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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谁念幽寒坐呜呃 ...


  •   刚刚还是晴好的天气,顶上鸟儿自由飞转,可当我一进树海,密实的枝叶瞬间遮天盖日。微弱的阳光从缝隙间落下来犹如黑夜里的星星一般零碎。
      可怜我一路痴还是个病人,在里边原地散步良久,待到眼睛适应了又忽觉心跳加快,呼吸困难浑身燥热,躺地上闭目养休息好半晌才恢复元气。
      迷糊中,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诡异的气息萦绕四周。周围又是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我的心跳与呼吸声及那诡异的气息。
      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双小绿眼睛。我与这双小绿眼睛的主人近在咫尺,它就伏在我身上,躯体距离不过一尺。
      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跳没了。
      伏在我身上的是一只赤首鼠目的食人猲狙。这只猲狙浑身的灰色狼毛与我不过毫米的距离,诡异的气息原来就是它粗重的鼻息。我从它的小绿眼睛里看到了饥渴,以及一丝期盼?
      我浑身僵硬,后背紧贴地面,手掌朝外姿势防备,挤出个不知有多难看的笑靥说道:“我……我的肉……不好吃,瘦得很,只有骨头……我还骨质疏松骨质增生骨头坏死,一点嚼劲都没有,你看你牙齿这么锋利,不能白费是吧?”
      我竭力克制不断膨胀的情绪,试图在语言上与它沟通。但沟通不能,反作用倒是起了。只见那对小绿眼睛里的饥渴更甚,嘴边已然开始流出粘稠的液体,这不是个好兆头,见状我便悄然上移,缓慢脱离它的狼怀。
      猲狙似乎察觉到了,跟着我向上移。于是我们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仅畸形还喜剧。

      就在我考虑要不要召出云生弓时忽觉胸腔如火中烧,阎罗天子的话在耳边回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让云生弓轻易现世,于是都到了嘴边的“现”在理智的控制下变成了“我爱人人,人人爱我”。
      此时,左边灌木丛中蓦地传来一阵巨大声响。这声响成功缓解了我的情绪,被火灼烧的感觉立时消失。
      我脖子后缩,心里大惊,莫不是这只猲狙的老婆孩子来了吧?禁不住打个寒战。
      那巨大声响突然消失了,就在我疑惑之际身上的猲狙倏地被莫名的东西踹飞,听声音还一连翻了好几个滚,接着就没了动静。估计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体就又猛地一沉。
      我大口吸气,调整好呼吸后抬眼一看。
      五官扭曲纠结,很丑很凶得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张人脸,也是小绿眼睛,但这小绿眼睛就明显要灵动多了,不是饥渴也没有期盼,只是好奇,俯身嗅了嗅我就没其他动作了。
      嗯,这应该是个野人。太好了,我们好歹是同类,基本能够避免自相残杀的问题。
      再往下看,巨大的獠牙,两个脑袋叠加,虎身,长毛,还有长到可以从臀后翻转过来拉扯我头发的尾巴。这不是传说中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是什么?来了个……更彪悍的。
      这次我没再蜗牛似的蠕动,而是使出浑身力气从梼杌身下挣脱出来接着又麻利非常地也不管心脏能不能负荷拼命狂奔。

      我跑得飞快,朝树海深处奔去,四周树木盘根错节,顶上光明微弱,渐渐就迷失了方向。本以为已经成功甩脱梼杌便停下来稍作休息,谁知气都还没喘匀净,脚一疼,身子后仰,我摔倒在地。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就被不明物拖着往后带。
      吃力地回头看去,竟然是刚才的梼杌。
      梼杌径自奔跑,丝毫不顾及我的死活,用它的红毛长尾拖着我飞奔,一路磕磕碰碰,好在我穿得多,倒也不太痛,便竭力仰着头免得伤了脑袋成傻子。
      也不知道被拖着跑了多久梼杌才停下来,这时我已是头晕眼花意识淡薄了,却还是本能地抬眼去看是否是被什么更彪悍的东西堵住了它。

