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众猫拱月

12、【12】

　　姜慕凝看向缩成一团闭口不言的沈妍，微微叹了口气，想，最后一次了。

　　她坐直身子，收回目光看着沈父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您的这位妻子，知书达理，热爱艺术，性格浪漫自由，年仅三十画作就多次获奖，实在是年轻有为，让人羡慕。”

　　她话锋一转突然开始夸沈父的妻子，别说沈父懵了，就是姜阳朔都有些茫然，攥紧的拳头都不由得松了松。

　　姜慕凝不管别人怎么看，接着说：“能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并且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取得成就，实在是令人敬佩也让人羡慕。我的大哥曾经热爱音乐，擅长钢琴古筝一类乐器，我的父亲还能为我们遮风挡雨时，他可以尽情尝试不同规模的考试或竞赛，他有名师教导，有最好的环境和高等的乐器，只是如今也很久没碰过了，大企业总是忙碌的，他要承担在家庭中属于他自己的责任，所以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讪讪笑道：“姜先生年、年少有为……”

　　姜慕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姜阳朔就道：“让你别插嘴你没听到吗？！”

　　不让沈父插嘴主要是姜慕凝怕自己听到他的声音太烦躁，情绪上来就不想说了，听到自家弟弟的声音倒是缓和了一些，拍拍他的手臂，说：“阿朔脾气不好，见谅。”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对于沈夫人这样为了事业敢于拼搏的女性，我是很敬重的，毕竟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家庭环境缺一不可，能得到你身为丈夫的支持，想来也会轻松许多，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开明的丈夫和勇敢拼搏的毅力的，可惜沈妍的母亲那时就没有，我想她也很想读书，只是没有那样好的条件。她不如沈夫人眼界开阔，豁达明朗，想来也不如沈夫人优雅漂亮，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她没有优渥的家庭环境，没有足够开明优秀的丈夫在背后支持，甚至孩子也要作为寄托丈夫未来希望的筹码，她不想生孩子的时候，面临的是离婚，而沈夫人不想生孩子的时候，自然有爱她的人为她着想，家庭的责任，有人替她承担，这多好。”

　　姜慕凝看着沈父隐隐露出难堪表情的脸，忍不住笑了笑，轻柔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嘲讽：“抱歉，话多了，今天看到你，就总是让我想起我过世的父母。我父亲白手起家，家里没什么资产，很小的时候就被迫辍学去打工了，和我母亲一起拼搏多年，家庭条件好了许多后才有了我的哥哥，父亲后来对我说，没有好的条件，他哪里敢生孩子和他们一起受罪。

　　“我的母亲在生下哥哥后就回家照顾孩子了，她从一个有事业有理想的女人回家变成一个围着孩子转的家庭主妇，实在是很大的勇气，还好我的父亲并没有让她失望，他为我产后虚弱的母亲请了月嫂照顾，会尽量准时下班陪妻子孩子，工作再忙也会回家陪他们说说话，哪怕几句也是交流；他也会抱怨委屈，商场如战场，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没了我母亲的支持，他承担了不少的压力，但他也能理解母亲照顾孩子的不易，会在家偶尔抱怨工作的不易却不会将负面情绪发泄在妻子孩子身上。”

　　姜慕凝顿了顿，有些怀念地轻笑道：“我和阿朔是意外，他们原本想给我大哥全部的爱，却没想到意外怀孕多了我们俩，母亲舍不得打掉我们，就生下来了。大哥从小就喜欢乐器，对学习并不感兴趣，我和阿朔倒是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爱好倾向，父亲尊重他的爱好，想培养继承人的时候，在我和阿朔两个中挑选过后选择了我，我曾经问过他，如果我做的不符合他的期望，他会失望吗？如果我没有能力撑起姜家，他会觉得难过吗？

　　“我父亲说，不会，这世界上哪有不倒的企业，哪有不亡的事物，尽力就好了。他说他的期待就是自己的孩子在他的保护下能快快乐乐的，我永远不会不符合他的期望，我是他的孩子，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他期待的样子了，所以我不必强迫自己去迎合他的喜好，他的期望，我们三个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复制品，也不是谁实现梦想的工具。”

　　姜慕凝说着，笑容渐渐淡了，缓缓道：“在我的印象中，我的母亲一直都是热情大方的，她脾气不是很好，但从没有在外面失礼过，也从来没有和我父亲有过剧烈的争吵，一直都是相互尊重，相互扶持。我想如果沈阿姨的丈夫当年能像我的父亲一样学会理解和尊重，她也可以像我的母亲一样大方得体，没有谁生来就是暴躁粗俗的，环境铸就一个人，也能毁了一个人。”

