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云过》》芝士野

9、卷二：从前事·生恨

　　屠云塔隐没在云里，看不到底。

　　凌云被押赴行刑的路上，还有过幻想。

　　今夕总会信他的，也会救他的。

　　事实上，等着送他去死的，就是她。

　　“你为什么不选我?”

　　今夕不是轻信挑拨的。

　　他知道，她没有不信他。

　　“凌云，你糊涂了。”今夕还是一样的不苟言笑。

　　此刻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看得凌云直生恨。

　　“是啊，是啊。”

　　真糊涂。

　　大师见今夕，还拖着天罚过后的伤体，怕他被暗害，都要来这里，忍不住要与他分说清楚。

　　今夕拉了她一把，“你做什么？”

　　“我还是他师傅，还有资格教训他。”

　　“师傅也不选我？”

　　“这并非是个选择题。”

　　“师傅明知，我没有做！”

　　一位真神，一位上神，想要洗清他的罪名，又有何难？

　　大师自然知道，洗清罪名不难。

　　只是凌云已经被神界排挤，天帝不容，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日复一日的难过，还不如趁机下界去，恣意一生。

　　“是我不让大师去做的。”

　　凌云目眦尽裂，“您就这样厌恶我？果然，像我这样的妖仙，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凌云是妖成仙，还在扎眼的四通门中修行，保不了被其他地仙和下仙说三道四，若非今夕镇压，他哪里有什么清净日子可过。

　　就这般周全，今夕还要被凌云冷嘲热讽，大师恨不得捅凌云一剑。

　　“别听这个小没良心的，在这说烂话。”大师拉着今夕，先去了屠云塔。

　　今夕走了，考音抓住这个空隙，化作天兵，把装着浊酒的瓶子，塞进凌云的衣兜。

　　凌云握住，下了决心。

　　他要成魔。

　　他要力量。

　　报复神界，报复今夕。

　　“凌云，此事了结，你我的师徒之情，也算断了。”大师说通了执法神仙，自己过来，“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凌云摇头。

　　他已经无话可说。

　　大师拿过今夕的簪中剑，击碎了凌云的仙骨。

　　万般痛苦之中，凌云回想自己涤净妖血的重重苦困，萌生几分悔恨来。

　　那时，今夕领着他，到了无人岭下的碧虚神清泉。

　　沉丁一香，是大师拿来的，净化丹，是世说给的。

　　他一股脑儿，把这些草啊，丹药都吃了。

　　然后一猛子，扎进碧虚神清里。

　　每一滴涌进身体里的泉水，都像是煮沸的毒药，蚕食鲸吞着他的理智。

　　他眼前，闪过许许多画面。

　　有父母对他嘘寒问暖的，也有父母留在他雪地里，扬长而去的。

　　有他在棍棒之下，狼吞虎咽剩饭的，也有误食山果，上吐下泻的。

　　有他被佛珠绕颈，差点儿死去的，也有他，被过路仙人，从豺狼妖手下救出来的。

　　凌云忍耐下来了，按捺住所有的不甘不忿。

　　他从碧虚神清泉出来了。

　　妖血洗净，可以计划成仙。

　　想他做过人，做过妖，后来成了仙，如今翻覆，都失去了。

　　现在，他和今夕之间，唯有那一点，阴差阳错的仇恨了。

　　“今夕，等着我。”凌云脸上笑着，心里发痛，“等我回来杀你。”

　　今夕竟无恼怒，也没笑他异想天开。

　　她上前，轻抚了他的额发，“好。”

　　凌云心中一颤，向大师磕头，“师傅在上，徒弟凌云，今日拜别。”

　　大师也只有长叹一声。

　　她的弹指一挥间，他坠入屠云塔。

　　屠云塔几万层，锁了无数神兽异兽，掉落一层，他身上的伤痕，累一层。

　　遇见獓狠，凌云自觉，这是一大难关了。

　　獓狠，样子有些像牛，长着四只角，它的毛发很长，就像披在身上的蓑衣，生于幽冥，以食活物为生，最喜欢吃人，上古时期十大凶兽之一，喜欢为祸世间，后被界召，以阵法收入空间结界之内，囚于屠云塔。