      迫使梼杌停下来的是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材清瘦颀长,黑带束发,衣着玄青色袍服,手持一把长戟,笔直地立在路中央,影子被一旁的柴火拉得很长很长,半面朝向我,深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情绪,五官深刻气质冷冽,在火光中却又透着平和的温柔。
      朦胧中看到的藏匿在清冷之中的温柔引发了我心中的一阵突如的悸动,莫名其妙觉得熟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见梼杌倒拖着个浑身尘土腌臜气若游丝的女子飞奔而来男人眸子里一点波澜都没惊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被梼杌从他侧边抛出去……
      没错,我被忽然停下来的梼杌给抛出去了,那动作那姿势以及我的造型和破烂样简直就像是在抛腊肉,然后男人看我的眼神也跟看腊肉一样见惯不怪,只是掀起一阵风吹得他如墨长发轻扬,掠过深黑的眸子拂过清隽的右脸,而这一扬居然就轻轻巧巧吹开了我沉睡十几年的少女心扉。
      本想庸俗地高喊一声“帅哥好歹英雄救美一下哇”,无奈浑身气力消失殆尽,脑袋又沉得难以思考,我只感觉自己真跟一块皱巴巴的腊肉一样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骨架散了一般剧痛,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待到清醒过来我发现我的身体依然完整,没被梼杌啃去任何一块肉,只是浑身酸痛难耐,抬眼往上看,顶上微弱的亮光不知是星光还是阳光。
      跟前三四米开外处一堆柴火燃得正旺,低微毕剥声响更衬得周遭死一般寂静。
      那只始作俑者梼杌,此时正趴在火堆对面——适才那个看我像腊肉一样被抛出去也无动于衷的男人的身侧,跟寻常人家的宠物一般温顺乖巧,但还是丑得我刻骨铭心。
      见我醒了,梼杌抬起头来,伸出爪子挠了挠身侧的主人,然后转而看向我,灵动的眼睛还是装满了好奇。我总觉得,那丑得我刻骨铭心的脸在对我笑,虽然五官已然扭曲得无法辨认。它表现得似乎很是友好,可脸太惊悚了,当下又是一阵恶寒袭来,我不禁瑟缩了几下肩膀。
      我仍旧躺在地上,透过跳跃的火光看向对面的男人,却见他清隽的脸左边带着半张玄铁面具,适才在意识淡薄之际恍惚间看到的与清冷相交织的温柔顿时荡然无存,透着一股冷硬与坚毅,却仍旧让我怦然心跳。可一想到他居然眼睁睁看着一个妙龄少女被自家宠物像腊肉一样甩去却不出手相救,我那充斥满腔的悲愤顿时将对他的好感全数湮没。
      目光落在他不离手的长戟刃上,配以面无表情与让人感觉冰冷之极的玄铁面具,忽觉杀气萦绕,我立时警惕起来,下意识说出来的话成功把自己震出地球。
      “你把我抓来作甚?先奸后杀再吃还是先杀后奸再吃?你不要告诉我你要边奸边杀边吃!”

