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云过》》芝士野

10、卷二:从前事·望断

　　考音指引着凌恒，来到天边境。

　　这是一条，覆盖神炁，夹杂魔气的长河。

　　“古魔血髓，就在其中。”考音拿出一盏灯，“这是魔主朝暮的臂骨所化，它会指引你，血髓的方向。”

　　凌恒拿过等，一个猛子扎进去，发现和在陆上，没有两样，根本不用闭气。

　　他拿着亮起的骨灯，随着一丝光亮，往前去。

　　再往下去，可以看见，巨大的门，由两座山组成。

　　他打出一道魔气，荡开门，两座山往上飞去，一扇小门显现。

　　凌恒打开小门，能看到远处的，飞上的两座山。

　　沉眠的重明鸟足上，挂着个锦囊。

　　重明鸟嗅到了，他身上的魔气，睁开眼睛，长嘶一声，抖落的羽毛，都化作利刃，冲他飞去。

　　凌恒轻松打落。

　　重明鸟足下一甩，锦囊落在山上。

　　凌恒立刻伸手，卷缠住，往上飞的山。

　　重明鸟飞起，向凌恒扑去。

　　他还以为，它是要来啄他，却不想它吐出一个火球，让他差点儿躲闪不及，把命留下。

　　凌恒看着被灼伤的手臂，忽然想起，今夕给他说过，关于十大神兽的弱点。

　　重明鸟有三昧真火在身，只是心高气傲，蔑视猎物。

　　凌恒利用这一点，躺下装死，等重明鸟凑近，将魔气打入它眼中。

　　等它因失明，乱飞乱撞，他再一冲而起，取走锦囊。

　　那一道古魔血髓，不用他费力，自行飞入了，他的体内。

　　考音见凌恒浮了上来，脖颈上，有显眼的魔髓印记。

　　从进入到出来，不过几刻钟时间，他就得到了魔髓。

　　考音感叹，“你果然是命中之选啊。”

　　凌恒没有理会，专心致志，投入与魔髓的融合之中。

　　一开始，古魔血髓与他的魔脉，并不相通。

　　毕竟，凌恒曾经做过神仙。

　　神魔的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碰撞。

　　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血，侵染了衣衫，开出一朵朵生动的血花，随之昏厥。

　　“我要怎么做呢？”凌恒去问识海里，那一片漆黑的存在。

　　“放弃你的悲悯，吞噬它。”

　　“好。”凌恒眼看着，那一片漆黑，把另一片洁白吞没。

　　一阵天人交战过后，痛彻心腑间，凌恒拥有了魔髓，和精纯的无上魔气。

　　“恭喜。”考音行礼，“属下考音，率蓝魔一族，恭迎魔主凌恒。”

　　“还不算。”

　　考音疑惑挑眉。

　　“收伏魔界，我才真正，算是魔界之主。”

　　凌恒带着，跟随他的魔众，联合棣棠送的妖兵，以及考音的蓝魔一支，投入了无止尽的厮杀里。

　　从紫魔、青魔、录魔，荒魔到赤魔，他杀了很多年，终于得到了魔主之位。

　　达魔铃响了五天五夜，通告神界、妖界、人界，三界公知，魔主凌恒登位一事。

　　“罪仙凌恒，居然成了魔主，天帝当日就该杀了他！”理听神君愤愤不平。

　　“是啊，是啊。”其他神仙附和。

　　天帝抬手，止住他们的议论，“四通门的诸位门神，有什么看法？”

　　“神魔两界，早已经讲和，对于魔主再现，是要去祝贺的。”世说圆滑，没说天帝想听的话。

　　今夕接话，“我愿去这一趟。”

　　天帝想，由今夕去，给魔界个震慑也好，“好，就由你去吧。”

　　听过其他神仙，上报诸事，散了会。

　　大师追着她，“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我不放心。”

　　“谁？”

　　“你和他。”

　　今夕摇头，“我去就好了。”

　　世说拉了大师一把，“你也不是小孩儿了，总不改这粘糊的性子，小心门徒们笑话你。”

　　“你懂什么！”大师伸手捶他。

　　界召看着他们两个，在一边打闹。

　　他问今夕，“你当真独自去？”

　　“怎么不真。”今夕笑了，“怎么，你也不安心？”

