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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昙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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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的人。”
她笑着说,飘逸的桃红色裙子,外界向来说那是优雅而温柔的女人味的象征。而现在,优雅而温柔的女人端庄的五官在眼前,眼角眉梢点缀的尽数是挑逗的无限风情。
我略微有点疑惑地在脑中搜索。新科影后,超级名模,天王黎华的绯闻女友之一……如果不是我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出了差错,正如之前把我拉来这个PARTY的一个LES所说的那样:“这个人你一定认识。”
真可惜啊,知道是知道,认识却未必。
习惯性地略微抬眼,清清淡淡地一瞥过后不说话。她笑得越发妩媚,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碰我的酒杯:“人家在和你说话。”
又是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私底下的面目。有点恶质地想,如果把这一幕拍下来寄给八卦杂志可以卖多少钱。转念一想,还是遵守自己的职业道德;再说,那也未必不是演技。
不论哪一行,游戏规则都要遵守,否则就没的玩。
于是遵守游戏规则略略偏头,凑在她的耳边,声音不比吹在她耳垂的气息大:“漂亮?真的不至于配不上你么?”
她咯咯地笑了。没来由心里暗叹一句,毕竟还是不一样的。明明同样在寻乐子,明明发出的笑声同样端不上桌面,她笑得就是如此暧昧柔婉丝毫不见烂俗,连淫靡都隐藏在华丽的灯光下。
“要不要和姐姐玩一玩?”
拉开距离,依然笑着,却带了公事公办的味道:“上一份工作刚刚结束。我本来还以为能有一个假期呐。”没等她有所反应,“那么,是按天计算,还是包月?”
看着她如孩子般刹那愣怔的表情我突然很开心。她这个样子很好看。
像是看到了我眼睛里的“果不其然”,她不易察觉地沉了沉脸,愤怒一闪而过:“后者吧,我想。会累么?”有点挑战地看着我。
丫头,想跟我玩么?有点好笑地想,我伸出手去和她轻轻碰杯:“那么,成交。”
“你的名字是……?”
“杨一辰。”彬彬有礼地做□□易的礼节,“萧依莉小姐。”
有时候我记不清自己干这一行多少时间,两年么?却已经恍若隔世。
萧依莉的唇偏薄,但是真的很柔软,不知道是不是和主人被人称道的温婉性格有关。舌头慢慢扫过,稍稍用力吮吸着,偶尔轻轻地咬——她配合地微微张开口,于是肆无忌惮地深入探索,再次从她相对青涩的反应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是影后,就算是拍过吻戏,也只不过是顾着镜头做做表面样子而已吧?萧依莉,还没有人真正教过你接吻,对不对?
你看,已经衣衫半褪,你的手脚还是微微发冷,甚至有些许轻微的,颤抖。
结束完深吻的下一秒,我起身,重新扣上衬衫扣子。
她还是躺在床上,像是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两秒过后,她醒悟过来般迅速起身,本能地遮挡自己:“怎……怎么了?”
“交易取消吧。”不看她,我漠然地说。
“为什么!你不要自作主张!我才是决定的那个人!”她在背后愤怒地低声道。
“不好意思,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整理好衣服转身定定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的原则就是不碰处女。”
她的脸上一片空白。
“就这样。”我拧动门把手。
“站住。”
“还有什么事?”
她冷笑:“外面有我的保镖,我不想让你出去的话,你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
“你不怕他们向你的家族汇报?”
