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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豪赌(六) ...


  •   这日,北堂渡一夕昭雪。

      宰相怆然,跪拜于朝堂之上,黯然神伤。

      周皇下令,赐极金丝楠木,拜启明家祠堂,请北堂渡尸骨入皇陵,神位配享太庙。

      朝堂寂静,血雨腥风无声,幸存下来的文武百官早没了别的心思。

      七皇子生母早亡,四岁时便养在陈贵嫔膝下,太子幼时中毒一事无果而终,多年隐而不见,陈氏妄图母凭子贵,到头来,连累七皇子不及弱冠便被贬为庶民,念及皇家恩情,特送至楚地交由善颌亲王管教。

      十一年,通敌叛国的将军翻了案,入了太庙,异想天开的皇子出了京,成为庶民。

      一朝沉冤,看似轻易,却恰巧发生在无数朝臣自顾不暇之际,无人指摘,无可挑剔。

      一切伊始,都从两个赌场出老千的夫妇开始。

      蒲大人深吸口气,上前请奏,石大人身体报恙,周大人前日回府途中摔下了马车伤了筋骨,如今三法司只他一人坐镇,实在难以胜任,故恳请周皇再派能臣协助顺天府尹再办青衣社一事。

      太师请命亲审褚破,宰相也请。气氛微妙,周皇却允了。

      三法司院内,太师问,“褚破曾为惊羽卫,相爷此举竟不避嫌?”

      相爷说,“孙思敬死后身败名裂,尊夫人家里蒙羞,此案侦破褚破当立头功,太师此举亦未避嫌。”

      太师眯着眼笑,只道,“北堂将军沉冤昭雪,还未恭喜相爷。”

      北堂戚淡笑,拱手以对,二人身后跟着赵清明,一道入了大牢。

      都尉府内灯火通明,气氛诡谲。

      明落眼前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丁乾等人默不作声,垂手而立。

      就在半刻钟前,动身前往相府的明落一脸郁色,被廉况挡在了府门前。

      此刻,廉况身形五大三粗,却像个小媳妇一样的委屈怯弱,跪在那里闷着头不敢出声。

      他入惊羽卫也有些日子,见惯了打杀,近一个月来的明枪暗战差点让他生了带老娘回乡的心思,惊羽卫向来铁血,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眼前的指挥使大人冷血至极,早没了先前明面上春风细雨般的柔和,果决残忍,弹指间生杀予夺。

      “给我一个阻拦我的理由。”

      明落冷冷开口,冻得廉况缩了缩脖子,他能接受一个冷血的活人,却还无法直面一个活着的阎王修罗。

      廉况说,“褚破临走前说了,如果大人要救他出来,就让我把大人拦下,如果大人问缘由,就说,就说......”廉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下意识抬手去挠头,“就说他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他让我劝大人沉住气,不然他的魔法就不灵了。”

      “仓啷”一声,桌上的茶盏被明落掀翻在地,碎成了齑粉。

      明落上一次生气,还是再被褚破下药迷晕之后,这一次,褚破“混账”之命借由指挥使大人之口当着众人的面被广而告之,丁乾等人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置评。

      次日,赵清明送来一个食盒,众人推脱,最后是丁乾冷着脸带着食盒敲响了明落的房门。

      丁乾说,“大人,这是赵大人送来的莲子茶羹,说是清心败火。”

      忍住骂娘的冲动,丁乾在心底问候了那个身在牢狱还不忘作妖的老狐狸祖宗十八代。

      丁乾又说,“太师用了刑,褚破,断了一条腿。”

      明落的手覆在食盒上,顿了顿,良久只说了句“退下”。

      莲子清心,味却苦,明落放下羹匙,那大半晚羹汤怎么也再难下口。

      褚破招了。

      太师吃惊,相爷闻言怔愣,那双总是锐利的眼,此刻情绪难辨,一瞬不瞬的盯着褚破。

      褚破说,“对,袁随风没死,一切都是他的主意,青衣社是他一手创立,他贪生怕死,勾结北齐,祸乱朝纲。”

      太师愤然,怒骂褚破信口雌黄,褚破一笑,“太师不信,何不开棺起尸,我跟你赌一把,袁家租坟里根本没有袁随风。”

