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云过》》芝士野

3、卷一:纵别欢·相遇

　　“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住店。”

　　这样乌泱泱的一班人，晏行云也不心疼银钱，解下荷包，大手一挥，落个干净爽利，直把掌柜、小厮笑开了花。

　　方琳鸢与姜初玖，同住一屋。

　　晏行云就在对门。

　　这几日相安无事，正值上元佳节，晏行云相邀，姜初玖也不好推脱，也去了。

　　姜初玖走走看看，在捏面人摊贩旁的面具铺子边停下。

　　那黑白相接的人面，有些趣味儿，她也就看住了。

　　晏行云是个好眼色，但是手慢了些，姜初玖已自行买下。

　　那头支摊说书的正是热闹，方琳鸢忙不迭想过去。

　　偏生姜初玖是个爱听书，但不爱热闹的，方琳鸢只得自去取乐。

　　见她伸直脖子，往那处瞧，晏行云道，“小姜道长，可要听听趣闻？”

　　“什么？”

　　晏行云一摇纸扇，“古神今夕。”

　　姜初玖想，她读过的古今异闻，从来无这位的记载，可见他是要扯谎编话。

　　哪知他像是看透她一般，“书无尽时，神无末路，小姜道长，当个趣事，一听也就完了。”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初玖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晏公子请讲。”

　　“有只小妖，为了成仙，闯入一座隐蔽仙山，在被过路神仙杀死前，终于看到了，一顶轿辇。

　　轿中，是远古真神今夕，他求她，收他为徒，历尽磨难的小妖，后来成功入了仙山门。”

　　“然后师徒相恋，摧毁人间？说的什么，世间之重，重不过一个你？”姜初玖不自觉的接话，见他脸色有异，连忙找补，“话本里，都这么写的，我听过许许多。”

　　神仙也好，修仙人也罢。

　　名声都被这些假道学给搞坏了。

　　“不，小妖掏出了古神今夕的心，最后成了魔。”

　　姜初玖还真被这个反转，堵住了嘴巴。

　　好在，她戴着面具，他瞧不见，她这如吞了黄连般的神态。

　　“可是他又后悔了，他不想她死。”说话间，晏行云随手买下了担挑的甜糕，“为了这个执念，他四处，收集她的魂魄碎片，却什么也没找到。”

　　姜初玖疑惑，“那小妖为什么杀她？又为什么救她？”

　　“连我也不知道。”

　　姜初玖想，自己这个问题，是太刁钻了些。

　　晏行云只是个讲故事的，又哪里知道，故事里的人，是怎么想的。

　　“你说，今夕怎么想他的？”

　　“不省心的徒弟？”姜初玖随口一答，又问，“后来呢？”

　　晏行云稳稳心绪，说，“后来，终于有神仙，把她的残魂拼了回去，却不想，她被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天帝忌惮，掉入十世轮回。”

　　“……”这故事显然还没完，姜初玖哑然无语。

　　晏行云也不续完这个故事，只把甜糕，递到她跟前，“你说，今夕会怎么样”

　　姜初玖摆摆手，示意不吃，“我不晓得，只是她这远古巨神，听着也不怎么样厉害，总被算计。”

　　“你不会想这么说的。”她不吃，晏行云就把甜糕收起来。

　　还没等她问明白他的话，人群忽然躁动起来，都在奔逃。

　　姜初玖正要去查看，却身子一沉，被人紧紧禁锢住。

　　“求您救命啊！”

　　那头忽跑来一个姑娘，啪嗒一下，抱住姜初玖的大腿，连声迭起，大约有喊破天的架势。

　　她差点儿，就要下意识把人蹬开，想到是个弱女子，就收住力，只拉着袍身抽出，然后跳到一边。

　　被抱着的人，就换了，刚才跑过来的方琳鸢。

　　方琳鸢被那弱女子，勒的骨头作响，一时挣脱不得。

　　“你从那头过来，听见吵闹，出什么事了？”

　　“不是大事，不过是抛绣球选亲，师姐放心。”

