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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小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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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吉时是在晚上。
天色刚黑,斑衣教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三十五辆被红绸覆满的大马车,跟在丁灵琳乘坐的红色大马车后,浩浩荡荡来到斑衣教。
花无谢坐在角落,遥遥看见,花白凤也是独自坐在角落。
金哥儿看热闹回来,兴奋地朝花无谢八卦道:“二少爷,这嫁妆,恐怕是搬了大半个丁家庄来,光陪嫁的丫鬟小厮就有三十多个,真没想到边城这穷乡僻壤也有这排面!”
花无谢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沿儿上,淡淡听着。
金哥儿又道:“今儿来的这些江湖侠客们,都是上了礼钱的,我看斑衣教真是要发达了,光这一回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花无谢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问:“看到红雪了吗?”
金哥儿脸上有吐槽之意,立即道:“傅公子骑着马走在最后,神情特别严肃,不像是迎亲,倒像是在护镖!”
花无谢能想到傅红雪那一脸紧张的样子——
傅红雪把叶开当成自己的兄弟,便把叶开成亲的事看得十分重要,再加上,傅红雪看到那么多的嫁妆,必然是惊呆了,肯定拼命想要保护起来,或许还会担忧路上被人打劫怎么办。因此,神情严肃的像在护镖一样。
一想到傅红雪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花无谢就“嗤”地笑出来,赞句:“真可爱~”
金哥儿:“……”
他的意思是,傅红雪神色冰冷,看起来凶巴巴的,和“可爱”真没啥关系。
傅红雪骑马走在最后,看着最后一辆马车平安驶入斑衣教的大门,才暗自松口气,他没想到丁家庄会给这么多嫁妆,这一路上,他都十分紧张,生怕出什么差错,万一被人打劫了可怎么是好?他一路都握着刀,心神紧绷。
另一方面,傅红雪又蓦地生出一股忧虑来,他本以为他嫁给花无谢,能把聘礼钱给省下,却没想到还要准备这么多嫁妆,真是……好难呀,来自生活的压力,几乎让他直不起腰。
等傅红雪愁眉不展地走进斑衣教,他看见满院子喧闹的人群,整个人都懵住了——
好多人。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他走错了家吗?
他退回去看了看门匾,的确是斑衣教的门匾,是斑衣教的大门。
短短一天之内,怎么会多了这么多的人?
金哥儿早在一旁候着,一眼看见傅红雪,就跑上前道:“傅公子,你终于回来了,二少爷等着你呢。”
接下来就是拜堂、送入洞房,叶开还要喝酒,这些事提前说好的,都交给路小佳去应付,傅红雪便跟着金哥儿穿过人群,往角落走去。
花无谢独自坐在角落的一间亭子内,一来,他的身份特殊,不愿与江湖人士坐在一起,二来,那些粗糙的酒菜他吃不惯,就让金哥儿为他单独准备了些,一看到傅红雪,他眉眼间扬起笑意来,在夜色中看去,既温柔又温暖。
傅红雪本是满心忧虑,在看到花无谢的笑容后,他就暗下决心,他一定要努力攒多多的嫁妆,然后风风光光嫁给花无谢。
傅红雪一坐下,花无谢就把小手炉塞给他,替他倒了热茶,问道:“今天还顺利吗?那些礼节有没有记错的?”
傅红雪喝了口热茶,眼神有些小骄傲:“大吉大利,没有出错。”
“我们小雪儿这么厉害啊。”花无谢由衷夸赞道。
傅红雪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嗯。”然后他补充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他把叶开要做的事都记下来了,如果他和花无谢成亲时,花无谢忘了哪个步骤,他还可以像今天提醒叶开一样,悄悄提醒花无谢。
便听不远处一声高呼:“一拜高堂!”
花无谢和傅红雪同时抬头看去——
从花无谢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拜堂的情形,便见一群人围着身穿喜服的叶开和丁灵琳,高高兴兴地笑闹着、喝彩着。
花白凤独自坐在主位,姿态端庄,但眼圈微红。
傅红雪入神地看着,便觉手上一暖,他低头一看,花无谢握住了他的手。他转头朝花无谢灿烂一笑,然后手指微动,与花无谢十指相扣。
两人相视一笑,便一起看新人拜堂。
拜完堂,热热闹闹送入洞房,傅红雪早饿得前心贴后背,就提起筷子吃东西,花无谢看他喜欢什么,就替他夹菜,两人正慢悠悠吃着饭,路小佳忽然跑过来,道:“傅红雪,陪我去替叶开挡酒。”
傅红雪还没吃饱,不想去,就道:“我不喝酒。”
路小佳道:“还是不是兄弟?你要眼睁睁看着叶开喝醉,没办法洞房吗?”
