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
在一日的喧闹后,夜晚的庭院越发透出几分宁静。殷梨亭站在窗边,望着院落中镀上一层银光的月桂树兀自出神,想着杨逍今日背地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莫要美人在怀,便失了最初的警惕。”是什么意思。便在此时,他眼角余光望见纪晓芙端着一碗药笑意盈然地向此处走来。
殷梨亭直觉转身要躲回床上装睡。才走了两步,觑见他这番动作的纪晓芙身子一折,已如狡兔从窗口跃入,而她手中的药碗却稳稳当当无一丝摇晃。
“殷师兄,你在躲什么?”
“夜风微凉,所以我往里走了几步。”
“哦?看来师兄你的身子并不算强健啊。恰好我今晚熬制的汤药正是益气强身的,师兄一定喜欢。”说话间,纪晓芙已将药碗递到殷梨亭面前,眸中笑意浓浓,“怎么,师兄不喜欢自己喝吗?”
“不不,喜欢。”殷梨亭苦笑着接过今天第三碗药,将那瓷碗凑近鼻端的时候,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苦味,不由暗想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丫头,竟引得她屡次在药中加入大把大把的黄连?虽然殷梨亭在师兄们的教导下,与女子相处间颇多忍让,但这样的行为他自是不会恍若不觉,就在他忍无可忍冲上前去质问纪晓芙时,却见对方掏出一封宋远桥亲笔书信,信上叮嘱殷梨亭一定要多加照顾纪晓芙。
殷梨亭看着书信上熟悉的自己亲切的语气,不由对纪晓芙那些有点夸张的“玩笑行为”更添了几分容忍,咬牙把黄连当蜜糖来用。
看着殷梨亭不掩心中所思的沮丧神情,早已自发坐在桌边的纪晓芙望着他,唇边悄然绽出一抹迷离的笑,素日里总是圆睁的杏眼更是微微眯起,透出一分狡黠三分算计。但这些不合时宜的神色却在殷梨亭转身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敛起,重新变成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女。
“纪师妹。”终于将那碗药喝完,殷梨亭只觉得嘴里胃里都是苦味,“你身为灭绝掌门的得意弟子,不应为了熬药这点小事亲自蹲守在厨房。”他别开眼往窗外望去,目光悠悠落在那朗月之上,“若今夜那采花贼不曾落入陷阱,明日此等事情就请府内的丫鬟小厮代劳吧。”
殷梨亭说话间已将目光重新投注在纪晓芙身上,双眸含笑温润如玉,明明是拒绝的话语却带着让人心醉的味道。
纪晓芙不由眨了眨眼,当时初见,只觉此人有点迷糊有点迟钝,但越相处,却觉他在随意的性子下还藏着几分温润。若说,杨逍惯常以温润谦和作为他待人的表象,则殷梨亭却是一个内里善良品性如玉的君子。
良才美玉,掩于石中,唯有慧眼与机缘,才能窥破表象下的真相。这般想着,纪晓芙唇边那原本迷离的浅淡笑容不由转浓,她伸手接过殷梨亭手中的空碗,笑道:“当汤药假手他人,猎物才有机会下毒,对否?”
“呃……对。”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转念一想,如此理由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他对上纪晓芙眼中的笑意,言道,“只是如此一来,我岂不是需要准备一些解毒之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解药,其实我身上就有。”纪晓芙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一朵兰花的粉色锦囊,递到殷梨亭手上。在对方不接的目光中,她淡然笑道,“行走江湖多准备一些东西总是有备无患的。再则……女子于这些事上的考虑总是要比你们细腻许多。”
殷梨亭犹豫地看着手中的锦囊,隐隐约约觉得接过这件东西有几分不妥当,但又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便在此时,纪晓芙凑近殷梨亭,如扇般整齐美丽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黑影,衬得那双翦水双瞳越发明亮。
如此近的距离,殷梨亭心中不由生出几许尴尬,下意识将目光挪开落在窗外。这一眼,却看见了正站在院门口的杨逍。
月光清浅,从树梢扫落有如银河倾泻,落在那人身上,似发出一层炫目的光芒。
杨逍正巧也抬眼看着殷梨亭,黑眸于夜里敛去白日里刻意透出的暖意,颇有几分清泠孤高的感觉。
纪晓芙顺着殷梨亭的目光向外望去,看见院门站着的杨逍,不由莞尔一笑,“看杨左使的模样,似乎有事要与殷师兄相谈,那我便先告辞了。”
捧着那个已然空了的药碗走出院门、与杨逍擦肩而过时,纪晓芙对着杨逍微微点头,眸中笑意清浅。见杨逍同样对她颔首致意,她不由轻笑出声。
只是,这银铃般的笑声却让杨逍眸中的疏离与寒意重上几分。
“嗯?”殷梨亭颇为意外地看着杨逍此际的反应,在他跨进自己房门的时候忍不住玩笑道,“杨左使素来风流,怎这两日对纪师妹的态度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许是平日里听七弟这般说话听多了,在心中掠过玩笑两字时,殷梨亭张口便是这样的话语。说完,心中却略微不安,不由抬眸望向眼前之人。
似是意外殷梨亭这样的调侃,杨逍先是呆怔了片刻,随后扬起一抹浅笑,而眸中原有的冷凝也淡淡化开。他抬手,手指飞速凑近殷梨亭的脸庞。在殷梨亭想要闪躲又犹豫着要怎样闪躲才不显得突兀的时候,指尖轻落在对方唇边,为他拭去残留的一点药渣。
“我说小六,虽只是一场戏,但你也不必如此入戏。我看纪姑娘所用的药物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确定你与她不曾结仇?”杨逍缩回手指,食指与拇指轻捻着指尖上的药渣。
很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殷梨亭就是觉得呼吸急促了几分,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却在对方似乎含着笑容的目光中僵硬地呆立在原地。他别开眼,说道:“虽是戏,但若连自己都不入戏,又要如何瞒过我们极力追捕的采花贼?”
