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妙颜

47、秦晋之好（下）

　　回府后，我就把舅舅答应来府上过年的好消息告诉了父亲和长公主。周君游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连连嘱咐齐管家尽快安排。长公主当即吩咐把清音阁的客房打扫出来，她知道舅舅入府，定是与我住在一起。
　　三十那天，我去鸡儿巷接舅舅，一进门就看到他和致远在整理几个大箱子，以为是行李，便玩笑道：“就去住几天，不用带那么多东西的，府上都备好了。”舅舅撅着老腰：“这是你的嫁妆！”原来这些箱子都是给我准备的。根据老家习俗，女子成亲时母家要送被褥、枕套以及各样床上用品。这是礼数，也是陪嫁。
　　致远招呼道：“还不过来帮忙！”于是，我俩搭着手把箱子搬上了车。东西太多，马车装不下，还好舅舅早备了一辆，我驾一车，致远驾一车，浩浩荡荡回府了。
　　父亲知道舅舅来，亲自到府门口迎接。即便他已贵为皇亲，在舅舅面前还是遵循家礼，微微作揖道：“表兄安好！”舅舅回礼：“有劳驸马爷相迎。”致远见礼：“下官见过驸马爷。”父亲随和道：“贤侄，无需多礼。”
　　舅舅方正道：“致远啊，你都随萧潇叫我舅舅了，这是萧潇的父亲，该称一声伯父。”致远拱手作揖：“伯父好。”
　　之后，我们一起前往清音阁，齐管家带人把箱子搬了过来。正对着牌匾的那间是主卧，东西两侧是客房，两边各两间，正好一人一间。
　　安顿好之后，舅舅让我和致远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开始布置清音阁。我有点愣了：“舅舅，婚礼那天我在太后宫里出嫁，这里略微装饰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多东西的。”舅舅说道：“这是我们万家庄的习俗，成亲之日娘家也得准备新房。虽然你在太后宫里出嫁，但规矩不能省。”
　　这时，周君游和长公主来到清音阁，身子还没迈进，话已传了进来：“萧潇啊，舅舅说的没错，在娘家准备新房，寓意幸福美满，等到三日后回门才能拆掉。”舅舅从箱子里拿出锦被，摊开铺在床上。父亲见后怅然失色，锦被上的图案和当年一模一样。
　　舅舅说，娘亲的嫁妆被是外祖母亲自绣的，轮到我成亲，娘亲已不在，他替娘亲送上这份嫁妆。萧家的女儿自是由萧家人送。
　　成亲倒计时，一应事宜都已备妥，吃的、穿的、用的，无不齐全。各家送的礼都快堆满整个储物间了，还没算上太后赏的、皇上赐的以及宗室份额。
　　酉时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各个门上都挂满了灯笼，一派喜庆。酉时二刻，表哥和小虎回来了，年夜饭开动。青州的习俗，大年三十要吃饺子，我们几个又去厨房包了饺子。
　　年夜饭过后，父亲相邀舅舅喝茶，长公主在亭子里备好了茶具以及烧火的炉子。大人们在亭子里闲聊天，年轻人在院子里放烟花。烟花在空中绽放的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抱着拳头祈福，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正月初一，是春节。按照皇家惯例，陛下在集英殿赐宴，邀请宗亲王公，宴会结束还要赏赐节礼。往年除了皇子公主，来赴宴的都是各家的男性掌权者。今年，我被陛下认为义女，位极公主行列，当下成婚在即，陛下特许女眷们和小辈也可参加此次宗室宴会。
　　当天，一辆辆马车进了宫。男人们去了御书房，女眷同小辈们去了庆寿殿，稍后跟随太后前往集英殿赴宴。歌舞奏乐，宴会开始，宗亲都已落座。佳肴上桌，陛下提起酒杯开口道：“今日家宴，众卿无需拘谨。”宗亲们谦逊：“谢陛下。”
　　宗室宴会，说白了就是家族聚会。虽说不拘谨，没有人是随意的，总有礼法在管束。喝口酒，说句话，都得在脑子里过几遍，生怕犯了什么忌讳，招来无妄之灾。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始终要顾忌君臣之礼。怪不得古人天命不永，都是活得太累了。
　　为了打破这类禁锢模式，让聚会的气氛融洽一点，我拉着北辰去敬酒（叫上北辰一起，主要是因为我都不太认识那些人）。一圈下来，场面活跃了许多，那些原本不认识的人好像突然就熟络了。
