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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二:从前事·鹊桥仙 ...

  •   凌云抬眼望她。

      今夕歪坐着,神情看着,倒不是真恼了他的样子。

      分明听他师傅说过,这酒壶,是今夕的心爱之物,居然对他轻轻放过。

      凌云把酒壶搁下,正要走,又听她说,叫他放下腰间的东西。

      是他做的醒酒丹药。

      吓他好一跳,还以为,今夕是要问罪于他。

      “今夕师傅,是要查功课吗?”

      “嗯。”大师提起凌云,只对她说有慧根。

      她要亲自看过,才能安心。

      凌云就把另一个,朱红的袋子解下,恭敬递到她面前,壮着胆子问,“师傅若觉得徒儿做得好,可有奖?”

      他一次又一次失败,情绪不稳的时候,全靠这句话,给自己安定。

      他只要想着今夕的认可就好了。

      最强大的神,给予他实力的肯定。

      “绝情丹。”今夕两指拈起,嗅了嗅,眉头一皱,放进嘴里,咔嗒咬成两半,“少了一味楠李子。”

      凌云由信心满满的希冀,急转为忐忑。

      “另一颗,我也瞧瞧。”

      凌云深知,躲不过今夕的法眼,只是这颗丹药,他是有别的用意和心思。

      例如,上元节时,作为欢好之物,相赠于她,以表心仪。

      但都是要给今夕,没有她开口,他反不给的。

      今夕只在鼻尖嗅了嗅,“这个做的好。”

      凌云心头一松,如释重负。

      今夕哪里看不见他这些小动作,只是没有点破,把一个碧玉小瓶,送到他面前。

      “奖。”

      凌云伸手接下,今夕那磅礴又沉柔的元炁,隔着瓶壁,在他指尖叫嚣。

      “这是!”他喜不自胜,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拿去就是。”

      凌云忙忙道谢,又问,“方才,师傅似乎提及了七夕鹊桥,今次鹊桥会,是今夕师傅轮值么?”

      鹊桥会,是由修炼成仙的鹊仙,领着尚未得到的鹊儿们,为牛郎仙君与织女仙君,搭起桥来,为他们商选、管理桑种机杼的事,出个中介。

      也是监视。

      每一年,都由四通门的门神,传输元炁给鹊儿们。

      “嗯。”今夕绕着枯木,看了一圈。

      “徒儿可否同行?”凌云问的扭捏。

      他这么问了,不打算考虑大师提议的今夕,动了念头,“只是,大师有个交易,说要替我。”

      凌云有些着急,“今夕师傅忠行大道,守四通门万万年,何不探访人世间一番,体验凡尘,更做打算?”

      “也罢。”以为他是思念故土,今夕松口,“你就与我一道吧。”

      凌云笑了,“徒儿这就去准备。”

      当是七夕佳节时。

      今夕本是坐云,以待良时,架不住凌云左一句劝说,右一个哀求。

      “诓我下界,总要找点事儿给我做吧?”船蓬里,今夕拈起茶杯,又放下。

      “看花灯,赏花事,这不好么?”被她挑明了是诓骗,凌云也不惧怕。

      今夕白了他一眼,“好在哪儿?”

      她日日在无人岭,看的,不都是这些?

      “你起来,我带你瞧。”凌云站起来去拉她,船身晃得有些厉害。

      偏偏今夕未免招眼,把两人的元炁封住了,不能以法咒,稳住船身。

      今夕只能拿扇柄打他一下,要他别乱动。

      凌云收回想要扶她的手,先行下船。

      “今夕师傅,快跟上来!”

      今夕没走几步,被一旁摊上的果酒吸引住,听凌云呼喊,落下一块金锭,抓起一壶花酒,跟在他身后。

      他从她手里夺走酒壶,把笔塞进她掌心,“拿这个。”

      “做什么?要我题字?”

      神界谁不知道她的字,好时好得很,坏时难入眼,可惜这好的时候,现存的神仙,除了界召,再无见过的。

      “是。”

      今夕提笔,迟迟没有落笔。

      “写什么呢?”