      闻言,我感觉男人的身体明显很短促地颤了一下,但表情没变,身侧的梼杌则瞪大眼看着我。
      跳跃的火光扭曲了对面男人的脸,我眼睛一花,身体一抖,还以为这梼杌的主人也长着个梼杌脸。
      良久之后,坐着没动的男人方才动作,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我却看着梼杌,淡淡地说道:“不是食物。”
      梼杌乖乖点点头。
      我费力支起上半身,头很是昏痛,往后挪了挪倚在树干上。
      “你倒是回我话啊,到底是先奸后杀再吃还是先杀后奸再吃啊?是与不是都回个话好吧?”因身体上的伤痛与明显的饥饿感,我显得有些暴躁,一拍裸露在泥土之外的硬实树根,敛紧五官口气洒脱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被我惹恼了,男人突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以居高临下之姿看着我,我面带愠色,抬头回望他。
      如此角度更显得男人身材颀长,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只淡然无波的眸子映出个渺小的人影,却没激起他目光中的波澜。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专注得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正被人解剖,而我虽无畏地与他对视却被他浑身散发的浓重的冷冽的气息包裹得几欲窒息。我暗忖男人的左脸究竟是受了墨刑还是遭遇毁容,感觉他不像是奸戾好色之徒,也非嗜血好杀之人。
      咬牙硬挺,我不甘示弱,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于是我们就这么对视良久……
      久到我眼睛开始干涩泛疼飞快地眨,然后我放弃了,闭眼撇头,再睁眼又与梼杌来了个四眼相对,好生惊悚。
      “为何孤身在此?”男人突然说话,声音略显低沉,不自觉眼睛又朝上看去,对上一只毫无情绪的眸子。
      我回迎他的目光,坚决答道:“我要去苍山。”
      闻言淡然的眸子微微起了一丝波澜,见那只眸子里只盛有我一人,我竟有些莫名地欣喜。
      又是须臾对视后男人才转身走回他的座位。
      “那个,这位壮士,”我试探着问,转而面带友好表情,“你也要去苍山么?能不能顺带捎我一程?”
      既然他无心杀我,也没恶意,该只是个过路人。而能在怪兽出没的树海毫发无损,身边又有兵器与拉风的凶兽梼杌,断非寻常人,若是能求得他帮忙,我此行的坎坷指数绝对急速下降。
      沉默,良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不去。”
      在我快要放弃他回答我时他出声了。
      瞬间燃起的希望刹那破灭。
      我沮丧地平躺下来,不顾地面冰冷,望着顶上仍旧不知是星光还是阳光的微光,喃喃地说:“看来我还是只有自己去,可我不识路,不知道要走多久才到得到。”

      “危险。”
      以心跳计算时间,在我心跳跳的第五百一十二下时男人说话了。
      没见过这么惜字如金的人。
      “都让生活给逼的。”我叹气,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好不甘心,“我就想打只小怪回去吃,改善一下伙食,再不然就采点珍贵药材拿回去卖。实在是见不得我娘亲一张花容月貌泛黄哟喂,结果却一事无成。”
      我侧脸面朝燃得炙烈的火堆,热气猛地被风吹斜朝我冲来,好似要灼烧我整张灰不溜秋的脸,男人见状,随手捡起根树枝将火堆后移,复又朝火堆中丢了一块木柴。
      这不经意的举动在我心里升起了一串微小火苗,摇曳着与跟前火堆一般节奏。
      “敢问壮士名号?”
      我挪了挪身体,干脆面朝男人侧躺起来。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这一次眼神终于有了情绪,是一丝疑惑。
      这意思仿佛在疑惑我居然不知道他是谁似的,莫非是个很不得了的世人皆知的大人物?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我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丝疑惑的情绪就是答案,以眼神代替语言,翻译过来就是——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我乜了他一眼,撇嘴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沉默至心跳第六百零一下。
      我耐不住了,梼杌也无聊到趴地上来回翻看自己的长硬指甲。
      “你要去哪?”我不死心地问。
      沉默至心跳第六百三十下。
      “这位壮士,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这荒山野岭不见日月的地方觉得寂寞得很。”
      沉默至心跳第三百七十下。
      “说。”男人终于说话了。
      “算了……”我闭眼侧身,平躺下来,这样子讲话再高涨的情绪都要跌落谷底,“还请壮士您继续保持沉默。”