　　凌云的剑术，是向界召学的，对上老仇人的徒弟，獓狠是要往吃了他的目标去的。

　　失了仙骨的凌云，是个空有仙术，而无仙力的假仙人。

　　獓狠也不急着吞吃他，把他叼起来，又摔下去，鼻子喷涌出毒辣的烟雾，以此折磨。

　　万般折磨中，凌云摸出小瓶，打开浊酒喝下，等着生出一条魔脉来。

　　他便知道，他之后的去处。

　　凌云翻身起来，凝聚魔气，打翻了獓狠，抓着它的角，击碎了它的天灵盖，取出一点魔晶，吞了下去。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獓狠，没有下死手，去了下一层塔。

　　凌云杀出屠云塔，向上望，只看到一层厚云。

　　屠云塔再高，犹有尽时，恨无期限。

　　凌云看着一望无垠的焦地，心里早有了盘算。

　　妖族已有一尊，他再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得到尊位，况且妖族混杂，与人族通婚，实难管束。

　　比起这个，只知夺权上位，正内乱的魔族，也算个好去处了。

　　再者，魔主之位空悬，剩下几位魔王，又四处征战，内斗不休。

　　他拿下魔主一位，便可带领魔族，直攻天界。

　　妖尊棣棠，给予他许多指引。

　　他深知，她哪里又有什么好心。

　　收下这一株魔血草，凌云问的直接了当，“你想要什么？”

　　棣棠也直言不讳，“一个，被我扶持上位的魔主。”

　　“成交。”

　　有了棣棠急功近利的镶助，凌云的魔道，走得很快。

　　考音也对杀下屠云塔，还顺利成魔的凌云，刮目相看，也来相帮。

　　“魔界有个地方，名叫冥魂路，你只要越过天边境，就能得到，魔主朝暮留下的古魔血髓。”

　　“古魔血髓？”

　　“是。”考音娓娓道来，“那是魔主朝暮，为了帮扶下一任魔主，拼死留下的，有了它，你便可以功法大增，魔族之中，无谁能与你争锋。”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怎么不用？”

　　考音的笑脸一下子收了，“我没被魔主选中。”

　　她倒是想自己用。

　　“选中？”凌云捏紧酒杯。

　　他又被安排进，名为命运的漩涡里。

　　考音察觉不对，却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对，她起身，“我先走了，我还会再来。”

　　“为什么？”

　　考音自然不会，把实情告知，她说，“魔界需要新主。”

　　凌云去了一趟，凡间晏家。

　　那里早已经换了主人，也不姓晏。

　　成仙的时候，他瞒着今夕，曾去过一次。

　　晏家父母已不在人世，小弟晏尚文，早已另府别居。

　　听附近邻居说，晏尚文束发之龄，已经出走晏家，说他是个不孝儿孙，父母过世，也不露一面。

　　他想知道为什么。

　　“为了我死去的兄长。”

　　凌云回头去看，是个教书先生模样的老人。

　　“那年大雪饥荒，父母舍下长兄，用他的命，留我独活。”晏尚文坐下，“后来我偶然听得，有这般前尘，又不能责怪父母，却不能安享天伦，只能辞家。”

　　“后来发迹，想借权势，盼得兄长消息一二，只是遍寻而不得。”

　　他看着凌云，“小公子，何以问起这样的事？”

　　晏尚文有一分希望，“难道，你，你是兄长后人？”

　　晏行云明眸皓齿今犹在，晏尚文鹤发鸡皮，两鬓斑白。

　　凌云本是为晏行云复仇而来，现今，所有遗怨尽断。

　　“不是。”

　　晏尚文略有失望。

　　他接着说，“晏行云，已然仙去，老人家，也放下吧。”

　　“大哥他，是不是特别恨？”

　　凌云没有答他。

　　那时候他想说，恨啊。

　　怎么能不恨。

　　爱他如珠如宝，又弃如敝履。

　　凌云睁开眼，慢慢坐起来。

　　没想到，他又梦到了这件事。

　　他那时，是要去报仇的。

　　想到今夕，他又下不了杀手。

　　他不想满手鲜血的，站在她面前。

　　考音敲门，“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凌云拉开门，“我要去，查我母亲的死因。”