　　姜初玖回望了一眼方琳鸢，信了她的话。

　　眼神实处，却落在，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身上，问她何以如此。

　　那扒拉着方琳鸢的女子，看向姜初玖，又看看方琳鸢。

　　她料定，眼前这个是草包，方才那个，才是可用的。

　　也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抓着姜初玖，大哭大喊。

　　姜初玖被她摇得眼花，无可奈何，只好给她下了个定身咒。

　　“求您救命！”那女子泪眼婆娑，不再等姜初玖开口询问缘由，一五一十，把要她相帮的事，尽抖搂出来，“小女子名为罗芸女，是山那头的木旦镇，镇长女儿，我们小镇，十年前，出了件怪事儿！不知怎的，死了个外乡女人，从此各家女儿，只要到了桃李之年，就会离奇死去，今儿轮到我了，离生辰死日，还有三天，求您救我一命！”

　　“木旦镇？罗芸女？”姜初玖一听，就知道，这是厄怪作乱。

　　厄怪与鬼魂不同，厄怪有不可抚平的怨气，若能躲过地府缉拿，就会徘徊在凡间，还要不停杀人，炼化人元以后，可以入魔。

　　只不过，听这罗芸女的说法，这是十年前，便出了的怪事，怎么一开始，不向人求救，至今才跑来向她求救，很有蹊跷。

　　想到前头『追魂咒』一事，她转眼去看晏行云。

　　晏行云一点头，“我路经的，正是那木旦镇，只是眼前人，并非当时人。”

　　果然那羽箭，是狐妖手段，与罗芸女哭诉的事，不大相干。

　　姜初玖暗忖，无论是晏行云的事，还是眼前这事儿，都有些棘手。

　　合着你的命，才是命，别人都该死的？

　　这么想着的方琳鸢，目露嘲讽，“轮到你了，才来嚷着救命？”

　　罗芸女的哭声，都小了下去，她抽抽噎噎地答，说是前头，也找过道士，可惜都不敌那女鬼，不过白搭性命。

　　“既然明知白搭性命，你还来求我们？”

　　罗芸女又是哭哭啼啼，“道师岂是凡人资！小女也是迫不得已，为命赌一把！”

　　“是谁让你来这儿的？”

　　轮芸女这样没有犹疑的，就来到这里，话里话外，好似知道，她们修为不浅。

　　姜初玖料定，罗芸女的作为，不是随意随性。

　　罗芸女的眼泪，糊了一脸，因着定身咒，又动不得，眼神不自觉，飘去看向，一旁站着的晏行云。

　　让她来这里哭诉的人，这分明儿，就在跟前。

　　这诡异的沉默，让姜初玖疑心更甚，“你可别想着骗我。”

　　罗芸女是求人救命，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要把实情招供。

　　“我们救人要紧啊！”方琳鸢突然，凑到姜初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倒把聚精会神的姜初玖，吓了一跳。

　　她缓了缓，问的罗芸女，“你的话是真？我可不做白工。”

　　好一阵闹腾，突然又被姜初玖记起来的罗芸女，呆愣愣地说，“千真万确！”

　　性命之忧，当然是真的。

　　她起先，来镇上卖布，听方琳鸢把姜初玖的修为，吹得犹如仙人一般，由着她一引，自然是，要抓住姜初玖，这根救命稻草。

　　“走吧。”姜初玖给罗芸女，解了定身咒。

　　罗芸女以为她是拒绝了自个儿，正要再哭诉一回。

　　她又听姜初玖吩咐人，收拾器物，明白其口中的“走吧”，是要与他一道走。

　　“当真要去么？”晏行云似乎还有些犹豫。

　　“救众生，除奸邪，往行大道，正身净心。”姜初玖已经开始布传送阵，“你知道，此话出自谁么？”

　　“知道。”晏行云走过去，与她并肩，“古神今夕。”

　　姜初玖不明所以，“却是我呢。”

　　“是我糊涂。”晏行云怕她追问，早一步走开，与他的手下，耳语几句，他们就都散去。

　　“你做什么？”

　　“我同你一道。”

　　姜初玖皱眉，“这算什么？不是好玩的。”

　　“我身上，有狐妖下的咒，有厄煞，现下无法解开，怎么好？”晏行云显然是，没打算留下的。

　　“修道强者，也不单灵山有，你可以去蜀山一试。”

　　“再去一趟，不知何年何月。”晏行云铁了心要和她走，“再者，你走了，若是路上，厄煞侵蚀，狐妖来犯，我又当如何是好？”

