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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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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了闭眼,褚破强压下腹部痉挛的不适感,对着裴县令道,“大人,草民有几个问题要问老鸨。”
裴县令沉默应允,褚破回头去看老鸨,那女人也正定定看着他。
“是你发现的红斗尸体?”
老鸨道,“是...不是,是张奴儿,”老鸨一指身边的男人,“他,他是我院里的龟公,循例要去查房。”
褚破不着痕迹的看一眼那龟公,见他一直低着头,又问,“红斗可有跟人结仇?你们飘香院的姑娘有没有人忌恨过她?”
老鸨连连摇头,满头的金钗又是一阵玎珰响,“没有没有,红斗性子软,从不与人争执,就是楼里的姑娘争风吃醋也从没争到她头上过。”
“她有没有常客?”
“常客...有几个......”
“这几个月的常客。”褚破提醒老鸨。
老鸨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道,“有有,三个月前有一个南边来的书生,银钱没多少,但红斗喜欢,时常留宿,与那人品诗下棋。”
“他人呢,昨天可去过楼里?”
“没有,这几日都没见人,楼里姑娘们都说人八成是回去了,没得在私下里议论。”
褚破略一沉吟,对着裴大人道,“大人,请大人即刻派人去飘香院附近搜查,这个书生应当还在,人很好找,他应该很慌张,有可能还在想办法同楼里的姑娘们打探消息。”
“什么意思,褚破,你这是......”
“大人,来不及了,再不搜查人就跑了!”褚破难得的严肃让站在一旁的廉况微微吃惊。
裴县令按着惊堂木的手微微发颤,才要发作,又见廉况要朝自己抱拳,随即一摆手,着令廉况带捕快去拿人。
廉况招呼一声又风风火火的去了,远比先前去缉拿他这个嫌犯时候来的有魄力。
“褚破,你给本官好好解释解释!”
褚破从廉况的背影上收回感激的神情,一双眼蒙上一层阴影。
“红斗一直是在我这里做衣裳,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姑娘,可就在三个月前开始,她有了变化,明显比先前多了些生气,就好像对将来充满了希望,我一度以为她要从良,就在昨日,她跟我说,她要回家了。”
“什么?”老鸨突然惊愕,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姑娘要回家。
“看来你不知道,”褚破看一眼老鸨,又道,“如果我没猜错,她是要偷跑,离开飘香院,回江南。”
话音才落,县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廉况带着一众捕快压着一个男人又风风火火的折了回来。
这么快?
褚破一脸惊喜的看向廉况,也从后者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捕快将那个哆哆嗦嗦的男人一把推倒在地,廉况回禀道,“大人,此人就在衙门外,鬼鬼祟祟,还向外头的人打探今日的案子,他是南边口音,我还没开口盘问便吓尿了裤子,什么都招了。”
说完,廉况又向褚破投来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兄弟,神了啊。
褚破离着那个一进来看到红斗尸体便惊吓的一张脸煞白的男人远了些,那股尿骚味儿混着老鸨的香粉味儿简直惊天动地,奇妙的无法言表。
“是你,是你!”老鸨颤着声指着那男人。
男人瑟缩一下,哭的涕泗横流。
裴县令来了精神,惊堂木又是狠狠一拍,杀威棒肆起,威唔声在堂中炸裂。
“下跪何人,为何杀死红斗,还不从实招来!”
“小人、小人张远生,小人......大人,大人饶命啊,小人是一时失手!大人饶命啊!”
张远生那张不算俊俏的脸此刻皱在一处,连连叩首,褚破不禁想到了杜十娘,不知道她怒沉百宝箱的时候李甲是不是也想痛哭流涕。
“你因何失手!”裴县令喝问。
张远生忙不迭道,“回大人,小人盘缠用尽,正欲回乡,是、是红斗她,她硬要与我同去,小人婉拒了她,她便与小人撕扯,小人、小人......”
“于是你便将人杀害,还将她财物洗劫一空,谋财害命,可知死罪!”
杀威棒再起,裴县令怒目而瞪。
张远生闻言却是猛地一怔,随即惊道,“大人,小人从未谋财啊,她要赠小人盘缠小人都未曾收,怎会谋财?大人明鉴啊!”
“你钱都花光了,这几天住在哪儿?”褚破突然问道。
张远生一愣,随即支吾道,“我,我宿在红斗房里......”
褚破轻嗤一声,又问,“你是用什么勒死的她?”
张远生随即一指腰间,“用、用腰带。”
褚破对这个把杀人凶器重新戴在身上的男人另眼相看,简直不能再猥琐。
“好你个穷酸鬼,一分银子都没有还敢私藏在我楼里,你!你还我姑娘命来!”
老鸨一个饿虎扑食般的冲上去,那瘦弱的张远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被扑到在地,任凭老鸨一身横肉压在身上,腥红的豆蔻指甲在他脸上顿时挠出几道抓痕。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廉况慢悠悠的上前,慢悠悠的将人拉开,那张远生衣襟被扯,肩颈也多出些红痕来。
“你若胆敢再咆哮公堂,本官便赏你板子!”裴县令指着老鸨怒骂。
褚破等身边人重新跪好,也慢悠悠开口。
“人不是他杀的。”
满堂惊愕。
“褚破,你说什么!”裴县令对着褚破吹胡子瞪眼,褚破十分担心他那一把胡子飞起来糊自己一脸。
“大人请看,”褚破一指红斗,道,“红斗颈间与耳后各有一道淤痕,颈间这条粗些,应是腰带所勒,耳后这条更细也更粗糙,应该是麻草绳结一类。”
“是草绳。”廉况适时开口。
褚破点头,抬手锁住自己的脖颈,向后一仰,“大人,如果是被勒死,死者脖颈骨骼应是后错,像这样,”说着,脖子又向前一躬,道,“但红斗脖颈是前错,是硬生生被重力拉断的,所以,红斗的死因,是吊死。”
褚破说完,突然扭头看向张奴儿,果然见他一脸惊恐的慌忙低下头,两手不住的颤抖。
“张远生对着一个前一刻才温存过的女人痛下杀手后,惊恐之下根本不会去检查人是不是真的死透,他也不知道在他走后红斗还遇到一个人,在今日清晨将她送上了黄泉路,就因为她满屋的金银和自己的奄奄一息,这个人,也许也没想到红斗没死透,也许还想着人正好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卷了她的银钱还能捞一笔。”
张奴儿越抖越厉害,两手因为止不住颤抖被他别扭的藏在身后。
褚破突然大喝,“张奴儿,你还不肯认罪!你才是那个见财起意,谋财害命的凶手!”
