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掮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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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实好奇问，“挂谁的账？”
廉况说，“都尉府。”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明落问，“他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廉况挠了挠头，将那些话反复记忆了一遍，才道，“他说，黑猫警长都在忙着抓蓝皮鼠，他不能添乱，像听风楼这种一听就水深火热的地方就让他独自去承受。”
明落伏在膝上的手拢了拢，衣袖下是渐渐握紧的是他道不明的情绪。
廉况想了想，“他说他是去体验民间疾苦，了解世间百态，身先士卒，死，死而后已。”
明落利落起身，没给其余人上前询问的机会便走出了议事厅。众人紧跟着站起，到底不知道跟还是不跟。
程实唏嘘，“褚哥好像变了。”
晁介附议，“对对，最近越发的放肆，好几次跟大人说话没大没小。”
赵鼎说，“他不是一向没大没小。”
程实摇头，“以前蔫着坏，现在明着坏。”
廉况，“啊？他不是一直都挺好的？褚兄弟是个好人啊。”
几人朝他看去，眼神里都带着善意的笑，赵鼎道，“桐城民风质朴。”
老实人廉况憨笑着再次挠头。
丁乾始终不言语，抱着臂靠在桌前。从什么时候起褚破变了，大概是从北齐公主失踪后不久，如果先前褚破还是个谨小慎微从不越矩的本分人，现在的他就是在界限之间反复试探时而忘我的疯子，这样的人等同于半个死人。
死人，向来无所畏惧。
如此想着，丁乾快步走出议事厅，他家大人已不知去向。
听风楼共九层，在京城的繁华楼宇中不显突兀，但楼内极近奢华。自一楼往上，风格不一，但装饰器物无一不考究，金石玉器一应俱全，管你是达官贵族贩夫走卒，哪怕是罪孽深重的朝廷要犯，只要进得听风楼便是贵客。
三楼解语阁，楼窗大敞，夏风拂过，青玉台上的女子款摆着腰身，一回眸，肩上轻纱滑落，唇上衔着的酒杯上扬，一抬头，莹白脖颈处微微滚动，清酒入喉。有酒水顺着唇角滑下，一路滑到她肩颈。
褚破听到一声不加掩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侧过头，邻座那个男人正如一头饥饿的狼目光热烈的盯着台上的女子。
像是画中人，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女子的美在皮相，丰腴去不臃肿，清丽却不瘦削，女子的媚在骨相，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引得周围男人们垂涎。
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叠厚厚的银票过去，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呼声哨声，银票像雪花一般翻飞，女子笑得比花娇媚，姿态翩然，指尖夹住几张银票便眯着眼塞进主腰里。
乐师们越发的卖力，这狂蜂浪蝶般的场面还是让褚破开了眼界。
却在此时，不知道哪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伙丢了一颗银锭子过去，掌心的大的银锭不偏不倚砸在了女子额头，一声钝响，银锭子落在地上，在玉石板上敲击出一串声响。
哗然过后，连乐师都噤了声。
女子轻移莲步，缓缓开口，“给我取五百两银子出来，要十两一锭，把他拖出去，给我砸，狠狠的砸。”
女子手指的方向，正是褚破邻桌那个如狼似虎的男人。男人还在惊愕间，便被不知何时何处冲进来的护卫们干净利落的拖了出去。
男人们像是被施了咒，纷纷老实地坐回位置，渐渐的恢复了饮酒作乐。
女子扫视一圈，浅笑一声，随即腰身一转，径自朝着褚破走来。
一阵香风拂过，女子姣好的面容凑近，半伏着桌朝褚破吐着气息，“你怎么不叫好，怎么不朝我扔银票？”
整个解语阁里的客人都是以一如既往的慷慨且色令智昏，唯独今天这个男人，从坐下到现在也只是在最开始打量过她几眼，便再没了动作。
褚破没想到自己的格格不入竟入了女子的眼，于是歉然一笑，“我没钱。”
女子微愣，随即笑道，“没钱你来听风楼？”
褚破反问，“没钱不能来听风楼？我以为有钱必去的是银号才对。”