      “我的名字。”

      她点头,落草。

      凌云拿过纸张,心满意足。

      他的这个名字,是她赋予他,新路的起引。

      难断的独有羁绊。

      夜色渐浓,到了人头攒动的时刻,小摊的叫卖声也更杂乱。

      凌云揪出一长条红线,一端缠着他的手腕,另一端绕上今夕的手腕。

      “鹊桥会,人潮汹涌,出此下策,多多包涵。”他拱手行礼,很是谦卑。

      今夕抬起手腕,看着这红绳,任由他去,就连一句放肆无礼,都没说。

      有位老妇人横冲直撞,凌云伸手,把走在外侧的今夕,拉入内侧,手臂不知被什么一刺,登时疼得一哼。

      今夕回身,却见不到那妇人踪迹,忽然间,凌云的手,打散了她的盘发。

      他是要掐断她的脖子的,却在触到她的发丝时,有了一瞬间的怔愣。

      今夕趁此机会,推了他一掌,离他远了点。

      灯会人太多,她又把元炁给锁了,真要是打起来,凌云若生死不顾,她不一定会赢。

      再者,他若要输了,四处奔逃,难免不会波及无辜凡人、其它生灵,这么着闹大了,会更难收拾。

      今夕索性拔掉了簪子,攥在手里,等着机会,躲避他的攻击,刺了他的昏穴。

      将凌云安顿,今夕立即奔向了鹊桥边,她强行解开神印锁,踏云而上,拦住一团黑雾。

      正急得打转的鹊仙,见她来了,呼拥着小鹊儿张开了嘴,吞下她送出的元炁,搭起桥来。

      牛郎织女,迈上鹊桥第一步,烟火便炸开。

      今夕指间一弹,弹出的元炁,织成了金光网,将那团黑雾,牢牢套住。

      “何处小妖?”

      “狐妖琉璃,恳求大神饶我一命!”那狐妖琉璃,见挣扎不脱,显出人身,向今夕哀求起来。

      “方才凡间,你扮作凡人,做了什么?”

      被她一眼看穿,方才的老妇伪装,琉璃道:“不过是上了幻术的旧牙,失手,失手刺了那小哥一下。”

      “为何来此?”

      金光网越缩越紧,琉璃不得不变回狐狸,喘一口气,哪里知道,金光网。也随她变化而变化,便停了挣扎,哭喊到,“却是好奇!”

      今夕手微微一松,“胡言乱语。”

      “大神仙!饶命!饶命!小狐听闻,一年一度鹊桥会,金光神仙,披撒恩泽,是以来此,以求同沐。”

      今夕哪里信她的。

      这狐狸,一个弯都不转,就冲到了鹊桥这边,恐怕是为了,偷她赠鹊桥仙的元炁,吸食,以助自己飞升地仙的。

      再有,这狐妖,还用旧牙刺了凌云,所行所为,不如她说的话,那么漂亮。

      “你一团戾气在胸,可见是犯了人命的。”

      被今夕说中秘辛,琉璃滴下冷汗。

      “如此,唯有罚你,安守全州三百年,不得为恶,违令天诛。”

      也就是说,琉璃三百年内,不能杀人、杀妖,也不能采摘花草,增进修为。

      就跟不能修炼,是一样的。

      琉璃哭嚎着,求今夕网开一面。

      只是她发狠的眼神,和哭泣的面容,实在对不上。

      今夕结印在手,“吾以天界四通门,千上门神之位,敕令,镇压狐妖琉璃三百年于此。”

      琉璃的哭嚎,今夕也只能无视。

      此事了结,牛郎织女也会面,今夕在鹊儿爪子上,留了个咒,再有他敌来犯,她能立刻回来。

      凌云还晕着,她得先解决这件事。

      他不在人间了。

      今夕以神印通灵,探得凌云在棣棠花妖的幻境里,便破境而入。

      她看见了他的前半生,襁褓之中的他,被一户晏姓人家收养,取名行云。

      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到学堂的读书郎,他过了很长一段安稳日子。

      变化伊始,是家里添新丁。

      晏家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生计,大雪季节,晏行云被遗忘在郊外,破落的山庙,成了他的安居之所。

      饥肠辘辘又冷寒交加,嫌流浪儿晦气的凡人,想把他吃掉的眼睛,他在如此夹击之中,为了保全性命,渐渐的,他的妖血觉醒。

      “世人都云神仙好。”

      被收妖的佛陀,赶得东躲西藏,一口热饭吃不上的晏行云,决定不做人了,不做妖了,要去做神仙。

      其中传闻,视乌月停云之山,无人岭上,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御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退居千里之外。