      袁随风自然是死了,为国捐躯,名正言顺。到如今,恐怕早为白骨,褚破一言,便是要开棺验尸,挖了袁随风的坟。

      此事一出,就连周皇也大受震惊。

      青驹书院院士袁青梢还不知身在何处,其子却被冠上青衣社主谋之罪。说也奇怪,久负盛名的袁青梢遭蒙此事,向来笔杆子硬气遇事便义愤填膺的青驹书院学子们此时却分外的安静。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顺天府外有人击鼓,安知意一身素服,要替那早亡的未婚夫婿鸣冤。

      安知意憔悴了许多,双唇泛白,眼下还带着抹不去的青乌,素面白衣,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匾额上书正大光明,下跪梨花带雨的女子,赵清明自有怜弱之心,说,“你拿不出证据来如何证明袁随风清白,叫本官如何受理,这样,你可愿与褚破当面对峙?”

      于是,顺天府尹亲自带着安知意去了刑部大牢,阴冷湿秽的牢房里,褚破就在其中一间,境况不可谓不惨淡。

      安知意看着牢门内那个被细铁链反剪双手挂在木桩上的人,早已没了先前的明朗气度,一如她自己,温柔顺意的面具一经撕下,原先那张脸上可憎的伤口便再难愈合。

      褚破断了腿,只得靠坐在木桩前,断腿前挨的板子还生疼,稍稍动一下就冷汗直流,见到来人也不惊讶,只维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抬头朝安知意一笑,纵使身陷囹圄,纵使一身狼藉,依旧能笑达眼底,一脸人畜无害。

      褚破说,“没想到第一个来探我监的人竟然是安小姐,不得不说我与安小姐实在是有缘。”

      安知意冷汗盯着他,“褚先生,你本可以不必受此番罪,何必如此,你与随风无冤无仇,又何必陷他于不义?”

      褚破反问,“你怎知我不是实话实说?”

      安知意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褚破笑了,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歪着头去看安知意,“原来你也知道什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么,证据呢?”

      安知意怔了怔,一丝冷意从顺着脚心直上天灵。

      褚破说袁随风是青衣社幕后主使,空口无凭,但他所言每句话都落在实处,要佐证袁随风死活,只待开馆。

      安知意说袁随风不是,同样空口无凭,却拿不出一点证据。

      褚破说,“安小姐,你今天顶着袁随风未亡人的身份来与我对峙,那我们就来赌一把,你敢吗?呵,你不敢,你连棺盖都不敢开。”

      安知意在发抖,褚破说的对,她不敢,也不能。明知道袁随风的尸骨就躺在那里,她也不能让别人在他死后搅他清静,他是个那般快意爽朗的人,死后自然也该魂归净土才是。

      脑海里袁随风的样貌依稀可见,他喜欢青色,常年着青衫,她所希望他能如青山常在,还能在自己耳边唤自己一声“阿意”。

      安知意脸色苍白,眼中泛起腥红,泪光盈盈,一如褚破初见她时的模样。

      褚破低声叹息,“竹马随风去,青梅空知意。安小姐,你本可以好好选择自己的后半生,偏要一意孤行,何必呢。”

      安知意闭了闭眼,再睁开,冷眼看向褚破带血的衣衫,“他是我未婚夫婿,你说我何必,你呢,为了阿落,为了北堂家,你又是何必?”

      褚破不喜欢安知意,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他的基因序列从根本上让他厌恶小白莲,何况这朵小白莲还想要一头扎进他看准的池塘里,那一声声阿落就像是带了定位器的导火线,精准无误的砸进他的雷区。

      也不顾忌她一旁的赵清明和身后一帮衙役牢头,褚破勾着嘴角,脸上带着十足的嘲笑和挖苦,“姐妹,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这么跟我说话,袁随风的鬼魂吗?不趁着大好年华好好做人非要打着死人的幌子为非作歹,人前虚情假意人后机关算尽,一口一个未婚夫婿又一口一个阿落阿落的叫着,袁随风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好歹也是个战死沙场的将士,死了死了还不得安生,你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给他袁家蒙羞,我真怕他跳出来再死一次。”

      竹苓等在刑部门外,看着她家小姐神思不瞩的出来,上前轻唤,却见她眼神空洞,就像魂魄离了体一般。

      安知意抬眼望天,那苍穹之上无边的白芒有着摧枯拉朽的岸然气势,凛冬已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豪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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