　　“你杀了魔主朝暮，又借望断崖，锁住神魔两界的通口，魔族对你恨之入骨，只怕他们是要使诈，你自己去，很危险。”

　　“我不怕。”

　　界召却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他们信不得。”

　　“成了魔主的，是凌恒，不是其他什么人。”今夕微笑着，“你也是教过他剑法的，难道不懂他的品性？”

　　正是因为界召教过他，才不安。

　　凌恒，是心中藏了万分算计，面上只露一分的。

　　“你去也成，只别深入腹地。”

　　“好。”

　　魔界收到神界传信。

　　知道今夕要来，凌恒把帖子烧干净。

　　“考音，你来说，我要怎么报复，才能快活？”

　　报复神界的事，尤其是报复今夕，考音当然更加卖力，“听闻，古神今夕，深谙无情道，博爱众生，我有一阵，名吞灵，能吞纳所有生灵的魂魄，转为魔气，愿为魔主解忧。”

　　凌云手指一挑，“那就去办。”

　　今夕来时，凌恒在望断崖等她。

　　望断崖迈过，便是魔界。

　　凌恒的宽袍，随风飘摇。

　　两条固定在岩石上的铁索，闪着寒光，他脚下的悬崖，似乎戴着一张鬼面，暗藏着杀机。

　　今夕走过去，与他并肩。

　　“你有悔吗？”

　　没想到，是他先开口。

　　她问，“什么？”

　　“收下我，留住我，教养我。”

　　“没有。”

　　凌恒一下就明白了。

　　那日，围杀他的仙人，并非今夕指派。

　　“可我成魔了。”

　　就算他再穿白袍，也不像神仙了。

　　“你的命运，由你掌控。”今夕倒是很看得开，“成仙入魔，都是你的选择。”

　　凌恒心念一动，“如果，我要你留下来呢？”

　　她就是他的锁链，套住他所有的恶念。

　　“不可能。”今夕扭身，“你走新路，我守大道，我不会留下来。”

　　“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知道，魔界动荡，他们已对神界的高位，垂涎欲滴，只是魔界滥杀无辜，不能将人界气运，交托出去。”今夕已经掐诀，准备离去，“即便身死道消，我也会坚守阵地，不退分毫。”

　　她放柔语气，“无论现下时局如何，收你为徒，我无甚可悔。”

　　凌恒没有阻拦她的离开。

　　也知道拦不住。

　　神魔必有一战。

　　哪怕他是魔界之主，也无法忽视魔界众族的呼声。

　　魔界得了领头者，停了内讧，神魔大战，可谓无往而不利。

　　凌恒也终于，从屠云塔下，杀到了四通门前。

　　大左、千上、世右、界下。

　　四通门的四座大神，聚在一处，给足了凌恒想要的大排场。

　　“罪仙凌恒！寡廉鲜耻！”

　　“放肆！本座，乃魔界魔主，何来罪仙？”凌恒抬手，轰碎了那叫嚣的仙人。

　　“坠魔上攻天界，亦有我之过。”今夕打断了，他们的滔滔不绝，“皆因一拳之欲不可得，席卷滔天大祸。”

　　凌恒听罢，回身望，干涩的喉咙，烧得他眼睛酸疼。

　　他才明白。

　　他的利用，她都知道。

　　他拜入大师的门下伊始，他要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徒弟的位子。

　　狐妖与棣棠造境里，他便知，自己的野心。

　　他甚至杀了今夕，夺取她的神位。

　　那是，今夕没看见的东西。

　　四通门没有他的位置，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小仙。

　　未免，今夕成他的绊脚石，他原想引诱她入情网，哪知她心若磐石，半点不为所动。

　　即知天庭妄图设计，他便顺势而为，那吟雨珠上的元炁，是他特地留的。

　　一是坐实罪名，二为试探今夕。

　　令他推落屠云塔，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是考音，以魔王身份，特意知会天帝。

　　他现在才明白，今夕全都察觉，却还是，跟着他的算计走。

　　“今夕！你可知，说这话的后果！”世说立即阻断她的话。

　　大师也跟着，说了些什么道理，今夕一样没听进去。

　　界召的眼神，一贯冷漠疏离，只是发带，被风吹得飞舞飘摇，没什么跌宕起伏的情绪。

　　今夕放心了。

　　只要界召不明着反对，一样的置身事外，凌恒，就不会有大麻烦。

　　哪知，螣蛇飘渺，提着千机弩箭，就冲到了最前面，“我当时看你小子，就知道，都是不轨之心。”