“……无所谓。”
我少许回头瞥了她一眼。咬着嘴唇蜷腿坐在床上,薄薄的空调被遮盖住了大部分的身体,超级名模的小腿横在颜色柔和的床单上,看起来的确非常的养眼。
只是她的脸,美丽到近乎倾国倾城的脸,此时却如孩子一样,泄露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记得以前有个前辈对我说过,褪下衣衫的时候,特别容易泄露真心。所以,干我们这一行的,要比任何人都懂得带上假面。
你看,就算你是影后,还是不懂这一点。
“女孩子,”我闭上眼睛,低低说,“要懂得珍惜自己。不要轻易和人发生关系,不要轻易接吻,晚上十点以后不可以在外面,不可以去酒吧,不要随便答应邀约。这些都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情。”
“……”她哑然了一会儿,“你……真的是……”
没错,我真的是牛郎。不过,不代表我见到女人永远都只想着上床捞钱。
这些话,说给她听也没有用吧。只好自嘲地笑笑。
不过……
迅速从感叹中回到现实世界中。门外有保镖……的确比较棘手,如果她真的不打算让我出门的话。
习惯性地轻轻咬着食指第二指节,犹豫着是不是要转动门把手先出去,还是想办法把房间里这个人搞定再说。还没做好决定,身后已经传来了她冷冷的声音。
“要出去的话就胆子大点。交易还是继续,一个月之内,保证能够随叫随到。”
拧起眉头:“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我不会……”
“我也已经说得很清楚,做决定的人是我。”她坐在床上,挑战似的地抬起脸,“付钱的人是我,你,没有选择。”
她动作很快,衣服差不多已经穿戴整齐,就在我犹豫的时间里——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现在她的脸,不复刚才如孩子般的赌气,而变成高贵千金的面无表情。
女人啊,真是奇妙的生物。
嘴角扯起一个连自己也不懂的玩味笑容,我打开门,不急不徐地离开。
自己租的房子,干净得好似没有人气。前一段时间随某富豪的未亡人去里约热内卢,南半球狂欢的人群里我微笑着掩盖自己的身心疲惫,旅店从来不做休息室用。
可是连那样的时候也从未对这间房子产生一丝一缕的想念——住的时间太少了。客厅电视旁没有胡乱堆放的影碟盘片,盥洗室里找不到洗澡时留下的发丝;厨房的水龙头崭新好似刚买来的,卧室的床单还是纯洁无瑕的白。
躺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无比困倦。
自己也知道这是自己摧残自己,可是还能怎么样呢?
捏捏眉心,顺手拍开影碟机的盘仓。手边一堆刚买的盗版电影盘,随便扔了一张进去,几乎没用过的DVD立刻开始顺畅地播放。
你看,我是多么的称职。为了讨好客户,懂得怎么投其所好去看她的所有电影。
屏幕上的她,笑得那么柔和。
那样的眉眼,忽然让我想起高中时代印象很深的席若芸。本以为,自从她退隐之后再也看不到那样纯粹的眼神。
《透明的微笑》,萧依莉问鼎影后之作,原本我以为不过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因为和黎华合作才赢得无数赞誉。现在看来,果然老套。
为什么美丽善良的女主角总是先天疾病缠身,遇到的一个男人就是世上最痴情不悔坚贞不改的痴情种子,纠结反复后总是美丽的结局,不管是大团圆还是所谓的“悲剧美”。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老套琼瑶剧情。
你懂得什么叫做悲剧么。把漂亮花瓶打碎么?才不是。
你以为这个世界会那么轻轻一推,让你掉到地上轻巧地碎开,干干净净的一地碎片?
无数的泥沼等着你呢。
“你懂什么叫做演员和演戏么?”
听了我的牢骚,女主角扮演者不屑地反丢给我一个问题。
这是一个星期之后,某家五星级HOTEL豪华的总统套房里的事情。这家酒店的保安措施做得一向很好,对于防狗仔偷拍很有自己的一套,对于我的客户而言是最理想的见面地点。
而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对着电视上依然在播放的经典影片《透明的微笑》展开唇枪舌战。
“演戏就是骗人,演员就是骗术师。”我信口答道,无谓地耸肩。
“错。演戏就是画皮,演员就是颜料。”她随口给出答案。
“……什么意思?”恕我愚钝一时没听懂。
“拿好皮相推销赚钱。”她一边说一边挽起头发,“就算是垃圾也能精心镀上金卖出好价钱的,就是影帝影后。”
言下之意,你自己就是画皮的恶鬼?忍不住笑了:“你把头发扎起来很好看。”
她停了一下,有点诧异地回过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又垂下眼睛,肢体语言透露出“这么会甜言蜜语,不愧是吃这碗饭的人”这样的意思。
“上来。”她轻巧地躺到床上,拍拍身旁的空位。
“我说过了……”这女人还不放弃?
“还是你想睡沙发?”她毫不留情。
这世道,牛郎不想上床还有女人逼着——我苦笑着想,躺到她身边:“拿我当床戏的男主角?”
“我想写一部关于牛郎的剧本。”她给出意料之外的答案。好像此时我们正坐在咖啡厅里,啜饮着卡布奇诺聊着她的新作品而不是在酒店里,躺在床上面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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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头愣愣看了她很久,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渐渐不够用:“……那也不用拿自己当赌注吧?”
