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开旋落旋成空》且行

2、黑焰

　　夙大陆须雎国陈相国府。
　　陈相今年七十有八，依然身板硬朗步履稳健，可见国之栋梁的轩昂风范。和往常一样，忙了一天的国事，傍晚，用了晚膳后，在府邸后花园中漫步，身边陪伴着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的侍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闲话。
　　虽然晚上还有一些未处理完的奏折需要审阅或草拟，但陈相并不觉得劳烦，甚至显得有些神采奕奕。因为近几日，他的心情很不错，不仅因为一直与他作对的张将军载了个跟斗，更是因为成婚两年的小儿子媳妇终于生了个女孩儿，虽然不是孙子，但能令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在多年的坎坷后，终于接受了媳妇亦为人父，想必以前那些纷乱已彻底成了过去，阴霾烟消云散，今后的日子一定风调雨顺。
　　想到这些，陈相老脸上绽满了笑容，只觉得如今朝中大权在握，家里和顺平泰，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心中越想越顺意，不自觉的口中哼起了当下最时新的戏曲段子。周围亦步亦趋小心伺候的侍妾仆婢，见平素里严肃刻板的老爷今儿心情大好，不由也暗暗舒缓了一点儿紧绷的神经。
　　然而，满园被精心搭理的繁茂花草树木，交相呼应在假山池水之间美轮美奂，天际红彤的晚霞流光溢彩，轻松愉悦的心情，都无法阻拦那由相府深处忽然传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利哀嚎，瞬间穿透了整个相府，以及相府中所有人的心灵，就连一向稳重的老陈相也感到了几十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深深恐惧，不安几乎就要冲溃他的意志，更别说周围的那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内院家眷仆婢了，已经乱作一团，不知所措的望着哀嚎传出的方向，或偷偷观察老相国的表现，亦或张望四周想看出点缘由。人人都张了张嘴，却迫于陈相的威严，只动了动嘴，均未发出声音。
　　陈相毕竟经历了多年的磨砺，很快便控制了心绪，回复了往日的稳重威严。先简略训斥了一句周围人的慌乱，正打算派人前去问话，就有家丁乱哄哄从远处奔来，甚至不顾脚下踩坏了数盆老陈相喜爱的珍惜兰花，口中大嚷着：“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陈相一脸铁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几个小小的家丁，都敢在他的面前胆大包天无所顾忌，气的胡子都歪斜了，伸出一手指着这些围上前来的家丁怒斥道：“你们！没规矩的东西！瞎了眼……啊！？你们、你们干什么！”
　　谁料，这些家丁竟然无视陈相的训斥，手忙脚乱的硬是把老陈相背起，一路小跑带着附近所有人往后门奔去。边跑，才有人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老陈相吐露只言片语：“老爷！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晚了就完了！得快走，快走！”
　　陈相很想立刻从家丁的背负中脱身，他觉得此刻自己简直就像只落水狗般狼狈，都是因为这些无知又没有规矩的家丁胡乱恐慌。可是，陈相毕竟年纪大了，拗不过年轻力壮的家丁小伙，而且奔跑的颠簸也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只得在心中愤怒的咆哮，发誓过后一定要严惩这些令他难堪扫他名声的奴仆。
　　当噪杂的一群人奔出相府，又连续急赶了老远，才在城里的一处高地停了下来。劳累与恐慌使得周围空间内充斥满了粗重的喘息与低低的呜咽。
　　老陈相也终于得以落地站定，虽然他依旧极为愤怒，但已经发觉事态似乎很是不对劲，整个阙京城都弥漫着不安的喧嚣，尤其是他相府周围更是喧闹一片，甚至可以看到王宫都已戒备，军队正在城中紧张分散布置开来。
　　当他努力定睛把目光集中在相府上时，终于在昏暗的天色里分辨出了相府的异样——整个相国府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而火焰却是漆黑的，乌压压的一片，笼罩着呼喊声、哀嚎声、哭泣声等等，混乱不堪。
　　一时间，愤怒、恐惧、迷惘、不安、绝望等等情绪一股脑涌上陈相心头，两眼一黑跌坐晕眩过去。
　　※
　　诡异的黑焰大火整整焚烧了三天三夜，大量的僧侣道士被征集做法，总算是控制了火势没有蔓延的太过广大。
　　只是，偌大的陈相国府，几十年的扩建营造，短短三日彻底焚烧一尽，只留得漆黑的焦土残渣。风光一时的陈家，也如同这衰败的院落一般，除了另开府的二儿子与外出的小儿子，以及陈相与当时随侍身边的几个侍妾家丁外，其余家人仆役大多葬身火海。虽然当时时值黄昏，人们都在忙碌并未休憩，但那诡异的黑焰，一旦沾染人或物，任何方式都无法使之熄灭，知道焚烧殆尽。
　　得知噩耗的陈相一病不起，数天后便一命呜呼，算是还留了个二儿子得以扶柩送葬。而陈相往日最宠爱的小儿子，虽然也未葬身火海，但在大火熄灭后不多时，有人见过他最后一次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音讯，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自此，须雎国名噪一时的大族陈家败落，黯然退出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