张奴儿浑身一颤,抖如糠筛,还在那里要紧牙关紧闭着嘴不开口。
褚破冷哼一声,又道,“你一大早去查房,看到红斗昏死在房中,颈间还有勒痕,于是你贪心一起,想着蒙混过关,便将她吊死在房中!”
张奴儿猛地抬头,一双眼来回的转突然道,“我进去时候她已经吊死了,说不定是被这厮始乱终弃自尽而亡呢!”
“哼。”褚破冷笑,指着红斗颈间衣襟质问道,“自尽?你见过哪个活着的人这么自尽的?她生前爱美,纵使自尽也不会这般穿衣,头发还在衣裳里,这分明是被人惊慌下披在身上的,况且,你看清楚,这是夏衣!这是她预备与人私奔要带走的细软!”
张奴儿看着红斗被塞进衣襟的头发,怔愣了下,满眼都是惊慌。
褚破打蛇随棍上,“你每日查房,我想你应该是早就发现了张远生被红斗藏在房里,你没做声,今日发现红斗惨状,你便想到了张远生,如果将红斗伪装成自尽老鸨又草席一卷了事便罢,若是报官......呵,几乎是一瞬间,你看到房中这身衣裳,于是你将它穿戴给红斗,你想借此嫁祸我,如果张远生被捕拒不承认谋财还有我这个嫌犯,你应该是想着,有我们两个混淆视听绝不会再有人能想到还有第三个人了吧,这也是刚才我让大人去捉张远生时候你那一息间的放松的原因,你不怕他归案,反而越乱越好。”
张奴儿在老鸨惊愕的目光下满身颤抖个不停,一双手死死攥着,褚破沉声大喝,“你没想到老鸨果然报官,你应该没时间藏匿钱财,如果现在去搜,那些东西如果不是在你房里就是在你相熟的姑娘那里,总之,绝没有出了飘香院,你认与不认,捕快一搜便知!”
“啊!”的一声,张奴儿汗如雨下跌倒在地。
行迹昭然若揭,廉况铁马金刀的上前,怒目相向,“赃物藏在哪儿!”
“在、在翠红手里......”
“你!好你个张奴儿啊!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我的天呐!我的红斗啊!”老鸨大骂,想要扑身过去,却奈何那尸体冰冷冷躺在哪儿她终是没敢凑近,兀自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来人,给我扣了张奴儿!”裴县令一声令下,那副刚才还在褚破身上的镣铐便铐在了张奴儿身上,廉况还很是贴心的招呼手下拿来脚铐,一并铐牢他手脚。
褚破一直盯着张远生,见他跌坐在地上长舒口气,又问道,“张远生,红斗是个风尘女子,早惯了露水情缘,如果你只是过客,她不会轻易起了与你私奔的念头,你跟她应是同乡吧。”
张远生一愣,随即点头,眼神不自觉的闪躲。
“她说她要回家了,我想她是因着你的许诺,许诺她带她回江南,她甚至冒着捉回去将被打死的风险想要与你私奔,但她不知道你根本没想带她走,她给你的盘缠你为何不要?嫌少?”
“不,不少,有,八十两,够我们回去了......”张远生不敢去看褚破的双眼,那双眼仿佛能洞察他心底的私欲和懦弱。
“八十两......我这件衣裳才收了她几钱散碎银子,八十两够多了,够你们回去,如果你家里不同意,大可以用这些银子给她买间小院子,哪怕她做个外室呢,她一定不会无理取闹的,你知道的,她不是那种性子。”
张远生突然红了眼,不是先前的惊惧,而是真切的悲伤,红斗确实说她可以做个外室,不争不抢,哪怕日后自己娶妻生子......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为什么哄骗她,为什么给她一个能回家的虚假憧憬?”褚破声音平稳,语气里带着疏淡的哀愁。
张远生盯着躺在地上的红斗,倏地抱头痛哭,好半晌哀嚎道,“我不能带她走,我,我家中早有妻室,家世清明,断不能将她一个风尘女子带回去,八十两...就是八百两也不行啊!红斗......”
褚破紧抿着的嘴角缓慢的低沉下去,回头看了眼红斗,安静不受外物所扰,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迸射出来,褚破深吸口气,闭了闭眼,他庆幸红斗此刻听不见看不见,到死也不知道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过是个虚伪龌龊的伪君子,这个聪明又可怜的让人心疼的姑娘啊......
“你知道她为什么提前一个月找我做了这件夏衣吗?”褚破平静的语气打断了张远生的哀嚎,见他愣愣的摇头,褚破弯腰下去,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克制住翻腾的胃,在红斗腰间和袖口几处摩挲一阵,随即猛地一扯。
裂帛声传来,张远生愣在当场,老鸨如是,张奴儿如是,裴县令及一众捕快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