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之流年醉》妖灵惑星

13、第十三章

　　夜风微凉，却扑不灭身上奇异的灼热感。
　　杨逍抱着殷梨亭在夜晚显得分外寂静的街道上奔走，原本的担忧被怀中那真实的存在所替代，而心中那满盈的关切与满足却让向来决断从容的左使于思绪中萦绕上久违的恍惚与犹疑。
　　曾想过，当自己越陷越深时，便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跳进地狱，共受那地狱之火的煎熬。但在半个时辰时，当发现自己的一番算计反成了他人的嫁衣，当发现自己因过于自信而让那人跌进未知的险境时，心中陡然升起的恐惧与焦灼却让他将曾有的盘算彻底推翻。
　　那开满曼珠沙华的地府，那于艳丽风景下隐藏的杀机，也许并不适合观赏风景。他需要寻找一处更好的终点。
　　“放我下来。”就在杨逍沉思时，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殷梨亭陡然开口，声音微带喑哑。
　　杨逍垂眸，却对上一双极清明的眼。他一怔，缓缓松手。对方立即从他怀中跃开，身手矫健步履轻盈，原本束缚他的未知毒素看来已经解开。
　　“为了我，值得吗？”殷梨亭望着杨逍，唇角微扬，似微笑似轻叹，“算上三年前，你我此刻不过是第二次相逢，先不提你我交情并不曾深厚到足以性命相托，且说你我的立场相对，我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在对方落败时置对方于死地。可是……你却将易髓丹轻易相赠，更将这珍惜的东西用来解开并不算阴险的毒药，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有些东西，若不曾将它使用，再珍贵再美好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杨逍走近殷梨亭，右手轻轻抬起，将对方鬓边散落的发丝整理妥当。“而你服下了易髓丹，以后便能百毒不侵，又何来浪费之说？”
　　“杨逍，你还是不愿承认吗？”
　　“承认什么？”
　　“济州初遇，那人白衫浅笑，以一管竹笛为剑，从容为我解围。我问他名字时，他犹疑之后方告诉我萧易二字。结伴相行，我们默契地不去过多争论江湖上的门派之见，但偶然提及，却能嗅见他话语中的不屑以及对明教的维护。路见不平，他总冷眼见我出手，于事后分析当政者的腐朽。”殷梨亭仰头望着浩瀚苍穹，当日的一切历历在目，“我与他，虽相处时日甚短，却不由倾心，引为至交。他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言，他离开时的不辞而别，都让我猜测他的立场也许与我与武当是对立的，当我总固执地想，所谓知己，从来不在乎所谓的立场，就算身为敌人，也可以是最欣赏的朋友。”
　　杨逍神色一动，“为何对我说这些？”
　　殷梨亭莞尔一笑，“当时我这般想着，却一直寻不到机会说出口，总觉得说了，便坏了彼此间的默契，可是在他不辞而别后，我又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才发现有些话语若不说，便永远失了机会，只余心中无尽的遗憾。”他转头，望着身侧的他，“杨逍，我该怎样称呼你，是继续尊你一声左使，还是继续唤你萧易？”
　　杨逍默然。
　　“有人曾告诉我，想看清一个人或者记住一个人，就盯住他的眼睛。我记下了这句话，虽然后来得知那人是在玩笑，但习惯已然养成。”殷梨亭目光带上浅浅的自责，“我可以因为红拂的一双眼辨认出夜行衣下的她，但却在面对你时，丢失了我这引以为傲的本领。也许所谓知己，本是我一厢情愿的认定。”
　　“杨逍。”
　　“嗯？”
　　“左使也好，萧易也好，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更愿意你直接唤我杨逍。”杨逍抬手，从自己眼皮上轻轻掠过，轻笑道，“至于这双眼……对于一个惯常演戏的人来说，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本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你认不出才是正常的事情，你若认出，便意味着我应该重返师门闭门苦修了。”
　　“你的师门还教这些东西？”殷梨亭嘟囔着。
　　杨逍闻言失笑，原本偏白的脸色染上几分血色。“小六，你看着变得精明了，其实还是呆得可爱。”
　　“杨逍，戏已落幕，你不用再唤我小六吧。”这样的称呼，听着总有种过分的亲昵。
　　“可是我却不愿戏落幕。”杨逍定定看着殷梨亭，“你应当知道我身上中了毒，还是一种叫做鸳鸯缠的奇怪毒物。”
　　殷梨亭凑近杨逍，“红拂说你本该因毒被困，但你能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身上的毒已然解开？”虽是询问，却透着淡淡的关切。
　　“没有。”杨逍云淡风轻地答着，见对方因自己的回答双眉迅速拧在一起，立即发出一阵颇为愉悦的笑声。见对方怒视自己，才勉强敛了那分笑意。“你是在担忧我？”
　　“废话，你既是我朋友，我又岂会不在乎你的安危？”殷梨亭伸手探向对方的手腕，正想一探对方的内息状况，却被对方反握住手。
　　“小六，你要知道我现在中毒了。”
　　“嗯。”
　　“鸳鸯缠的效果是令人短暂的深思迷离思绪混乱，看见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也说出不该说出的话。简而言之，中毒的人一言一行都是不真切的虚幻。”
　　“嗯？”这番解释似乎透出几分诡异？
　　“所以我接下去所说的一切话语，你姑且听着，待天亮以后，你便将一切当成不真实的一场梦吧。”
　　“杨逍。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我以假名出现在你身边时，最初不过是保持着一番好玩的心思。见到你，我总能想起三年前抱着胖兔子提着花灯的你，于是我便想着，有你做伴，我的日子总不会太过枯燥。只是……人与人的相处，总是带着人心无法左右的变数。与你相处越是融洽，你于我心中所占的分量，便越发的重。那带着游戏心情的开局，却换来失控的结局。所以，我离开。”
　　“难道是杨左使觉得将一个正道人士当成朋友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殷梨亭危险地眯起眼，若对方敢点头，他绝对毫不客气地送他一拳一剑。
　　“当然……”杨逍拉长声音，在对方的圆眼已经眯成一条缝的时候，才慢悠悠地接下去，“不是。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我需要理清思路，更为了防止自己不自觉地作出某些事情，于是我离开。”
　　殷梨亭一怔，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
　　“小六，若我不离开，也许某个花好月圆的晚上，你便会拔剑砍了我。”看着殷梨亭仍是一脸震惊的样子，杨逍眸中氤氲开一片柔软的笑意。他欺身而上，左掌扣住对方的脑后，右掌搭在对方的腰上，双唇精准地压在那微张的红唇上。
　　天地间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寂静。风止，云停，月隐。
　　殷梨亭瞪圆眼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半晌才醒悟过来对方在做些什么。他抬手推开分外靠近自己的人，眸中有淡淡怒意燃起。就在他考虑着是要踩对方踢对方还是砍对方的时候，那个人唇色却骤然发白，身形也微微晃动着。
　　他看着殷梨亭，无奈地笑道：“小六，被我强压下的毒性好像发作了呢。”
　　“喂……”眼见杨逍说完话就真的闭上眼，整个人无力地向后倒去。殷梨亭在思维尚未回神时身体已自动自发地做出一系列反应，等他回神时，他正半蹲在地上，怀中紧紧揽住已然失去知觉的杨逍。
　　看着杨逍昏迷中的沉睡面容，虽然很想揍他一顿，但殷梨亭最后只是微微摇头，小心抱着他一路走回华府。
　　便在此时，昏迷的杨逍唇角却抿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狡猾却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