“嗯?”
“你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猛然坐起彻底爆发,“你知不知道孤男寡女的在一间房子里有多危险?随随便便让男人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昏头了你!”
房间里安静极了,好像我刚才的怒吼还在耳边轰隆作响。
萧依莉躺在床上,双手相握轻轻落在小腹,静静看着因为怒火而居高临下的我。
冲上脑袋的血液随着时间流驶渐渐回到心脏,我梦醒般地抬头,看见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像你说的,我是拿自己当赌注吧。”
她闭上眼睛。
“其实写剧本也是一个原因,但是想这样……堕落一下,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你说的没错,我是处女。我知道这一点,在我这个年纪来说有点少见,而且是在演艺圈。也算是跟我的家庭有关。因为我身体不好,一直家里都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的……大概,是二十几年的叛逆心理大爆发?”
她微微笑了,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我:“呐,告诉我,干嘛不碰我?我自己都愿意的。”
别过头不看她:“……我才不想惹麻烦。”
“麻烦?”
“你是女人吗?第一次不觉得重要吗?我是会陪女人上床,只要你付钱——但是那都是玩玩,大家心里都知道的,一夜过后就走人两不亏欠。我才不想负起什么责任。”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存在什么责任的。”
“等你以后嫁人了就知道问题了。尤其是你这种千金小姐——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你又和一般女人不一样,以后结婚了有苦头好吃的。”
“结婚……大概不会。”她的声音有点暗淡。
没理她卷起毯子走到沙发旁狠狠地躺下去,把眼睛一闭大声说:“房钱既然你付了我就不客气了,至于交易就此结束!”
感觉到她轻轻下床,赤着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到沙发边,似乎还蹲下身,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还有一丝呼吸轻轻拂在了脸上。
铁了心不睁眼。
半晌,灯被关上了。黑暗里听到她的声音:“那么,晚安。”
母亲捧着心口痛苦呼吸的样子近在眼前,我都能看清她发紫的唇色。
“辰辰……”她呼唤的声音听起来僵硬无比,向我伸来的手上,指甲都是黑色。而我站在床边,惊恐地看着那只枯干的手,兔子一样地忙不迭逃开。
脑后狠狠挨了父亲的不留情的一巴掌。听熟了的安徽土话骂骂咧咧:“小崽子你走什么,你娘在叫你!”
可我就是不敢去接过那只手。我知道那是我娘,我比谁都明白。可我就是没有勇气。那只手,肤色暗沉,干枯僵直,仿佛淤血一样的颜色的指甲,都显示出主人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可是她唯一的儿子逃开,冲出病房门死命地狂奔。
母亲死的时候我没有在场,葬礼的时候我回去露了一下脸,差点没被父亲打死。周围的亲戚拦着暴怒的父亲,一边在旁边埋怨我那日的逃走太不孝。我漠然,机械地离开殡仪馆,从此再没有回家。
五年了,母亲临死的面貌还会时时出现在噩梦里,比如今晚。
猛然醒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手心里的冷汗,一片黑暗中我听见粗重的呼吸,还微微带着呻吟。
杨一辰,不过是个梦而已,至于怕成这样么。心里狠狠嘲笑自己。
还是因为睡在了很久没睡的沙发上,身体不习惯?