傅红雪其实不明白“洞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每个人新婚好像都要“洞房”,他眼中闪过犹豫,路小佳已一把抓住傅红雪后颈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拎起来,不由分说地朝花无谢道:“花二少,借你的人用一下。”
傅红雪握刀的手动了动,但他忍住了,唯有今天,不能拔刀,不吉利。他生气地把路小佳的手挣开,自己站稳,把手里吃剩的半只小包子塞到嘴里,他腮帮子鼓囊囊的,没办法说话,只能委屈地看了花无谢一眼,就被路小佳一路拖走了。
花无谢是见多识广的,但见有人敢像拎小孩似的把傅红雪从座位里拎起来,还是有些惊愕的。
金哥儿目瞪口呆,好半响,才感叹一句:“傅公子和路少侠、叶开之间的感情真奇怪,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像亲兄弟一样。”
花无谢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很快,又摇摇头,一笑道:“谁知道呢,且看吧。”
*
傅红雪不仅没有酒量,还是个实心眼,叶开和路小佳叫他去挡酒,他就真的去挡酒,老老实实把所有酒都给闷头喝了,不像叶开和路小佳,不是偷偷倒掉就是吐掉,结果场子还没过完一半,傅红雪已经头重脚轻,连站都站不稳了。
再加上傅红雪担心今天的婚礼出问题,昨晚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在背那些礼节,最后还抄了小纸条,今早天不亮又起床,跟着叶开去迎亲,直到晚上回来,才在花无谢的督促下吃了两口饭。
这么又饿又累的连轴转下来,即便是傅红雪也受不了,因此酒意一起,他就再也撑不住,一头往地上栽去,路小佳察觉不对,连忙一把捞住。
叶开一看傅红雪这样,嫌弃道,“赶紧拖走!给娘看见,又该骂我了。”
路小佳就半扛半拖地把傅红雪带回院子,然后发现,花无谢等在门外。
花无谢见路小佳就随手把傅红雪扛回来,动作大大咧咧的,毫不怜惜,不由皱了眉,迎下台阶,朝路小佳道:“交给我吧。”
路小佳一脸戒备:“花二少,这不太好。”
他看一眼肩上毫无意识的傅红雪,心道,这样子交给花无谢,还不被啃得渣都不剩吗?
花无谢见路小佳不肯交出傅红雪,不仅不生气,反而一笑,曼声道:“路少侠,叶开收了我一万两的聘礼,你知道吗?”
路小佳没有答话。事实上,他不仅知道叶开把傅红雪卖了一万两,还以告诉花白凤为威胁,逼叶开分了三千两给他,但这件事,他没必要告诉花无谢。
不过,拿人终归手软,路小佳咳嗽一声,再次看一眼肩上不省人事的傅红雪,解释道:“就算叶开收了聘礼,但你们还没成亲,依旧不太好。”
花无谢道:“路少侠,你可能不知道,这聘礼只是一小部分,红雪是未来的斑衣教主,区区一万两怎么能够配得上他的身份?待成亲前,其他聘礼,我都是要补上的。”
路小佳听得眼神闪闪发亮,内心的郁结忽然就想通了,把醉酒的傅红雪交给花无谢又怎么样?反正以傅红雪的脑瓜子,就算清醒的时候,也未必能争得过花无谢,被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他又何必纠结这一两天呢?
花无谢轻快地叫了声:“小雪儿。”
十分灵验,原本昏睡在路小佳肩上,耷拉着脑袋的傅红雪,猛然便抬起头,他脸颊红扑扑的,眼中满是困倦之意,但看见花无谢,他露出个笑容,叫了声:“花花~~”
声音软绵绵的,既是欢喜,又是撒娇,和平常的克制与冷静,完全不同。
花无谢朝傅红雪张开手臂:“过来。”
傅红雪便摇摇晃晃朝花无谢走去,路小佳适时地抬脚一绊,傅红雪没瞧见,便被绊得一个趔趄,正好扑到花无谢怀里。
路小佳功成收脚,爽快道:“傅红雪是我兄弟,既然他都迫不及待想和花二少共度良宵,我这个做兄弟的也没必要拦着。”
花无谢把傅红雪满满地搂在怀里,查了查傅红雪没有碰着,才放了心。
路小佳又道:“花二少,那礼金的事……”
花无谢笑道:“好说。”
路小佳便大方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也都累了一天,花二少,你快带我兄弟去休息吧。”
金哥儿站在一旁,感觉他听不懂“兄弟”这个词的意思了——“兄弟”是造了什么孽,被你们一口一声地挂在嘴边呢?
