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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唇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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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单薄,白皙,明朗。
身后的桃知杏知盈盈福身,朝着萧庞和他这位才来的客人行礼。
萧吉也望过来,满眼的好奇,少年人开口,清脆粘人,“兄长来了客人,阿吉也想来见见,阿吉还让莲知去买了隆盛斋的点心,兄长和客人一起吃。”
少年笑开,对上满院的姨娘,“也给小娘院子里都送去了些,三小娘,我院里那盆月季开花了,让兰知给您送去,五小娘,平安馆新开的榛酒明日出坛,我让桂知去定下了两坛,明日给您送过去。”
几位姨娘眉开眼笑,瞬间被吸引了视线,纷纷凑过去跟萧吉闲话。
褚破一时间有些发怔,对上那少年清瘦且骨相分明的一张脸上,那双一笑便弯成新月的桃花眼,让他一时间心口一窒,有些移不开眼。
像,简直太像了。那双眼,简直和明落的一模一样。
北院里种满了各色花卉,甫一入院,满园芬芳扑鼻而来。
紫藤花爬满了藤架,萧吉就坐在架子下,朝着两人摆手,“兄长,堂先生。”
少年笑的恣意开怀,桃花眼里好似盛着一整个春夏,褚破笑着挥手,低头却想起另一双眼来,那个人可笑不出这副模样来,那双桃花眼永远清淡,永远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鲜有的春情也是在他作死下匆匆乍泄,而后一闪而逝。
再看一眼少年郎的腿,褚破轻轻叹出口气,身侧的萧庞闻声侧目,只一抬扇,轻摇了几下。
萧吉盛情邀请两人落座,赶忙介绍,“这是五小娘亲自下厨做的,我求了好久呢。”
萧庞叹笑,“你若要吃,还需要央求?”
萧吉笑开,眉眼弯弯的看过来,招呼着褚破,“堂先生,你快尝尝,我五小娘的手艺可好了。”
褚破很给面子的吃光了满碟的杏仁豆腐,而后眨着眼给出了评价,“气味清甜,口感滑嫩,好吃。”
那张紧张的等待评价的笑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身后的紫藤花也顿失了颜色。
萧吉说,“堂先生真好,真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家里,府上好吃的特别多,咱们兰陵好玩儿的也多。”说着,少年郎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可惜,最近府外不太平,堂先生也不好出门。”
褚破看了眼萧庞,肩头一耸。
真是兄友弟恭,哥哥唱弟弟随。
褚破说,“是不容易出门,不过我还好,本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只是阿吉你还有七日便要成婚了,到时候迎亲的队伍都出不去,新娘子也接不进来可真不好办呐。”
闻言,萧吉脸上漫上一抹红霞,看一眼兄长又看一眼褚破,嘴唇嗫嚅了几下也说不出话来。
褚破又说,“你们爹还没找回来,不然将婚事推一推也未尝不可。”
萧吉闻言,一双眼转悠悠几下,而后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来,“父亲不在,一切都听兄长的安排,兄长说完婚便完婚。”
褚破笑着点头,眼神在两兄弟身上来回打量。
萧家,还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偌大的萧府,东家失踪都没能让常年礼佛的老夫人走出南院佛堂,萧庞作为少东家,立时接手了一整个萧家生意,迅雷之势甚至都未激起一点波澜,萧家的产业生意一丝一毫的影响都没有发生。
再看萧府,都说深宅内院,勾心斗角不逊色深宫,可萧家内宅和乐安康的不像话,哪一家的姨娘不是头破血流的争个受宠的地位,又有哪个姨娘不想借着肚子争气产下子嗣将来也好为分得家产做下准备。萧家不同,萧府的姨娘们纵然没有子女傍身,也活的潇洒自在。
褚破想起来以前冲浪时看到的笑话,如果老公每个月给你二十万,常年不回家,你怎么办。底下一水儿的评论回答,最为突出的是,请问这种梦是白天睡觉能实现还是晚上?点赞最多的是,希望下辈子还能预定这辈子的老公。
萧府这是梦想照进现实,显然,钱多,得要多到萧家这样的程度才行。
最神奇的还是萧吉的婚事,由萧庞一手操办,新娘子也是萧庞认真甄选,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女儿家不羡权势,不贪钱财,最重要的是不嫌弃萧吉残疾。
褚破忘情般感慨,“能嫁到你们萧家,真是享福。”
萧吉愣了愣,随后雀跃道,“如果嫁给兄长,未来嫂嫂肯定是顶顶享福的,我兄长定然视如珍宝。”
萧庞投向萧吉的眼神里盛满了宠溺,而后换上惯常的神色看向褚破,“我府上安逸,入了萧家大门,自然是顺遂一生,堂先生在京中过得久了,整日为生计筹谋,一着不慎便遭扫地出门,何不留下?”