……………………………………
不对。
两秒钟后我起身,试探地把头偏向一边。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不是我的。
捧着脑袋确定自己没有喝多,也回忆起了自己现在在哪里。顺手打开沙发旁落地灯,柔和的昏黄灯光里看见豪华大床上,有人蜷着身体颤抖。
慌忙起身,低下头去摇她的肩膀:“喂,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啊。”
倒吸一口冷气。
脸色苍白,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还有她的嘴唇,淡紫色近乎妖艳,像是她某一季度为大牌化妆品做的代言一般触目。
紧闭着的眼眸几乎没有力气睁开来,纤细的手指死命捏着胸前的睡衣,我几乎怀疑她要捏痛了自己。
张开嘴想问怎么了,结果只吸进一口空调吹出来的干燥冷气。
“……药……包里……”她挣扎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得很恐怖。我不由得倒退一步,双腿软得动弹不得。
大口大口地呼吸,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出声了。只是蜷着身体,手指死死揪住床单。我的手在发抖,因为看见她的指甲也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都不用去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世界上的心脏病人永远都是一样的症状……妈妈,妈妈,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我是个没用的小孩……哪怕你死了……
突然醒悟过来。
妈妈已经死了……
机械地站起身,找到她的包拿出药瓶,按照上面的剂量给她灌了下去。
而后远远离开,瘫倒在沙发旁,任凭她独自一人挣扎。
新闻娱乐版的头版头条大幅刊登“萧依莉陷入热恋?”的大字,旁边我抱着枕头躺在沙发上大会周公。
昨天半夜被吵醒而后几乎没睡,早上起来这女人又忙着补妆装得精神奕奕要去片场。我必须承认我搞不懂:命差点都没了还要工作?好歹你也是大牌不用这么对自己苛刻吧?却被她顽固地拒之门外。
“女人!”我恼火地钻进出租车,“不知好歹!”
每次都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好心好意地和她说要珍惜自己,都当成耳旁风!
下车的时候收到她一条短信:我已经到片场了。放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谢谢你。
沉默了很久把这条删掉。
笨蛋,要不是你付钱我理你呢。
很久以前,第一次为了钱和人进入旅馆的时候,整个人紧张得抬不起头,完全青涩小男生的模样。30多岁风情万种的客户有点好笑地看着我,略微沙哑的声音却带着温柔。
“不要怕。这一行是上不得台面的,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却是最光明磊落的交易方式。比起有些事情,干净多了。”
可是后遗症就是,不要留下感情是么。
给我轻飘飘一张支票,我回你一夜的温存,不见光的夜晚或是没有人认识我们的世界里,给你一个渴望已久的虚幻爱人。他会对你温柔或者坏坏地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的感受,在你想不到的时候送上玫瑰,每天都接吻,说我爱你,抱着你,听你说的每一句话,任你撒娇。
然后悄然离开,在你的生活里隐匿踪迹。而你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把这一切当成是梦,挥挥手微笑转身,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不碰处女其实是我们这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因为谁都知道这样做太冒险,没有经验的女孩子学不来洒脱。
萧依莉,学的会么?
是我提出要结束交易的,然而这固执的女人还是不肯,一句“就算是问你收集素材好了”噎得我没法反驳。陪聊我不在行,何况心脏病人至今是我的死穴,能不碰就不碰越远越好。
最重要的一点……我头痛地叹了口气。
今早出房间门时,她回过头笑得简直倾国倾城:“我可是决心在这三个月里把自己当掉的。如果你坚持不碰我那就看能不能经受诱惑吧。”
而这句话在看到报纸上以详尽的笔墨描写了萧依莉和所属经纪公司负责人金皓薰的恋情之后更加如锤头一样敲打着我的后脑勺。
“有男朋友了还玩什么!”我冷冰冰地把报纸往她面前一扔,“要当掉去找那个男人去,他会负责。”
她拿下耳机,淡淡瞄一眼标题:“绯闻而已。”
“……你确定你和他没什么?”我怀疑。
她看看我:“他不可能是我的。”
错觉么?她的声音有一丝我听不明白的情绪。
“为什么?”我摇头,“美貌地位才情金钱你都有,又不是刁蛮千金,外界向来称你是完美女人的代表,他怎么可能不要你?”
“你不也不肯要我?”她笑得看不出喜怒。
还没来得及反驳,她的手机响了:“啊,金大哥?……我明白,没什么的金大哥,我不在意的,真的……反而是你那里,麻烦你了对不起……嗯……别冲动啊金大哥,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伤到自己……好的,再见。”
“标准的温柔善良女人。”她挂掉电话之际,我以听不出讥讽的语气淡淡说。
“对啊,我这个角色是不是扮演得很成功?”她抬起头,“默默地守在喜欢的人身边,为人温婉善良工作努力,不用人多操心,对于男人而言是不是理想情人?”
“对于男人而言这样的女人是理想的老婆,”我摇头,“理想的情人从来不会让男人不多操心。”
她一下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苦笑:“那么,就难怪了。”
“一辰。”
为什么一下子这么亲密地叫我名字——腹诽没来得及冲出口,我听见自己轻声应道:“什么?”
“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你明知道他会对你负责一辈子,是幸福吗?”