      他决定,要去乌月停云山。

      而后,便是界召撞见了他,她与凌云结印。

      “你来了!”凌云的元神,随着遇见今夕的那一刻,从幻术里挣脱出来。

      他向她招手,别样的欣喜。

      “我来了,”今夕拉住他手腕上,还缠着的红丝线一边,“我来带你走。”

      “我跟你走。”

      幻境即破。

      耳边,又是人声鼎沸。

      仿佛刚才的动乱,从未发生。

      凌云没进过幻境,今夕未见过琉璃。

      这里,依旧一派的欣荣景象。

      “今夕师傅,再等会儿。”凌云留她,“差不多该放花灯了,今儿,是好日子。”

      今夕没有驳斥。

      花灯从凌云手里脱开,飘飘摇摇的,向天上去,河岸边,冒出来好些人,与他一般的握手祈祷,期望神仙,侧目垂怜。

      “你明知,到不了。”

      今夕不懂。

      凌云已是个上仙,也该明白,天灯祈愿的不可靠,怎么还会和凡人一样,闭眼祈祷,很是虔诚的模样。

      凌云睁眼,去看她淡色的眼眸,犹如黑夜一般沉寂的眼神。

      他笑着说,“他们的到不了,我的,你能看见。”

      他的纸灯,围了她的题字。

      今夕抬头看,满天都是一样的纸灯,哪里还能找到,哪一个,是他放的。

      她摸摸鼻子,想用法术探看,又觉得这样,是作弊,没好意思的。

      再者,她也不知道,他上头都写了些什么,她能不能看。

      “走吧。”

      凌云行在后头,眼神却像揉进了碎星的河流,那样闪亮,那样冷。

      幻境之中,他看见,他的母亲逃避追杀,曾向路过的今夕伸出手,求救。

      但是她的轿子,没有停下。

      而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用尽了妖力,衰竭而死。

      若非砍柴人路过,将他抱到了姜家人的门前,他恐怕,也葬命于山中。

      他应该恨今夕么?或许应该的吧?

      他的母亲总归是死了,焉知,不是因为她的袖手旁观。

      他应该恨今夕么?或许不该的吧?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古神,没必要,为了一只不名小妖,驻足停留。

      凌云的心,在左右博弈间,已经乱作一团。

      在想个通透之前,他不要那么频繁的见她。

      凌云特特在世说那里,赖了几日。

      今夕也是有意避开他来,几日没有被她问课的凌云,这才察觉出来。

      可是南海那位鲛人来时,今夕却从不去钓鱼,也不到天庭点卯,反而是摆上桌子,多话俗事。

      “近来怎样?”

      “她很好。”

      但凡今夕开口,没有不是提及敖云桑的,久而久之的,不需她提名,自个儿也咂摸出门道了。

      “你与她一处,凡事多照拂。”

      “你放心。”

      “你呢?”今夕抬手接了一朵落花,放进了她的杯中。

      沾染过了今夕元炁的花瓣,和着一颗丹药,在水中晕开,杯底开出了一朵紫色的花。

      又是元炁,又是补元丹,今夕的关切,总在不言中。

      她眼睫几颤,哑着嗓子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你那劫难……”

      “风景正好,不说那事。”

      “你不放心上,是信不过我的占卜?”今夕撑着脸,懒懒的看着。

      她喝下这一杯茶,“怕你忧心而已。”

      “哪里学来这般搪塞我的话。”

      “你别笑我。”

      这样的调笑,让今夕身上的黑袍,也多了点柔情滋味。

      只是凌云看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不是不会笑,是不会对他笑,不是不懂得为他人驻足停留,是不愿为他停留。

      她心中挂了众生,挂了三界,却怎么,没将他也挂在上面……

      大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再来说功课的事吧。”

      凌云点头。

      “你与今夕去了一趟回来,神态有些不对。”大师压了几回,还是忍不住疑惑,“出了什么事?”

      “也不算大事,不过是入了幻境。”

      “你心绪坚忍,连何罗鱼的试炼,都能通过,小小幻境,应该影响不了你的心智。”

      凌云问他师傅,“如果幻境里,看到的是真相,真的不会影响心绪么?”

      大师蹙眉,“幻境,一层幻,是假中假;二层幻,是假夹真;三层幻,是假做真时,真亦假。”

      “这些您说过,我都知道。”

      “你看起来,不像知道了。”大师不懂他在苦闷什么,直说,“你相信了幻境里的真,那是因为你想信。”

      而凌云,不愿信。

      他的一颗痴心,挂在了,间接的杀母仇人身上。

      心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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