　　一番话，把姜初玖个涉世未深，又耳根子软的，说得一愣一愣的，准许他跟着去了。

　　同行人，还有方琳鸢，这是她非要跟着。

　　起初姜初玖是一口回绝。

　　只是架不住方琳鸢的厚脸皮子，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话，什么死也要去，还有帮腔的罗芸女。

　　姜初玖再细细思量，她、罗芸女、方琳鸢，虽都是女子，但引诱鬼厄，需得多有元炁，加上，晏行云这个病歪歪的年轻人，是个无用的，权衡之下，也就松口，携方琳鸢去了。

　　几人入阵御行，此路不远，瞬时即达。

　　破旧的牌匾上，落款几个大字——木旦镇。

　　“日暮，闭门。”姜初玖瞧着冷冷清清的村道，问她，“你们这里，也有这个习惯？”

　　“原是没有，后来就有了，几位贵人，这边来。”罗芸女前头引路。

　　没有人气，本就人烟稀缺的小镇，愈加显得空荡静谧，犬吠鸡鸣，都不曾多一声。

　　方琳鸢怕黑、怕鬼，怕得很，紧贴在姜初玖身边，连自己来这里，是想助她一臂之力的事儿，都忘了个干净。

　　作为被攻击的目标，罗芸女也怕得紧，也学着方琳鸢的样子，贴到姜初玖身边。

　　暑日的余热未散，这两个人又逼得紧，姜初玖被闷得出汗，两袖一甩，不着痕迹，将两人推开。

　　晏行云即刻，走到了她的身边，摇着扇子，为她扇风散热。

　　姜初玖觑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走在头里。

　　方琳鸢摸不准姜初玖的性子，看她脸已经沉下来，不敢再贴上去。

　　罗芸女也只好规规矩矩，把这三人，领进自家门安顿好。

　　才放了碗，罗镇长连忙追问，姜初玖有什么好法子，能降服那恶灵。

　　“说了就不灵了。”姜初玖卖了个关子。

　　也是怕被鬼厄探知，自己前功尽弃。

　　罗镇长也知道，这种修道之人，多少心气儿高，惯爱作个故弄玄虚的大师模样。

　　他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嘱咐几句，好生休息、不必客气的官话，自行散去。

　　其他人不好奇，姜初玖要怎么做，方琳鸢，可是好奇得很。

　　“师姐，你是故意不告诉他们，还是没想出来好办法？”方琳鸢悄声问。

　　“要听实话？”

　　“当然！”方琳鸢点头如捣蒜。

　　“没有好办法。”

　　方琳鸢吸了一口气，嘴里的茶水，呛得她直咳嗽。

　　被冠以小师弟名号的晏行云，听了这话也纳罕，她哪里学来的，胡话充真话的本事。

　　见方琳鸢那副德行，是真信了她的玩笑话，姜初玖淡淡然，补了一句在后头，“哄你玩儿的。”

　　方琳鸢扶额。

　　有这么一个师姐，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这么腹诽的时候，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在山脚下，死活要跟姜初玖学艺的前情了。

　　被单独留下的罗芸女，把她们两个的话，听了个全，表情，也随着对话而变化，最终落了个干笑。

　　“留你下来，是有话问。”

　　“您请问。”

　　“十年前死的外乡女子，因何亡故？那杀人的鬼厄，什么时辰出没，你可曾见过？”

　　这些因果，罗芸女在初遇，求助哭诉旧事时，被避重就轻带过去，虽说要救人，她还是得知道来龙去脉，才能行以。

　　晏行云高兴她多了个心眼儿。

　　她绝不能，再因救人而死。

　　早在听见，姜初玖提及十年前的事，罗芸女就有些心虚，问到后面，她直接低下了头，心里似乎很挣扎。

　　姜初玖目光灼灼，蜡烛映照下，她的眼神，带了点肃然的意味。

　　“如实告知。”她说。

　　方琳鸢打了个冷战，不自觉，把位置，挪得离姜初玖远了些，老老实实，坐回了原位。

　　“我不知缘由，连提剑的手，都难以平稳。”

　　方琳鸢猛点头附和。

　　千万不能对姜初玖撒谎。

　　这点，晏行云深有体会。

　　信墙高筑，方得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