花无谢搀扶傅红雪进屋,金哥儿跟进去关了门。
路小佳站在台阶下,目送屋门关上,抬头望了望夜空,月亮又洁白又圆润,玉盘似的挂在头顶,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仿佛已经看到他数银票数到手软的美好未来。
*
傅红雪的屋子很大,但也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好在花白凤让人点了炭盆,倒不算冷。
窗下放着一张软榻,榻中间放着一只小茶几,花无谢让金哥儿把食盒放在茶几上,便让金哥儿也出去了。
花无谢知道傅红雪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又喝了酒,怕他难受,就带了些点心和小菜过来。他把傅红雪放在茶几一边,他自己在另一边坐下,把食盒里的小菜一样一样取出来。
傅红雪本来又醉又困,已是睡着了,但刚才被花无谢叫醒,瞧着就又精神了些,他坐在榻上,手臂撑着茶几,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花无谢。
花无谢每取一样吃的出来,傅红雪就“啊”一声,一副两眼放光的惊喜模样。
花无谢见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和平常真是完全不同,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好笑,他摆好一桌子的小菜和点心,问:“小雪儿想吃哪个呀?”
傅红雪指了指桌上的一只碗。
那是一盅鸡汤。
花无谢的手已经好了一些,便端起鸡汤,舀了一勺,仔细地吹到温凉。
傅红雪仿佛是很饿很饿了,盯着花无谢看个不停。
花无谢把鸡汤喂到傅红雪嘴边,傅红雪却忽然噘起嘴巴,身子探过小茶几,在花无谢嘴巴上用力啵了一口。
亲完,傅红雪坐回榻上,用手拍了拍桌子,开心地笑出声,“哈哈,我亲到了!”
花无谢手一晃,鸡汤差点洒出来,他看着眼前一面拍桌子,一面笑得神采飞扬的傅红雪,不由跟着也笑了出来,他知道傅红雪这两天是真的开心,因为花白凤同意了他们的事,也因为叶开的亲事圆满办成了,此刻,傅红雪的神色十分放松,就仿佛卸下一身重担,只是一个喝醉了的、任性玩闹的小疯子。
——在傅红雪以往的人生中,还从未这样任性过呢。
花无谢把鸡汤重新喂过去,温柔道:“喝汤。”
傅红雪张嘴把鸡汤喝了,又噘起嘴,探过来,在花无谢嘴上亲了一口。
然后,就亲了花无谢一嘴的油花。
花无谢是极爱干净的,不由挑了挑眉。
傅红雪却毫无所觉,花无谢喂他一口,他就亲花无谢一口,花无谢原本还腾出手来擦嘴的,后来干脆不擦了,随便吧,油就油吧。
喂完最后一口鸡汤,傅红雪已经噘好了嘴巴,却惊讶地发现花无谢放下了碗——
花无谢暗舒口气,终于不用油乎乎的亲了,一抬头,就发现傅红雪眼圈红红的看着他,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花无谢一愣:“你怎么了?”
傅红雪一张嘴就仿佛要哭似的:“我还想亲,可是没有汤了!”
花无谢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汤呢?”
傅红雪被问得也是一懵,他想了一会儿,视线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指着一小碗面,道:“那就配面。”
花无谢连忙摇头:“面不可以!我拒绝!”
傅红雪眼里的泪漫上来:“为什么面不可以?”
花无谢一见傅红雪哭,心都跟着抽了一下,他很想同意,但,他想象了一下他被亲的满脸面条的画面,就怎么也无法接受,他坚决道:“面真的不可以!你为什么一定要选面呢?”
傅红雪想了想道:“因为我饿,想吃面。”
花无谢就商量着道:“那你先吃面,吃完面再亲,好不好?”
傅红雪惊讶地问:“吃完还能亲吗?”
花无谢就点点头:“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
傅红雪似乎不信,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可以亲吗?”
花无谢重复了一遍,并且强调道:“当然可以!吃东西的时候,还亲别人,是不好的习惯。”
傅红雪辩解道:“我没有亲别人,我亲的是我的花花宝贝!”
花无谢一怔:“你叫我什么?”
傅红雪却没再说话,低下头,开始安安静静吃面。
花无谢悄悄把桌上的其他菜全都撤下去——接个吻还需要配菜,这癖好真是太奇怪了!
傅红雪吃完面,一抬头,发现他的饭菜全没了,他嗓音一颤,“我的饭呢?”
花无谢连忙道:“我吃完了!”
傅红雪又想哭:“我没吃饱。”
花无谢用手帕替傅红雪擦了擦嘴,又喂傅红雪喝了盏茶,哄他漱了口,才道:“乖,没吃饱,我们吃点别的。”
傅红雪看着空了的桌面,黯然道:“没有吃的了。”
花无谢抬手轻轻一拂,挡在他和傅红雪之间的小茶几便侧飞出去,稳稳当当落在一旁的地上,他拢了拢衣服,往傅红雪面前一凑,笑容满面地道:“小雪儿,我们来吃雪花糕吧。”
傅红雪眼神微微一亮,嘴角又有了笑,他重新噘起嘴巴。
“……”花无谢的心底一片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