女子视线从桌案上寥寥无几的两盘干果上扫过，抽出丝帕掩唇轻笑，一双媚眼闪着探究的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褚破，眉梢眼角俱是风情。
褚破感叹，“云鬓香纱，美人多情。”
褚破下一瞬取下女子的丝巾，折了折，在女子狐疑的目光下，将丝巾浸在了酒杯里。
一丝冰凉抵在额头，女子先是轻痛，随即怔愣。
褚破说，“这酒镇过，给你消消肿，不然明日起来就不美了。”
女子说，“我叫阿颜，你呢？”
褚破一笑，抬手将女子滑落臂弯的水红轻纱拢上她肩头，遮住了一片莹白，“红颜朱袖，这名字很配你。”
有那么一瞬，阿颜的笑变了意味，“你娶妻了吗？”
褚破很认真的摇头。
阿颜换上一抹足以魅惑在场所有人的笑，“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褚破想了想，很认真的问，“可是我很穷，你家里怕是不会同意。”
阿颜向前凑了凑，鼻尖若有似无的轻轻触碰他耳畔，呵气如兰，“我可以跟你走，你带我走，我们一起私奔好不好？”
不知何时起，解语阁异常安静，此刻的低声耳语却好像在空谷回响。
褚破没来得及探究，一个声音倏然响起。
“大周律私奔乃重罪，男则棍刑，女则游街沉井，官者，罪加一等。”
明落一身杏色折枝暗纹长袍，长身立在一丈开外，嗓音清冽低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如胶似漆的二人。
褚破此刻宛如惊弓之鸟，只是这只鸟已经醉死在那双清冷的桃花眼里，顷刻间失去了弹跳能力。阿颜缓缓抽开身，手里还攥着那方浸着酒香的巾帕。
阿颜低眉打量着来人，明落周身的气度不可轻量，此刻解语阁内不少高门贵胄，自明落进门来便都缩成了鹌鹑样，阿颜不敢冒然与之。
褚破起身，一拱手，“大人。”
明落给他一个眼神，只道了句，“回去。”
阿颜侧目，“官家？你也是官家？”
褚破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子放在桌上，一点不嫌局促，“出来的急，身上就这些了。”
眼见明落转身，褚破小跑着跟上，身后是阿颜的疾呼，“你到底是什么人？”
褚破回头一笑，“你会知道的。”
日暮西斜，听风楼前多得是客人家的软轿马车，褚破伸长脖子搜寻也没找到属于明落的那辆，却见明落朝着斜对角那匹高头黑马走去。
眼见明落翻身上马，英姿俊朗，褚破赶忙跟过去，仰着头看他。
“大人，你骑马来的？”
明落低眉看他，略一颔首。
天近黄昏，暖黄的金光将明落杏色的身影笼在倒影里，马上的人不说话，在暖风中异常的柔和。
褚破心里发痒。
攥了攥手心，抬眼看了看黑马，褚破想了想他跟明落共乘一匹马回到都尉府的光景，随即轻咳几下，仰着脸笑得一脸温和。
“那，我给大人牵马吧。”
晚风温热，长街洒金。
夕阳的余晖将倒影拉的老长，马上的人背脊挺直，风拂过发丝，随着轻微的马蹄颠簸摇摆。马前的人牵着缰绳，默然无声，有一种说不出的乖觉懂事。就这么一路走，转过几道街角。
明落几次别开眼，又再看去，视线几度在他身上逡巡。那道背影有些单薄，明落记得他腰后还有几道火烧过的痕迹。
临近都尉府，褚破已经看到门前翘首期盼的丁乾和赵鼎。
褚破突然开口，“马上十五了，大人准备怎么过？”
过了半晌，明落才道，“如常。”
翻身下马，明落径自回了指挥使府邸，留下三个还没张嘴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的人大眼瞪小眼。
赵鼎难得揶揄，“听风楼好玩吗？”
褚破连连摆手，随后笑着开口，“我结识了一个姑娘，是个美人。”
丁乾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手中缰绳被一把夺过，两人牵着马回了都尉府，褚破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空地，兀自抬手按了按眉心，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次日，一封染着朱砂的信笺被人送到解语阁，是夜，女子披着斗篷避开了众人，独自离开了听风楼。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掮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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