　　谁不想光鲜亮丽，养尊处优，干干净净优雅大方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可是人得生活。

　　“父亲这个称呼并不仅仅只是称呼，还是责任，是义务，你没有尽到，就没有资格应下小妍这声父亲。”她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面色平静，语气却隐隐带着冷意：“适可而止吧，沈先生。”

　　至此，他们都已经无话可说了。

　　沈父只觉得自己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扒掉了人皮，露出污浊不堪的内里，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全都成了他虚伪的证明。那一瞬间他甚至希望一开始就是姜阳朔过来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打一顿扔出去，也好过现在这样难堪。

　　姜阳朔揪着他出去，姜慕凝就站起身坐到沈妍身边，她清楚的看到面前少女纤弱的身子抖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人和人相处也是要看缘分的。

　　姜慕凝温声道：“再有下次，你可以在玄关那按铃找物业，不经过你的允许他们是不会放人进来的。”

　　沈妍猛地抬头看她，神色惊恐，她张了张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明明沈父不可能找到这里，找到了也不可能通过层层物业的严密防护进到家门口，甚至只要沈妍不开门他就进不来，还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沈妍偏要夸大其词让她以为沈父来这里闹事破坏，让姜慕凝急匆匆带着姜阳朔过来救人？

　　又防备又想利用，姜慕凝想想也挺替她累得慌。

　　她不介意女孩子有点小心机，要想好好活着，有点心眼是必然的，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可爱归可爱，也是真的让人操心，姜家不可能庇护沈妍一辈子，沈妍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好的。

　　如果自己和姜阳朔来能震慑沈父，让他再也不敢起抢女儿的心，姜慕凝觉得自己是不介意帮忙的。

　　前提是沈妍没有那么多针对她的心思，或者有也不能让她看出来。

　　沈妍大可以直接告诉她，想让她帮忙震慑如今也混生意场的沈父，如果有用，别说姜阳朔了，姜阳秋和景琏她都愿意带出来。如果沈妍抹不开面子，也可以在外面做出偶遇的假象，光天化日之下，沈父总不可能真的动手抢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她怕姜慕凝不愿意帮忙，怕在外面在街上姜慕凝不会“屈尊降贵”亲自前来，所以不惜透露别墅地址，开门放外人进来，又没有本事抹掉自己在其中所留下的痕迹，狐狸尾巴整个露了出来，还以为捂着眼睛背对着她缩进墙角就不会被看出来。

　　可怜又可笑。

　　姜慕凝低声说：“我不介意你利用我，如果能帮上你的忙，我是很愿意的，但你也该坦坦荡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今天你能骗我过来帮你对付你爸爸，明天是不是能骗我做别的事了？”

　　沈妍眼眶通红，哽咽着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姐姐……”

　　好吧，她想，也许这个动机沈妍是没骗她，但信息不对等很可能造成很多不良后果，尤其是在商场上，一点微妙的文字游戏就能让一个人满盘皆输，这次是问题不严重，可下次呢？如果再有什么突发情况，沈妍一样怕她不会来而隐瞒一些信息，她没有做好准备，或是出现别的意外，后果又该由谁来承担？

　　沈妍不信任她，而信任不是轻易就能建成的，姜慕凝没有耐心也没有义务再费心去取得她的信任。

　　因此，她说：“过了今天，就不要再联系我了，你没住多久，房租也没必要付，开学后不住校的话，就找个好地方和妈妈住一起吧，兼职的钱够你再租一个不错的房子了，以后好好学习，变得更优秀更强大，就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姜慕凝说完，当着她的面拿出手机，按断通话键，而那上面赫然就是姜阳朔的名字。

　　沈妍知道，她连仗着姜慕凝不会说人是非的性格，再最后利用一次姜阳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是断了她的全部后路。

　　沈妍颤抖着声音说：“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姜慕凝叹息一声，看了看她尚还稚嫩的脸，“我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你对我不够信任，但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帮我们为云景正名，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想法，我都会尽力帮你最后一次。我们的缘分尽了，你还有和未来更多人的缘分，真心是能换来真心的，保护自己的同时，你也可以试着真心待人。”

　　沈妍怔怔听着，原本还想再说，但‘云景’二字戳中了她心中最恐惧也最愧疚的部分，因此再多的话，她都有些说不出口。

　　也许缘分是真的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