像我父母一样么,萧依莉?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好吧我承认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萧依莉所属经纪公司最近的确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因为顶梁柱的离开。就算我没有特别去注意娱乐圈动态,娱乐新闻里有点脱线有点三八的女主持惟恐天下不乱地喋喋不休“纪翔离开翱翔天际花落别家”,听得我恨不得冲电视机嚷嚷学好中文再来吧。据说起因和之前萧依莉同金皓薰的绯闻不无关系,毕竟半年多前金姓青年和现任天王候补的情人节酒吧照片还漫天飞扬过。
喝着啤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是么,若是天王候补的确在性取向上有不同而对象恰好又是金皓薰,我倒是可以理解那天她说的话。
可惜最近两个月萧依莉的档期临时有变动,她未曾联系过我也没有见面的指示,只好独自一人呆在几乎没呆过的家里,享受难得的一人时光。
金皓薰,有对萧依莉求婚过么……?
沉思着放下啤酒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和纪翔都不是众望所归,如果对象是萧依莉,效果又大不相同。
豪门千金,新任影后,同时被称为才气横溢的剧作家;而另一方则是八面玲珑,处世圆滑,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重振公司的青年实业家——这两人的结合,如《透明的微笑》一般老套却浑然天成。
只是,倘若一切都只如我的分析一般只有理智和算计,那倒好办了……
手机没心没肺地开始叫唤,打断我的思考。拿起一看,现任客户的圣旨:
现在来全球,马上。暂定身份是我的男朋友。我的车子会去接你。
盯着这条不太可能的短信,手下却一点不慢。等到萧依莉的墨镜保镖开着宝马沉默地来到我楼下示意我上车的时候,冲着他灿烂地一笑,把他请下驾驶座自己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你有见过哪个年轻男人让司机载着自己去接女友的么?”
一边笑着丢下这句话用来回答墨镜保镖无声的质问,一边三档起车,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OK,既然影后邀约,我也班门弄斧地画一张皮。
虽然心里很想说何必呢。你知道他不爱你,又何必为他做到这一点。
找个男朋友过来是为什么,想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有人照顾我的”吗?想让他松一口气,以为自己没有任何愧疚地可以离开寻找自己的幸福吗?
萧依莉,你爱他爱到这个地步吗?
握着方向盘的指尖似乎有血在充盈,微微胀痛。
凡是女人以为自己可以为爱付出一切不求回报的时候,是最愚蠢的。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你和我母亲是不一样的。
二十五年的某个冬天里,我母亲等于是把自己卖给了一个男人。她为他做牛做马,不顾一切;在那个保守的时代里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他,而后发现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
走投无路的母亲遇到了父亲,老实巴交本本分分的男人;他喝了酒,没控制住自己,醒来二话没说就带着母亲上了民政局领证,然后带着她离开那个边远小城,过起了一家三口的平凡生活。
可是你知道么,当母亲被发病危通知的那晚,父亲喝醉了,躲在屋子里哭。从带母亲回家的那一天起他就把她捧在手心里,而这个温柔沉默的女人为他洗衣做饭生孩子,可就是不肯爱他。
她把他当作自己的倚靠,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生活,却不曾想到,他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一辈子。
你娘以为我是为了负责任……可他妈的我要不是中意她我会屁都不放一个地带她回家么……
喝醉了的父亲醉醺醺地哭喊,18岁的我静静站着,手脚冰凉。
这本该是多幸福的家庭。是,父亲不是什么大人物也赚不了多少钱,可是他记得母亲的生日,不会买玫瑰的他每到那一天都提早下班带着母亲最爱的麻油撒子回家,双休日在家也会下厨房炒得一手好菜。母亲微微笑着,在旁边递上抹布,可是她空闲下来总是坐在窗口痴痴地望,她的抽屉最深处还放着那个男人的一张黑白相片。
我甚至不能确定,在弥留的最后一秒,她喃喃的是谁的名字。
从她的病床边跑开是我不孝,可是在这一个貌似幸福的家庭下面,谁来弥补我对爱情一种深深的恐惧和信任感缺失。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当全球的标志性球体建筑开始冒头的时候,我猛然吸一口气,把嘴角的弧度调整到最佳。再次睁开眼,已经变成自我定义的“面带微笑眼露深情的痴情男性精英”版本。
我的女友萧依莉笑得无比柔和,望向我的眼睛都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白皙的脸颊透露出微微的粉,标准的陷入爱河状态供周围隐秘的八卦记者流着口水大肆偷拍。
以至于坐上车以后,我们的恋爱状态表情一时半会儿还没消失干净。
“去哪儿?”