      再一睁眼,眼前又是那张丑得我刻骨铭心的脸。
      这只梼杌好像很喜欢亲近我,现下就趴在我身侧,小绿眼睛与我相对。
      “同学,你就是再喜欢我也要懂得低调呐。”我嘴角抽筋,抚额颇为无力地说道。
      梼杌似是真的通人性,朝我咧咧嘴,该是微笑吧。恐怖指数瞬间直线飙升。
      我浑身汗毛立时竖起,从头僵到脚,还好阵一阵的微风很快又柔软了僵硬。梼杌见状后退一步,看向我的眼神颇为受伤。那眼神看得我心抽疼,觉得自己无比肤浅居然无视了它的内在,当下便鼓足十二万分的勇气向它探出手去。
      梼杌有些怯怯地看着我擦伤满布的右手,我够不到它,它也不靠近,与此同时他的主人也把眼神投了过来。
      看着我那受伤的手,联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禁又硬了出口的言语:“摸一下要死啊。”
      然后梼杌过来了,主动趴地上,让我的手直接放它头上。我来回抚摸,毛发柔软温暖,触感太好一时间居然舍不得抽回手,虽然是丑了点,但也无妨它的乖巧温顺。
      “你主人有给你取名字吗?”
      梼杌闻言转头看向它的主人,于是我惊讶地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没移过,还以为他只是随意一瞥。
      “丰斗。”男人冷不丁冒了一句。
      我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梼杌的名字。
      “丰斗?”我蹙眉,手仍旧来回抚摸梼杌的头,“感觉怪怪的,但好歹也是有了个名字。是吧,丰斗。”
      我摸完了它的头接着摸它的爪子。眼下的梼杌乖巧温顺如寻常宠物,哪里有刚才踹走猲狙的彪悍模样,煞气也不知散去哪了。只是摸着摸着我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地表的冰冷缓缓沁入身体,寒冷贯通全身,我愈发觉得头脑昏沉,视线之内所有事物模糊不清,一个、两个、三个……多得数不清,数着数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眼,世界一片光明。闭眼,深吸口气,幻觉,一定是幻觉,刚刚明明还在树海和梼杌做心灵交流,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在树海外边了。
      等等,树海之外?我出了树海了?啊咧?我出来了?难道刚才遇到的猲狙和梼杌以及那个男人都是幻觉?
      猛地睁开眼,眼睛被耀眼得红光刺得泪水充盈,我立时起身,仰天长笑,下一秒又倒回去。头脑昏痛,全身酸软,散了架似的毫无气力。闭眼,做深呼吸,缓缓睁开眼,然后对上一双灵动的小绿眼睛……
      一张丑得我刻骨铭心的脸郝然出现在眼前。
      世界寂静得连心跳声都没了。
      丰斗身后立着他的主人,姑且称他为面具男。面具男笔直站立犹如一尊雕像,与地面呈九十度垂直,以俯瞰的角度垂眼看着我,身后是被他遮住的落日,橘红光芒也柔和不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凛冽冷硬气息,我坐在地上只得仰视,仰得我有些悲愤。面对他难道就不能是同等水平面吗!
      顾不得浑身伤痛,我咬牙起身,企图站起来,不求与他一般高度但好歹同垂直一条线的两线段互相平行,却被面具男迎面甩来的包袱击倒。本想把包袱给他丢回去,忽闻一阵奇香,打开一看尽是些从未见过的花草,娇艳欲滴,一看便知是刚采来的,新鲜得很。
      我的少女心就那么抖啊抖,噢,不,是跳啊跳。
      再一抬眼见着的却是面具男坐上丰斗正欲乘风离去的背影。做了好事不留名,如此雷锋行为,理当为世人称颂,我遂赶紧扬手叫住男人。
      “壮士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还请留个姓名住址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僵住一瞬的男人顿了顿,转过右脸看向我,眸子里盛满橘红颜色,随风摇曳的长发染上微光,刹那间竟让我觉得那张清隽的脸温情无限。
      他没有回我话,而是很快转头乘风飞走了,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阵透着一丝空寂与念想的轻风。
      奋力挥开心中愁闷,我起身怀揣包袱一瘸一拐背离树海,沿着来时的小路朝着回家的方向缓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