　　她又冲着今夕喊，“姐姐，还与他废话什么！”

　　“天界众神，与我杀敌！”

　　世说急得直流汗。

　　这鲁莽的丫头，他从来管不住。

　　今夕见飘渺冲在前头，被高阶魔兵团团围住，也站不住了，手一推，轰开百余兵众。

　　神界先动手了，魔界哪有干看着的道理。

　　开战的喝令一下，今夕投入阵眼，向各个方位的神仙，传输着她的元炁。

　　凌恒已然，并非当日的天道徒。

　　力量是，心境亦如是。

　　他一路厮杀，可谓畅通无阻，来到了今夕身前。

　　“我说过，我会来。”

　　“你要什么?”

　　她的口吻，好像还将他当做徒弟。

　　他却，视她做仇敌。

　　凌恒托起一团魔气，在手中把玩，“古神今夕，这是有求于我么？”

　　“但说无妨。”

　　“我要你的心。”凌恒震开手中这一团气，割破了她的金光网。

　　“我本无心。”

　　“师傅的诚意，就这么一点点吗？”以为今夕又在搪塞，凌恒又斩断了，两个天兵的头颅，丢到她脚边，“我还没动用多大力量，你怎么，就开始吃力啦？”

　　今夕的脚，一点儿也不敢动。

　　一旦她离开此处，元炁停止传输，其他仙兵，会更吃力，仙界伤亡，也要成倍增长。

　　一旦天界失守，受神界庇佑的人界，就是妖魔两界的玩物。

　　已在四界各处，埋下阵法的蓝魔考音，归位。

　　凌恒看见，他扭头，对着今夕笑了。

　　献魂阵法，此刻就该开始，有了效用。

　　生人，活仙，绿草、鲜花，凡是修为低下的，都被吸入了这个阵法里，顿时血气冲天。

　　大师飞向界召，“你与我一道，破解阵法。”

　　录魔王观棋，拦住他们去路。

　　四通门的上神，都被挟制，局势已经倒向魔界一边。

　　天帝坐不住了，“魔主凌恒！你要什么？”

　　“天帝是来求我？”

　　天帝知道凌恒在针对谁，他咬牙，看向今夕。

　　凌恒也跟着看过去，问她，“我母亲，师傅记得么？”

　　“记得。”今夕毫无避讳。

　　他心里，被烦闷压得喘不过气。

　　她日日对着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路过的时候，没有搭救一把。

　　对着他这个，意外存活下来的孩子，半点歉疚，也没有么？

　　“每日梦回，你可见过，我母亲死去的模样么？也会惴惴不安吗？”

　　“我不做梦。”

　　“天帝！你听好了！我要她死！”

　　一言不对，他被激怒。

　　这个条件，天帝做不了主。

　　想答应，也不能。

　　他哪里，杀得了今夕。

　　“凌恒！你给我住口！”大师暴怒，将要飞到今夕那里，又被荒魔王逐步，给拦下。

　　“吞灵阵，要如何停?”今夕直问。

　　由她们去寻破解之法，只怕，各界要倒了一半的命进去。

　　“你死。”

　　今夕没有半分犹豫，飞出阵眼。

　　她来到他跟前，一口答应，“好，我允许你杀了我。”

　　凌恒没有得逞的快活，吞咽一口唾沫，眼里蓄了两团泪。

　　“你不是嗜杀成性的魔头。”今夕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凌恒，我明白，你心里有许多苦楚，没关系，你可以杀了我，杀了我，就此罢手吧。”

　　“你不怕死？”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好，就在这里停下来。”今夕看着，停在自己胸口前，他那还在颤抖的手。

　　她主动拉住他的手腕，不偏不倚，插入自己的心口。

　　没有心。

　　她早告诉过他，他没听进去。

　　今夕的元炁乱泄，生怕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其他神仙，都退出几丈远。

　　她从眉心，化出一团屏障，拢住了他。

　　“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阵法不停，生灵涂炭，你不能死。”