“New Age Hotel。”她缩在车座里仿佛很是疲累。
沉默地换档,打盘,调转方向。车厢里弥漫着无所适从的气氛。
我从眼角瞄了她一眼,趁着红灯拉过安全带帮闭着眼睛假寐的她扣上。这个动作让她略微惊讶地睁开眼睛,稍稍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乖乖地任由我扣好。
“交易期间,保护客户也是我的责任。”看到了她的眼神,我生硬地回答。
她张开口,却终于还是放弃,疲倦地一笑。
“那天晚上,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猛地一打方向盘:“没有。”
她没理睬我的回答:“对不起了,让你看到那么难看的样子。”
“知道难看就不要玩这种游戏,乖乖在家里才是明智之举。”
“乖乖在家里?”她笑了,“等死么?”
“……”
“先天性心脏病分很多种,有一种叫完全性大动脉转位,最佳手术年龄是出生后几天到一个月,超过这个时间就失去了手术时机。”她淡淡地说,“我就是这种。”
“……”
“本来这种患儿90%都活不过一岁,我却活下来了,只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你们家不是很有钱么,不能根治么。”
“过了手术时机硬要上手术台的话,死亡几率是93%。老天爷也喜欢玩精确数字呢。”
“……就是因为这个,你不答应金皓薰?”
她愣了一下,转头凝视着我:“为什么这么说?”
“你爱他吗?”
突如其来地抛出这么一个问题,我自己都有点惊讶,更不要说被迫接受炸弹的她。
“……99分的喜欢。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到爱的程度。”
“那个男人,喜欢的不是女人吧?”尽力平静下语调。
她耸耸肩:“我无所谓这个的。”
“那你干嘛为他做到这个程度?还把我拖下水当什么男朋友?我可不想以后出门戴墨镜防狗仔防偷拍防被你的粉丝揍!”
她忍俊不禁:“你妄想严重么?”
“我认真的。”我的语气很严肃,很严肃……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等等,这种若有所思的语气算是什么意思。
“别玩什么为爱付出的偶像剧游戏,女孩子尤其要懂得保护自己。你觉得你的家庭把你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让你做这做那是一种监禁,二十几年的积压想要叛逆爆发?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不是在乎你担心你得不得了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以为全世界就一个金皓薰懂你,知道你爱戏剧就放手让你走这条路?那是因为你对他而言不过是艺人,了不起一个比较亲密的朋友!他尊重你支持你,可是你死了他能为你流几滴眼泪?你又知道你死了你父母会怎样?他们把你当作自己的一生——你从来没有想过在得知你是心脏病患儿之后他们为什么不再生一个?什么叫做破釜沉舟你知道吗?世界就是有这样的人,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而你呢,自暴自弃想什么堕落,假惺惺写点什么牛郎剧本,靠这点东西想名垂青史吗!”
越说越无法控制。她的脸血色褪尽。
直到进入酒店房间,我们都没再说话。
两个人都心里千回百转,一时也没有人再考虑“进入酒店是为什么”。直到订房间时,侍者没有个性的笑容里隐约带着心照不宣的话语才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你说的没有错,虽然我没有答应金大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安静的房间里,她终于开口。
“其实在翱翔天际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金大哥和纪翔的事情,前段时间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金大哥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后来突然有一天,他有点尴尬地问我,可不可以当一天女友。
“后来我知道是金大哥父亲要求见见未来儿媳妇,可是金大哥又不能把纪翔拉过去,只好拜托我来帮忙。没想到那场戏没瞒过金大侠,反而被狗仔拍到,就变成我们在交往的八卦。
“之前也许发生过什么事情,金大哥和纪翔之间本身就有了点问题,再加上绯闻一出,纪翔当即提出解约。金大哥却也没有挽留。我猜,他是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对纪翔的演艺生涯负面影响太大,所以退缩了吧。
“真的,你说的很对。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放弃一切不留任何退路。金大哥关心我的病,可是在我的要求下还是同意给我工作;可是,他就是不肯拿纪翔的事业做赌注!