　　宗亲里也是有派系的，当着陛下的面还算和气，私下里可谓针尖对麦芒。比如成国公与襄郡王，他们就属于那种政见不合导致私下也不和的，说白了就是性格不合话不投机。
　　借着向陛下敬酒，我递了张纸条过去。陛下一看，顿时了然，做足气势，大笑三声：“明日就是萧潇公主大婚的日子了，朕突发奇想，设几道关卡来试试驸马，也当咱图个乐！”
　　我缓缓走向各家小王爷，行礼道：“素闻王兄们文才武略，各有千秋。不知明日可否来为小妹把把关呐！”我这么温柔地输出，小王爷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老王爷们倒笃定拍板：“当然当然，哥哥给妹妹把关，那是应当的。”
　　我整这一出，就是想把婚礼现代化一点。至于关卡什么的，无非就是刁难刁难李弘毅，顺带让陛下看看宗室子弟的能力。宴会结束，陛下赐下节礼，太后也赏了礼物。
　　晚上，我在房间里设置关卡内容，舅舅进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小木盒子。他说，这里面有一对玉钗，是娘亲送给舅母的新婚贺礼。明日我就要成亲了，一只留给我，另一只留给表哥未来的媳妇。我戴上玉钗，俏皮道：“等这些事情忙完，就该忙表哥的终身大事了吧。”
　　翌日，正月初二，是我大婚的日子，钦天监算出行礼的吉时是巳时正三刻。卯时，驸马府的马车进了皇宫大内，沐雨陪我去庆寿殿梳妆。辰时正，李家的花车到达宫门口。皇室的规矩，要娶公主，每进一道门，就要发喜钱、撒喜糖，以示与民同乐。
　　李弘毅与伴郎团坐着花车顺利通过了几道宫门，好不容易来到庆寿殿，迎接他的是我设置的三道关卡。根据时间的安排，我把最简单的文关放在第一道，由十位国子监学生组成；第二道则是稍难一点的武关，由宗亲世子们和萧浚他们组成；第三关算是娱乐，由皇后以及后宫娘娘们考校，具体什么内容，我也不得而知。
　　我坐在镜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特别紧张。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从容不迫，可是这会儿却那么慌，我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静下来。为我梳妆的是伺候太后几十年的老嬷嬷，她看我如此，边匀面边安抚我：“公主，别紧张。头一次，正常的。宫中的婚礼看起来繁琐，礼数多，也终究只是一个仪式。往后余生，都有驸马爷护着你。”
　　我不是因为那些繁文缛节而紧张，我是没想到我真的结婚了，还遇到了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男主，简直做梦一样。
　　嬷嬷的化妆技术很好，速度也很快，就差最后一步点唇了。外头的考验同步进行中，陛下与几位老王爷稳坐钓鱼台，尽情看好戏。
　　国子监学生排成一排，每人出一题，十题中连续答对七题就算过关，若答错就得从头开始。这一关，自然是毫无悬念，毕竟李弘毅是公认的学霸，更何况守关学生中还有邢茂、许毅，关键时刻他俩定会放水。
　　果不其然，轮到邢茂出题的时候，他竟然出“三从四德”这种老掉牙小儿科的题目，引得哄堂大笑，陛下茶都差点喷出来。许毅比他好一点，问了“初唐四杰”。就这样，新晋驸马爷不费吹灰之力过了第一关。
　　第二关就没那么容易了。宗亲小辈考的是兵法推演，表哥和小虎则负责武力，致远考校记忆力。伴郎团吐槽：“公主花样可真多啊，弘毅兄啊，以后日子不好过咯！”为了让李弘毅轻松一点，我让北辰把追云剑交给他，助其一臂之力。
　　面对宗亲的考校，李弘毅临危不惧，游刃有余。事实是——负责考校的几位小王爷都是他球友。经历过战场的人，应对这些完全没问题。场上的针锋相对，看得陛下和宗亲们血脉喷张，真想自己上场。
　　轮到表哥和小虎了，他俩身上各挂了一朵红花，李弘毅的任务就是规定的时间内摘下任意一朵，即为过关。小虎戴上花，有些于心不忍：“李兄啊 ，别怪我们，这都是萧潇想出来的。”
　　允王看李弘毅一次次通过了考验，心里痒痒的：“驸马爷的功夫本王是知道的，再加我一个呢？”说着他也在衣服上系了一朵红花，加入到战斗序列。