杨逍倏然扬眉,“若入戏太深,连自己都无法忘了这出戏码忘了自己扮演那个角色的初衷,又当如何?”
殷梨亭闻言皱眉,“杨逍你可是被什么奇怪的问题困扰?”
看着殷梨亭一本正经为他担心的样子,杨逍忍不住大笑,“小六啊小六,难道大家都觉得你呆,你可知你此时最不应问出的就是这句话?”
“嗯?”
“此时你我皆在戏中。而入戏太深意即……我忘了你是武当六侠,也忘了我是明教左使,而不由错觉你我真的是天涯白首的一对鸳鸯。”
“你——”殷梨亭脸上再度染上几分恼意。他就知道,跟杨逍在一起时,从来就不该对他的任何话语抱持着认真的心思。
杨逍却无视了殷梨亭的怒意,目光在屋内逡巡时已经落在桌上那个粉色锦囊上。
殷梨亭下意识地觉得将此东西收进怀中并不妥当,便顺手搁置在桌上。杨逍此刻随意地将它拿起,随性地放在鼻端嗅了一下,随即言道:“纪姑娘送你的药虽是良药,但毕竟药性温和,若遇上凶猛的毒药只怕是杯水车薪。我这里正巧有两枚药丸,便与你换了这锦囊如何?”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杨逍已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玉瓶放在桌上,而那个锦囊自然被他塞进袖子里。
殷梨亭正想开口反对,但看着对方眼中流转的潋滟波光,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说的是怎样的拒绝话语。
有清风掠过,带来庭院中飘荡的月桂花香,两人站立对视着,难得没有平日的争锋相对。殷梨亭伸手拿起玉瓶,忍不住问道:“不过能让你如此小心收在身上的东西,只怕绝不是什么凡物吧?”他迟疑了一下,“若真出了意外需要用到这里面的药物,你该不会在事后向我讨要费用吧,我可是赔不起的。”
“赔?”杨逍忍不住轻笑,“我还记得当年在武当,有人欠我一锭金子至今未还。还有人曾说,会亲手归还向我借取的手巾,可是我苦等了三年,却连他人的一片衣角都不曾见着。”
“……”殷梨亭垂首,佯装今晚并没有见到杨逍这个人。他也不是故意欠债不还的啊,想当年,他身上随时带着五十两以上的银子,若有缘遇见杨逍便恩怨两清。只是,江湖上的风波委实多了点,有时与人在客栈饭庄相斗,毁坏不少桌椅后对方夺路而去,他总不能撇下那些无辜的老板吧?于是,银子就花在那些价格不菲的赔偿上。再则,走跳江湖时若遇上那些需要帮忙的贫穷人家,袖手旁观绝非侠士行为,于是倾囊资助之后,他自是囊中羞涩。
“所以,我并不指望那人会还我那些欠债。”
“我会还的!”方才还缩在龟壳中的殷梨亭闻言抬头,立刻反驳。
“其实……”杨逍开了个头,却停下话头。
“嗯?”
“你那些欠债,便当成我送与你的嫁妆,所以无所谓赔不赔的问题。而且只要小六你平安无事,就是你送给夫君我最好的谢礼啊。”
殷梨亭整张脸骤然沉下,对着杨逍笑得分外灿烂的笑脸,他一拳用力挥出。但那雷霆万钧的破空之声并没有带来该有的效果。杨逍轻易躲过对方的拳头,几句压低了的叮嘱同时说出,“若我估计无误,我们等候的猎物也许今晚就会动手,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殷梨亭冷哼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若无他事,杨逍,你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