“……纪翔去的那一家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年轻女孩子,她特意找到我坦白说她喜欢纪翔,就算明知道纪翔不会爱她也无所谓。她问我是不是喜欢金大哥,如果是的话就主动去要,身为女人不抓紧时间勇敢一次就永远没有机会。她是个身体健康,又有野心的女孩子,还很年轻,路也还很长。她已经决心赌了,可我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我的路什么时候会断掉,就算把赌注全压上去也看不到时间期限。何况……一辰,你说,我真的要赌么?
“金大哥认识我在纪翔之前,我们曾经那么患难与共撑起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公司,看到我发病的时候他那么紧张,可是他不爱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信命,可我相信有些人没有办法代替,对于金大哥而言纪翔就是任何人无法代替的。那么,我需要让自己去填补金大哥失去纪翔以后的空虚么?就算我随时都有可能死亡,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这样的我,需要把自己放到这么卑微的位置去祈求一份若有若无关心大过爱情的情感吗?
“我是这么不值钱的?不甘心……一辰,我真的很不甘心!”
她狠狠咬住下唇,几乎有血丝显现出来。
我低着头看抱着膝盖坐在递上的她。这样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千金小姐的气质,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死死咬住不甘的泪水,心痛却不肯示弱。
“……要写剧本是真的,想把自己当掉当作堕落一下的机会也是真的,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想让自己那么委屈。我知道自己随时会死,我怕,可是既然要来临,就让我抓紧时间毫不顾忌地挥霍我自己的生命好了。一切的美丽和爱情,身体的,精神的,痛苦的,欢乐的——我不是贞操感强烈的女人,被人腹诽又如何,我就是要得到一切。”
蹲下身,把任性而委屈的孩子搂进怀里。
这个动作浑然天成得很符合此时我扮演的男朋友身份,几年饭不是白吃的。可是当事的两人同时被这个动作吓到了。
她伏在我的怀里,身体僵硬;我抱着她,肢体比她更僵硬。
僵持了五秒钟,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松开臂膀。
“……抱歉,职业习惯。”
似是而非的解释让她露出了心神不宁的笑容:“是我不好……失态了。”
“我懂你的委屈。但是换一个角度想,有些事情你完全不比看作是委屈啊……比如说像你找我……呃,找我们这类人,只有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赞成。别总是把自己看作是随时会死亡的人,而应该尽量地活下去,直到找到一个会把你当成自己一辈子的人。为他珍惜自己,保护自己,把自己留给他,也把他留给最美好的自己。”
她接过我递的手绢,噗哧一声笑了:“我还是怀疑,你真的是……?”
“不好意思,我是。”板着脸回答,“同时还兼迷途少女的心理辅导。”
她把脸埋进手绢,笑得更加不可抑制。
“……糟糕了……这个剧本怎么写啊乱七八糟的……”
“慢慢写。”我揉揉她的头发,“时间还有的是。有什么问题就找我,我会一直在。”
因为你终究还是和我的母亲不一样。依莉。
外界说她是一朵昙花,绚烂无比地开过短暂的一生,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正和她那部惊世骇俗之作《昙花》同名,歌舞升平的夜上海中,俊俏挺拔的青年收下支票,敲开那扇他注定走进的门。
牛郎与进步女学生阴差阳错的爱情,消逝在抗日战争爆发前的洪流里,不肯为一个爱字低下头颅。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世界,爱得再深又如何,彼此成不了对方的一辈子。
萧依莉的葬礼上,金皓薰站在纪翔身旁,眼神空虚几乎失去焦点。
有记者不怕死地把话筒伸到金皓薰鼻子底下,他轻轻却坚定地说一句:“她是我最关心的妹妹,永远。”
我戴着墨镜,低头看花丛环绕中的她。
撑了五年了呢。做的很好,依莉。
你终于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学会了保护自己,坚持了下去。
你说你唯一的遗憾,终究还是没等到那个把你当成一辈子的人,对么?
对不起,是我不好。
早在五年前我就该说的。
你说有些人谁都无法代替,等不到的话也只能继续等,没办法找其他来填补空白。那个时候,我是故意忽视你的表情的。
胆小的是我,没有勇气的也是我。
于是守候不到昙花开放的刹那的,也只能是我。
那这么约定好不好,下一世。
我第一个找到你,我们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