是啊,骄奢且安逸,半夜撒尿的恭桶都镶着金边。褚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锦绣长衫,一手搭在下颚,顿顿的笑出声来,“所以说狗肉上不得席面,我睡够了硬板床,跟人抢惯了鸡腿,在你这才待了几日感觉双下巴都出来了,哎,眼皮子浅受不起啊。”
萧庞不在意的笑,桃知适时上前,为几人添酒,萧庞一饮而尽。
北院的下人都是妙龄女子,身为侍女各个绝色,环肥燕瘦的水绿倩影更添几分春色。
萧吉想说什么,看了看兄长终是忍了下去。
褚破突然看过来,朝他眨眨眼,“阿吉的新娘子过门是来享福的,总不能还没进门就被一帮闲人堵在门外不是,你天天好吃好喝的喂着我,我得替你的婚事出份力。”
婚事办的顺利,他才好拿到想要的东西出门办事。
褚破此行为了南下,最重的保障就是财大气粗的萧庞,谁知道这根金大腿答应的爽快,却莫名要他参加了弟弟的婚礼才肯出手。
好在婚期将近,褚破也不急。
倒是好吃好喝的日子太过难熬,褚破自然生出些好事之心来。
于是当日,褚破一马当先,单枪匹马的出现在府门外,当着一众文人替萧庞应下了辩难之约。
“在下堂北,特在此替东家应下邀约,三日之后聚贤楼不见不散。”
于是乎,恢复了往日宁静的萧府大门,褚破带着萧庞每日进出,无一例外的是出门前一碗北院的汤羹,进门后一顿北院的茶点。
褚破也总算是见识了兰陵的讼师风采。
那日,萧庞携褚破赴宴,宴席间几位公子却与一吹奏胡笳曲的女乐师起了争执。
女子口才了得,从胡笳十八拍对到胡笳五弄,直对的那些个公子满面潮红,无言以对。
哪里都有仗势欺人的富贵公子,其中一位小公子奋起而驳,“区区一伶人而已,不若弃了胡笳,专伺口舌侍人,定比你吹曲来的富贵。”
那小公子本身也是富贵,气度不俗,只是那眼高于顶的样子和颐指气使的神态,不由得让褚破想起了远在京城的裴渊。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同样的宴席之上,膏粱纨袴的自视甚高和尖酸刻薄如出一辙。
女乐师羞愤至极,臊红了脸,率先开口的却是萧庞,“吴家家学渊源,门风清正,现如今府上内学学堂内也有几位女先生,若吴四公子将方才的话说与先生听,只怕是会败了门风。”
那吴家公子闻言,见说话的是萧庞,待看清他身后站着的几位随侍,先是一噎,随后反唇相讥,“女子才德业有高低,如我私学先生,业如此伶人,她身为伶人不司本职,一味卖弄唇舌,倒是真与萧家主那日一般无二,身在兰陵,不思买卖营生,不寻生身父亲,一味褒扬那京中贼子,实在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与那贼子沆瀣一气,简直丢了我兰陵文人的脸。”
褚破叹为观止。
果然,膏粱纨袴都有一个通病,不畏权贵,不惧刀兵。
萧庞的随侍中站出一人来,冷着脸直直盯着那吴家四公子,那四公子引颈瞠目,一副激昂姿态。
褚破突然开口,“吴家公子错了,萧家主哪算文人,至多不过是个商人,商人重利,哪管那么多文人脸面的事。”
萧庞在侧,轻笑出声,“堂先生谬赞。”
褚破凉凉投去一眼,别开眼去。
却又一人从座上起身,朝褚破一礼,却道,“这位公子所言有悖,萧家主虽为商贾,却非普通商才,萧家产业遍及武周,身为萧家一脉掌舵岂能在商言商不顾礼义廉耻,商道本式微,我兰陵城却一向以萧家为重,只萧家主自甘堕落,与那京中贼子为伍,当真丢了身为男儿的脸面,也丢了我兰陵城的脸面。”
褚破低头凑过去,小声说道,“看来真是我对不住你了,想必之前你还是颇受这些文人器重的。”
萧庞也侧身凑近了些,低声回道,“这是司马家的门客,司马开相乃是半犀先生得意门生。”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嚣张。
褚破又问,“司马开相这个名字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怎么不叫司马砸缸,简直异曲同工。”
萧庞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笑出声来。
见两人抵着头笑得欢快,那门客冷笑一声,转身对上吴家公子,“吴四公子先前所言大为不妥,简直有辱斯文,适才这伶人有理有据,不失力度,字字句句经得起推敲考据,你几人既然败下阵来,自当回门自省,岂可于大庭广众将女子掩面弃之不顾,谦谦君子,理应温润如玉。风骨凉生牖,消尽尊中酒,你所言所行,如何对得起这席间的酒!”
眼看着,那吴家四公子涨红着脸,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席,绕过那门客之时更是以袖遮脸,仓皇而去。
褚破了悟,这便是讼师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