　　凌恒又往她的心里，用力几分，“你真狠心，也不骗骗我。”

　　众生，众生，众生！

　　说一句是为了护着他，都不行么？

　　只为他。

　　只为他。

　　这个时候，今夕化灰，已成定局。

　　方才顾着杀魔，没能劝阻今夕自毁，情绪激动的界召和世说，已经冷静下来。

　　大师拧着眉，有化不开的疑惑。

　　今夕一丁点儿苦头，都没让凌恒吃。

　　他僵直得像个木偶，满脸都是泪，没有擦。

　　“咳咳!”一大团血，从她口中喷出，今夕却捂着眼睛，低下头，“你失策了。”

　　她的元炁尽散，肉身却没有半点损伤，着实怪事。

　　凌恒眼见着，她把双目刨了出来，血盈空洞的眼眶里，干干净净，那里养护着，传闻中的盘古之灵。

　　本是袖手旁观的大师，突然脸色大变。

　　她发了疯一样，叫着今夕的名字，像是……企图唤回她的理智。

　　“今夕！不要信他！”劈开魔气的剑，劈不了她下的屏障，界召近不得身，只能大声说，“你一死，他必然要携魔族，进一步进攻神界！”

　　“他，可以信。”今夕眼洞里的盘古之灵,一直在养护，回补她散掉的元炁。

　　凌恒自觉危矣。

　　倘若今夕不死，魔族必然士气大跌。

　　她也会杀了，一直让她去死的他。

　　她是高高在上的远古真神，他是烂泥里打滚的嗜血魔头。

　　“你，还要杀我？”今夕看着他的眼睛。

　　凌恒明白，他根本就杀不了她。

　　“要杀的。”

　　他像个呆子，她问什么，他答什么。

　　也不管什么口不对心，心不对口了。

　　“从前你问我，成了神仙，永生，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没答你，今儿说句掏心窝……”今夕看一眼，穿通胸口的手，“掏心窝子的话，“永生，不过是，活的稍微久一点而已。”

　　譬如这种她想死，就可以死的时候。

　　“我知道。”凌恒的手施力，把一直握在掌心里的，不忍揉捏的，她的神元，终于捏作两半，指尖穿透了她的后背。

　　她说的对，临门一脚了，不能停在这里。

　　尽管他用尽手段，她还是一样华光无限。

　　“你杀了我，也无用，你们得不到神界。”今夕非离了他，将逐步等神魔震开，向献魂阵，传输着她的神元。

　　由她的元炁，催动盘古之灵抵挡，其他修为低下的人，也都被庇护着，有了一线生机。

　　即便字字句句是凌恒要求，今夕还是为了众生献身。

　　“姐姐，不能再继续了，你会死的！”今夕依旧一动不动，大师恶狠狠的看着凌恒，冲向他，“我杀了你这个逆徒！”

　　考音挑开了大师的琴波音浪，将她逼退一边。

　　凌恒再次毫无阻碍的，去到了今夕身边。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让他说，“今夕，我要你去死。”

　　“我死了，你就肯对众生罢手？”

　　“肯的。”

　　能有救众生的办法，让她去死也无妨。

　　今夕觉得释怀，“也罢，我生来，就是为众生死的。”

　　她催动盘古之灵，打散又要汇聚的神元。

　　应着行为，今夕半个字都没留下，形神俱灭。

　　凌恒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却连一缕青烟，都接不住。

　　界召的封印，正式解开，体内掩藏的盘古之灵，飞到他身周，从掌心腾升，可谓华光溢彩，不可直视。

　　大师的封锁，也立即解除，女娲之元，化作眉心印。

　　世说过了会儿，也才发觉，今夕的元炁，都聚拢在他的身周。

　　难怪，难怪他们四个，是四通门的门神。

　　难怪，从有了神识伊始，他们四个就在一处，原来都是，背负、继承了命运的。

　　如今这个解封的情形，左不过是下咒的咒主，无力支撑，再不然，就是咒主消散了。

　　他们现有的力量，不是被今夕封存，就是在等待今夕的死去。

　　少了许多担子，压在肩上，一直以古神身份，冲在每一次交战前锋的今夕死了，他们的安乐，也就结束了。

　　何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