和誓表抵京。”
“誓表里如何说?”
“愿称臣。”
富弼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富大人,看您安之若素,是否已断定辽国不会对我用兵?”
“那是自然。”
“展昭跟您请教。”
“元昊擅开战事,已七年有余,期间岁赐截断、商榷关停,就他那点家底儿,早就折腾光了,百姓穷困潦倒,民间怨声载道,如此拖延下去,只怕他们自家院子里,要先烧起一把火来。”
“西夏,必要主合。”
富弼举起手中线香,夜空之中轻划,香头明亮一点,勾勒出西夏与大宋疆域:“西夏与我朝以横山为界,沿途虽修建诸多寨堡,但这漫长国界线上任意一处,都可为他们的攻袭目标,因是我朝守卫疲于奔命,也未见几场胜战。只有范老爷子的法子最顶用,修墙筑城而后迁徙人口,渐渐推进国境边界,既不死人还能增加赋税。”
“对我朝来说,也是议和为上。”
“所以契丹就不乐意了,多年来契丹主坐山观虎斗,装好人、渔巧利、敲竹杠,真是得意非常。”
“他们当然希望我们继续打下去。”
“可凡事要都是他们怎么想便怎么着的话,这还是什么世道?”富弼眯起一双眼睛,隐隐有了笑意:“虽说我朝与契丹均不承认西夏建国,可若是在自己的眼界里忽略了李元昊这个人物,都免不了要吃大亏。”线香明亮,又在展昭心中图上划出清晰疆界:“西夏少于契丹挑衅,除却惧怕其为军事重国,最为紧要的,还是他们彼此疆界为辽阔平原,仅有一道黄河为凭,若是入冬封河,真是守无可守。契丹明知自己优势,多年来以宗主国自恃,吆五喝六、趾高气扬,辽夏间隙也愈来愈大,只是李元昊毫无胜算把握,于是摆出眼下这份曲意讨好的姿态,倒也是顺势而为。”
展昭笑:“只是这李元昊,似乎也不像契丹主想的那般老实。”
“何止不老实,简直是太不老实了。早年就有契丹兴平公主下嫁,而后却死的不明不白,又加之几次协助契丹境党项部叛辽附夏,都让契丹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而杨守素此次携誓表议和,也是因为辽夏争端再起。”
“今年初,契丹西境夹山有岱尔族山西族反辽归夏。契丹主出兵讨逆,却被李元昊大败,招讨使萧普达、四捷军详稳张佛奴等都丢了性命,且契丹主派去诘问的使者,还被李元昊明讥暗讽,让他大国颜面尽失!这横出来的一幢事,便是三国运势转折。议和之事多年踯躅,李元昊抱着‘要请十一事’寸步不让,而今杨守素麻利的赶来称臣,便是担心真若我朝与契丹合兵,西夏国必灭。”
“可我朝不可能于契丹合兵。”
“当然不能。试想元昊死,西夏易主,而我朝地势未变、军制未变,劣势仍是劣势,反倒坐失和谈时机,使往日牺牲全无意义;只要契丹一出兵,我与西夏和谈立成,由此便笑看辽夏大战,也可尝尝做渔翁的滋味。”
“契丹主真会伐夏么?”
富弼轻轻点头:“这在契丹国已不是一件秘事了,契丹主调各路兵马诏书已下,上京城内赡国、省司两仓也在筹措粮草。事实上,若非香河县在一月前起兵暴动,只怕此时辽夏之战,已烽烟再起。如此便也可见契丹兵力成色,一个内乱便拖延了出兵时辰,到时他要如何两线开战,即攻宋,又伐夏呢?”
展昭此时方才长舒一口气来:“听大人赐教,展昭醐醍灌顶。”
“所以说根本就不用来,撑他几天,也就放我走了。”
“您得赶紧回去,如今国内众说纷坛,皇上心里没底。”
“你不走?”
展昭摇头苦笑。
富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康郡主的事,我也听说一些,错不在你,不要太过自责。”
“展昭连累您了。”
富弼呵呵一乐:“这倒是。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啊?”
“不是契丹主扣留的么?”
富弼摇摇头,与展昭回身看远处一队火把渐进,映得茫茫草原如同白昼,众人拥着一名女将军阔步而来,富弼悄悄言道:“被她抢来的。”
展昭于耶律宗真殿上听说,此乃韩国公主窝笃碗斡鲁朵延庆宫都部署萧观音,辖兵正户七千,蕃汉转户一万,出骑军一万。
这名眼神里带钢刀的女将军,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只吩咐手下带展昭来见富弼,便消失不见,直至此时方才又露这一面。
萧观音着窄袖翻领胡服,领间埋金线绣刻丝龟纹,暗黑套裤入长筒皮靴,腰间墨色马鞭旁,悬一柄银色长剑。她圆颐长目,面上不悲不喜,未着粉黛却望之神采灼灼。
萧观音手里有信笺一封,递给富弼:“富大人,驿站转来您家书一封。”
富弼接来,捏在手里品了品,便随意寻了个侍卫,往他擎着的火把上烧了。
萧观音问:“这是为何?”
富弼轻笑:“相隔万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徒乱心智。”
“也是,看了心烦不如此时就上路。”
“恩?”
“大人此间物品全已收拾回同文驿,请富大人明日陛辞,领我国书归国。”
“国书?是何内容?”
“讨逆李元昊。”
富弼展昭对看一眼,两颗心真正落到实处。
富弼携了展昭:“枉费展大人来寻我,才来半天就又随我走了。”
萧观音长剑一横:“展昭,不能走。”
富弼面上冷峻:“公主待客之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萧观音竟还微微欠身行礼:“当日劫持富大人至此是我唐突了,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都当我斡鲁朵上宾以待,不敢怠慢。只是我与展昭私事未了,盼富大人公私分明,不要于我计较。”
富弼眨眨眼睛:“盼我?公私分明?”
萧观音嘴角隐隐含笑:“富大人辩才敏思,早有耳闻,但我以胡搅蛮缠应之,您也拿我没办法。”
“殿下,展昭若留下,您可能保他性命无忧?”
“不能。”
“那我也不敢担保我朝不会在辽夏之战里动些手脚。”
萧观音目光一凛:“富大人真是仁义,难道要为如此小子,牺牲更多大宋子民性命么?”
“难道展昭,不是我大宋子民?我等连堂堂云麾将军都不能保全,谈什么大宋江山永固?”
萧观音此时才端端正正的看了展昭一眼:“展昭,你可知道我是谁?韩国公主?行宫都部署?哼。萧思思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我是萧观音,我是萧思思的阿姐。”
展昭听闻郡主名号,眼中悲戚。
“那个不争气的丫头因你而死,你可真有那么厚的脸皮,连她墓上都不去祭扫一下,就此归去?”
“展昭留下,听凭公主处置。”
言辞间,南方大火,灼焰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