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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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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柳第一次病愈后跟着他们在宫里走,小姑娘在屋子里关久了,出了门瞧见什么都新奇,几句话就被逗的笑得不停。
他们走得很慢,可容柳还是落在后边,李梢索性一只手搭在周韫身上,面朝着容柳往后走,还没进御花园的门,小姑娘就突然倒下去,摔坐在地上,然后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她撑了一下地面,没坐起来,再撑一下,还是没起来,他们赶忙要过去,容柳呛着嗓子,哑声喊:“别过来..先别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软绵绵的腿脚,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朝他们伸出手。
小孩子哭起来真的很闹人。
尤其是容柳。
她跟她哥哥一样好哭,哭声异常嘹亮,活像喉咙里安了个唢呐。
每次容若听着都要把耳朵捂上,再把沈长秋推出去,反正他的侍读什么都会,哄孩子也是一流。
容柳这次没哭出多大声,明明病都好了,明明病了好了啊..不是跟原先没什么区别吗?
可她哭得却像只才出生的小猫,孱弱的,纤细的,隔了两步路都听不清抽泣声,只看得到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脸颊滚落。
她无力地伸着手,边哭边咳好半天,才唤出一句:
“哥哥。”
容若去扶她,走快了,绊着石头磕下去,不知是太疼还是怎么,当场就跟着她一起哭出来。
从小李梢就是个傻的,他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不知道他们哭什么,听着难过,就张大嘴巴跟着一起哭。
容柳声音小,但他俩嗓门大,越哭越止不住,周韫跟沈长秋虽说少年早成,也只是比寻常孩子成熟一些,遇着这事儿也略有些头疼。
宫娥们喊人来,待都安慰好了,太阳都要落山了。
而那以后,容柳慢慢就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在她日益沉默的后来,他们几人仍旧亲密,长郡城里提起小公主,便要说起他们,说起他们,也要说说小公主。
可在一日一日的更替中,确实有些琢磨不透的东西变了。
比如容柳不再跟着哥哥们跑,日常也从骑马鞠球渐渐成了抄写佛经和看书,比如李梢从宫外头带来的玩具里少了弹弓小箭,日益添成外来的裙衣首饰,再比如容若不再在宫里骑马,连带着几个马厩都搬去宫殿最远的边角,再再比如他们说起话来总是过过脑子,做事也安静成熟些,不愿表露得太过活泼快乐。
...一直到容柳离开,容若都很少独自与她相处。
而她离开,是因为国师说,鸽赞的神可以改容柳的命。
容柳去了,几个月后,她死了。
说起来,要不是国师跑得快,他也得死。
容若记得不多,但对鸽赞,提起来就闷火,搁你你不闷火?
好好一个姑娘,举国之力如珠如宝地养着,体体面面地嫁过去,没多久就不知缘由地身死异乡,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怨她这不成器的兄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鸽赞是个晦气地。
不知道临枢为什么打听这码子事,反正容三说出鸽赞两个字后,容若连听上一听的欲望都没有。
只是自己还在临枢手里牵着,挣脱不掉。
按照容三的意思,虽然有水有草根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他们都走不出这片沙漠,因为黑石掀翻了,三里将军,也就是周韫,他镇压的亡灵都冒出来了。
容若心道,估计周韫自个都不知道他还镇压着什么玩意。
反正就鸽赞人的亡灵不许他们出去,楚城又不能进去,两边夹着,只能在这等死。
而前边那个才进门就撞见的小乞儿,大概就是没死心还非要出去探探路。
老实说,容若没当鬼之前,还蛮怕这些鬼神之说,神神叨叨的能炸出一后背白毛汗,前辈子唯一不得不牵扯的就是他的小妹妹,然而结局惨烈。
他真情实感地觉得,除了长郡,哪哪儿都邪门。
让他回去等沈长秋不好吗?
想着想着,这句话不小心便嘀咕出声。
下一秒,便见临枢神君抬起那张与沈长秋如出一辙的俊脸,他道:“不好。”
“我要你跟我一同去容国长郡,”临枢神君看着他,自他离了天界,遇到的每一件事都跟“容”字搭边,地有百国,不存在这样的巧合,“李梢不是说沈长秋在为你守墓吗?作为酬劳,我可以带你去。”
沈长秋跟他之间肯定也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临枢有这样的直觉。
神君好厚的脸皮,说出来的话却是真的很不要脸。
容若几乎给气笑了,明明他要查些什么有的没的,硬生生把他薅来当工具人就算了,还弄得像屈尊降贵施下多大恩似的,拿沈长秋当酬劳..他又不是不知道沈长秋在做什么,没去见他自然是还没想好去不去。
“去吗?”
“去!”一个恍惚,容若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答案臊红了脸。
好吧,也许还是想去的。
庙中很暗,外头再热,里边还是没有暖意,半掩住的门被风吹得一下一下地摇,时不时发出梆梆的声音。
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都因奔波和绝望被睡梦牢牢缚住。
临枢站起身,动作惊醒了旁边的容三,老人迷糊地问他:“怎地,你还要出去闯么?”
临枢没说话,那个乞儿早该饿死街头,这个老者早当病死,而庙中众人,或饥饿而亡,或遭兵矛戮杀,他们的命数其实早就尽了。
是他忽入人世,扰乱几分,但终会改正。
他救不了他们,也不会救他们。天地不仁,是对万物无偏私,神明无为,是对万民无偏私,这是神的慈悲,也是神的无情。
临枢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你要回容国吗?”
老人睁大了眼,眼前的年轻人明明相貌普通,衣着平凡,可这时气质与之前判若两人,他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却像远在天边..
容三不是没有试过离开的,他自知时日无多,容国路远,若折在路上还需同行埋葬,可实在想回家看看那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想与爱妻同葬,他心想,死在路上也是死在回家的路上,朝南方走一步便是离容国近一步。
他和所有人一样没有成功,和这人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其实也有劝诫他不要做无用之事和认命的意思,而他现在莫名相信,这个人可以带他回容国。
天色尚早,日头正是最盛的时候,容三取了包裹递过去,让他取些食物和水吃,休息片刻起来赶路。
临枢没有接,他闭目养神,养罢了神要睁开眼,便见身边跪了个模样伶俐的青年,青年身影错落,微微透出身后的墙壁颜色,他朝临枢深深一揖,“容三叩求神君携容三回家。”
有一个老人安静地死了,没人知道,或者说,庙里躺着的那些..中,早已有这样死去的人。
临枢看着面容年轻的容三,看他身上透出魂魄的莹青,默然。
他携着老人的尸身错脚踏入容国,坟墓早已夷平,容三却记得清楚,临枢将其埋在他心心念念的妻子旁,然后看着魂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