　　若在平常，李弘毅还可以应对表哥和小虎的夹击，可现在又多了一个允王。斗武之时，萧浚与吴小虎都点到为止，可赵昀却招招拼尽全力。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允王自己没感觉，一旁观看的允王妃却看了个明白。
　　渐渐地，他发现了自己心态的异常，嘴上一直说过去了，可真亲眼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心里依旧五味杂陈。那一刻他明白，再怎么故作潇洒，也还是爱她，可惜这辈子只能是哥哥了。
　　为了控制好婚礼的时间，关键时刻表哥放了水，让李弘毅取得了红花。接下来是致远的记忆力考核，半炷香内熟记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貌，随后在图上画出来，完成六成即为过关。这一趴简直就是送分题，李弘毅从八岁起就对燕云十六州的风貌了熟于胸，三下五除二就画了出来，此时陛下也看到了他的能力。
　　我之所以设置这道武关，又以燕云十六州为参照，目的就是告诉所有人，燕云十六州不但是军事要塞，更是和平关卡。互市、守关，需文武官员通力协作。也有意让宗室子弟们出出风头，好让陛下在这些“纨绔子弟”中挑选出固我边□□当一面的人才。
　　武关过了，转眼驸马爷来到第三关。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又激动又兴奋，不知道娘娘们会出什么题来刁难他。一跨进内殿，沐雨和郡主县主们齐齐出现拦在门前，后宫娘娘和王妃们端坐在门内。
　　李弘毅携伴郎团行礼。皇后谨言：“驸马免礼，这一关意为真心话。你需回答众人的问题，若有迟疑，会有惩罚。全部通过方可接新娘子。”题旨一出，伴郎团就帮不了忙了，只能一旁大气助威了。
　　天呐！真心话大冒险！想不到还挺会玩！可是她们会出什么题呢？难不成是那种我和你妈同时掉河里，先救谁的脑残题？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皇后率先出题：“自古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你二人成亲后，公主迟迟未生育，你父母以此为由逼你纳妾延续香火，你该当如何？”这简直是古代女子的通病，更是封建婆媳矛盾的所在。
　　李弘毅想都没想就说：“我会劝我爹再生一个。”这话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要是李将军听到非揍他一顿。太后直笑：“这个小猢狲，变狡猾了啊！”
　　邢贵妃提问：“少年将军，英姿挺拔，免不了莺莺燕燕主动攀交，届时你又该如何？”他深情言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女眷们拍手称赞，我听着也很满意。
　　接着公主郡主们又出了许多刁难的题，李弘毅答错，伴郎们受了罚。折腾得差不多了，时辰也快到了，寝宫的门缓缓而开，宫女们排着队撒花，在福气嬷嬷的引领下，我一身红衣走了出来。
　　一袭靓丽婚服，显得格外的端庄，手执却扇，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李弘毅把手伸了过来，喊道：“萧潇。”谁知我过去坐了下来，这下有点无厘头了。沐雨悄悄凑过来问我：“姐姐，怎么了？”驸马爷一脸懵逼。我附耳沐雨：“求婚！”
　　沐雨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好原话传给李弘毅。伴郎团商量来商量去，不知道该怎么操作。他也许是紧张了吧，不记得我说过求婚这个仪式了。外面都等得着急了，派北辰进去探探。
　　北辰进殿：“吉时快到了！”看伴郎团不知所措的样子，好奇问：“怎么了？”沐雨偷偷言语：“就差最后一步求婚，弘毅哥哥不知道求婚是什么意思。”
　　北辰恍然大悟，笑道：“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求婚嘛，你忘啦！之前果真公主说的草原婚礼，就是拿一束鲜花单膝跪地，然后对伴侣做出一生的承诺。”
　　说完，李弘毅立马把殿内摆盘中的花薅下来，扎成一束，单膝下跪，含情脉脉：“萧潇，嫁给我吧。”我又一次沦陷了，一手握着却扇，另一只拿起他仓皇成束的花，高调地喊道：“我愿意。”
　　寝宫内响起掌声，我和他并肩走出了庆寿殿。婚礼在大庆殿举行，一路吹吹打打过去。长辈们先一步去大庆殿，北辰、沐雨，还有表哥他们与伴郎团陪着我们走仪式。