　　意料之外的答案，考音点头，“我帮你。”

　　“你？为何？”

　　“就当，这是我想成为权臣的投名状吧。”

　　“不需要。”

　　“为什么？”

　　凌云已经拂袖而去。

　　他明白看见了她的算计，他不想跌入陷阱。

　　考音当然不会这么放任他，她招来附属，“查查暮霭沉浮和乌月停云里，出来的散仙地仙有哪些，都去吹吹耳边风，把凌云这个仙门耻辱，杀了。”

　　他接下命令，又有迟疑，“若是凌云死了，魔王大计动摇，又该如何？”

　　“有魔主朝暮在，他不会死。”考音气定神闲，“再说了，借此机会，试探今夕对他的私心在意，也很不错。”

　　“是。”

　　才听说昆仑山有一些什么传闻，关于妖女生子的，凌云即刻赶去。

　　几道灵剑向他飞来，杵进地里，灵光化作锁链，缠住他的身体。

　　几个仙人，飘然而下。

　　“妖道成仙，不思进取，又堕魔路，羞辱大道，且看我等，斩尽汝罪。”

　　凌云看着法光将他包围，其中仙人，还有几个面熟的。

　　出自乌月停云，暮霭沉浮。

　　“师傅们，当真要将我赶尽杀绝？”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收起你们这些话！”凌云觉得心越冷，魔气越翻腾，他冷眼看着，这些昔日同门，“你们待我，难道就没有半点同门之谊？”

　　“你所作所为，只怕要玷污了，暮霭沉浮的门牌，何谈同门之谊！”

　　“你也是鹤妖成仙，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批判我？”

　　那人被他呛了一口，举起剑来，被一边的人拦住。

　　“我虽成魔，也没造杀孽，诸位，又是凭什么来斩杀我？”凌云抬眼，扫视，“因为我成魔了？”

　　“那你们，与魔有何分别？”他掩饰心碎，“还是说，今夕要杀我？”

　　“何必与他废话。”

　　几位仙人，都是双手一合，洁白如月的灵光，自上而下，轰入凌云其体内。

　　火灼的疼痛，席卷开来。

　　凌云大笑着,任由滔滔魔气，由内而外涌动。

　　魔气一点点蚕食了灵光，硬生生把蹦碎挤压之力，抵挡下来。

　　施法出阵的人，皆被反噬得呕血。

　　凌云也很没想到，他居然可以吞噬元炁，增进魔气。

　　那乌月停云的人，刚要开口，就被一把刀，贯穿了身体。

　　“魔主，我们来救您！”那魔兵如此叫喊。

　　鹤仙惊诧，“凌云竟是魔主？！魔主现世，必要大乱，快，回暮霭沉浮，上报师傅！”

　　“哪个都别想走！”考音甩着鞭子，勾住起势的鹤仙，“都把命留下。”

　　瞬息之间，情势转换。

　　束缚凌云的禁锢，也散了。

　　不用凌云出手，考音就把他们都俘虏了。

　　她没立刻杀了他们，而是把刀递给了凌云，“你来决定。”

　　这是凌云成魔的第一场胜利。

　　“告诉我，是今夕和大师要杀我？”

　　一个救他，一个教他。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怎么都要来杀他？

　　“是又如何？你还能杀了二位上神不成？”有人抢了鹤妖的回话，立刻就被考音抹了脖子。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谁说的，不重要。

　　凌云背过身，笑着抹掉了两滴泪。

　　他的一生，总是用背叛和抛弃描摹。

　　“放他们走吧。”

　　考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让他们回去，告知神界，静候魔主凌云。”

　　恨意滋养了凌云的魔气。

　　考音表面应承，只让一个断了手脚的鹤仙，回到暮霭沉浮。

　　她比凌云更恨神仙。

　　“古魔血髓如何取得？”

　　考音便把方法告诉他。

　　凌云立刻动身。

　　生恨长出了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