　　一路过去，又是跨马鞍，又是跨火盆，古代婚礼的规矩可真多。这一趴结束，我俩站在大庆殿门口。巳时正三刻，王总管掸了一下拂尘，扯着嗓子喊道：“新郎新娘入殿——”
　　新郎倌儿胸口系着大红花，与新娘子同步走来。殿前宫女朝中心撒花，空气里沁入了花香，在场的目光都在我们身上，笑容洋溢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待我们站定殿中央，王总管又喊道：“新郎新娘行礼：一拜天地。”我俩转身拜礼。“再拜君王。”我们面朝陛下行跪拜大礼。“夫妻对拜。”顺着口令，我与李弘毅面对面躬身行礼。
　　“礼——成”王总管调子拖得老长。
　　礼成后，新郎揭下了挡在新娘面前的扇子。这时，嬷嬷端上喜酒，喜迎道：“请公主驸马喝交杯酒！”我俩拿起酒杯，注视对方双眼，互相挽过胳膊，一饮而尽。
　　陛下道：“愿你二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掌声一片，祝福满堂。
　　待会儿就是新人敬酒环节了，我这从早上起来就没吃什么，委实有些饿了。李弘毅见状，偷偷拿了一盘点心过来：“待会还要敬酒，你先垫垫肚子。”我冲他一笑：“我还真有点饿了。”
　　我和李弘毅端着酒壶向皇亲长辈们敬酒，官员们殷勤地回敬我们。古代婚礼敬酒与现代不同，伴郎团不是挡酒的，他们就负责递酒。王公贵族那么多，李弘毅都快招架不住了。之后又有官员来敬酒，陈雨轩挡在前面，打趣道：“各位大人，手下留情。驸马爷晚上还得洞房呢！”大人们瞥着脸偷笑，继而散开了。
　　宴席散后，我们坐着花车回宁威侯府，小年轻们骑马陪同。刚到侯府，我和李弘毅就被他们推入了洞房，他们还趴在门外偷看。
　　我看李弘毅喝了不少酒，就让他在床上休息会儿。外面挤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冷不丁一开门，他们几个就摔了进来。我伸手往腰间做掏鞭的姿势，门口的人立马跑得一个都不剩，终于清净了。
　　晚上，新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挽着我，我靠在他怀里，聊着天谈着地，度过了新婚之夜。两天后，我和李弘毅回门。婚后五日，我们进宫请安。
　　此时，陛下的旨意下达，命我夫妻二人即刻前往燕云十六州交接城防，文远侯、冯老将军、顾先生三位协同，另派宗室几位小王爷参与历练。
　　原以为的蜜月旅行，结果变成了军政任务。一个月内，我们顺利与辽办理了城防交接，并且在大家的协作下，雁门关外十万大军进驻了燕云十六州。互市一事交给了文远侯和小王爷们，当地官员从旁辅助。
　　我知沈同伟是难得的防守人才，建议冯老将军把他安排在燕云十六州的关键之处。然后又把追云特战队安排进各路隘口，从此他们就是守护边疆的一把利剑。
　　都说功成身退，可我不能，我的存在维系着两国和平。为了避免各方猜忌，也为了减少麻烦，我自愿放弃管理“封地”的权力，由陛下另行委任封疆大吏。我人虽在，好在有追云特战队帮我监督，有什么消息都会传回京师。
　　李弘毅知我心意，放弃了军中大好前程，与我一起回京安置。之后，我回国子监继续做我的女先生，他也回去继续完成课业。
　　两年后，李弘毅毕业，留在国子监当起了助教。同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萧浚表哥成亲了，父亲开始琢磨北辰的婚事了。
　　元丰十五年三月，陛下驾崩，允王即位。之后的几十年里，我甚少参与朝廷政事，一心只管自己的小家。
　　直到我寿终正寝，灵魂回到了现代。那一刻，我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身体很僵硬，浑身动不了。我爸妈坐在床前哭着喊道：“颜悦，你醒了，你吓死爸妈了！”护士发现我醒了，立马去找医生。
　　医生来到病房一通检查，最后告诉我爸妈除了先前四肢无力导致的瘫痪，其余没什么。听到医生的话，我终于明白那只是一场梦。如今我依旧是颜悦，不是女先生萧潇。
　　萧潇这样自带光环的女主，承载了我的梦想。烟花再美，也只是瞬间，人终究要回归现实，但愿下一世我能成为萧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