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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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是个女孩！孩她爹可以去院里的梨花树下埋一坛女儿红了！”院中沸反盈天，只那一株梨花树在春风中摇曳，白花朵朵，娇艳纯白，偶有蜂儿穿梭其中。
转眼十六年，梨花依旧，微风沁凉。“阿丞，此去西北，定要小心身体，就算是为国为家，也定要以身体为重。”少女姿颜俏丽，肤若凝脂，颊如粉桃，唇似红樱，两簇柳叶眉却微微皱着。
“我定会打场胜仗回来，我也会小心自己的，莫再忧心我了。”树下少年一身紫衣，眉眼英气，左手轻轻揉开了少女皱着的眉“小梨也定要等我，待我得胜回朝，共饮梨花树下尘封了十六年的女儿红。”
清风拂向西去，似是有沙尘夹杂在风中，凌乱了发丝，那双脉脉含波的杏眼里，不知何时泛起了水雾，眼尾通红。少年慌了阵脚，将少女拥入怀中，“小梨，你定要信我，以我贺家之势，待我功成归来，定不负卿。”
“嗯，我信你，我会去庙中上香礼佛，愿君平安，早日归京。”
终是分别。院中梨花花谢花飞，京中捷报频传，贺家势力水涨船高，君仍未归。
二八芳华将过，女子一袭粉衣曳地，眉眼尽是忧思。手执半盏小酿，独倚窗边，空对月前树，奈何清酒入断肠，心中苦愁难消。一夜春风，院中落花纷繁，残余几朵于树，不堪浓夜寒风苦，失了魄，丢了魂，不似昨夜风骨。
五年荏苒杯中过，春风一度醉红颜。恰似落花入江，不泛涟漪，不起波澜。仿若少年杳无音信，空负女子韶年。
女子依旧一袭粉衣，信步在小院中，芊芊玉手摆弄着梨树上的白花。
“唉，徐姐你听说了吗？贺家这势力是也越来越大，半个京的商铺都被他们家买了。”院中扫地的小厮拉着修剪草木的嬷娘谈着闲话。
“可不是，我前几日听说贺小将军从西疆回来已经半年了，却泡在京中最大的馆子里三个多月了，朝都不上。”嬷娘擦了擦剪子上的污屑
“哎哟，我听到的比你的更绝，据说贺小将军他爹仗着自己是当朝唯一一位外姓王爷，圣上宠着，强抢了京东边李家的小娘做他的第八房小妾。”小厮一脸神秘，像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哟！这真是稀了奇了。”嬷娘捂住了嘴。“这老子跟小的一样荒淫啊。”
“可不是，现在放眼整个朝堂，权势能到这个地步，说风就风，说雨来雨的也就这二位了。”小厮说罢复又扫起了他的地。
“啧啧，这真是……圣上也不给管管。唉，日子倒是难过……”嬷娘摸了摸发上的金梳，又继续修剪。
梨花树下，一地残花，春风似秋般萧瑟。落花不沾纤尘，飘然入淤，恍若自泥生。树梢枝繁叶茂，光影交错，孰明孰暗。
女子指节泛白，脸上血色逐渐淡去，脸上不知何时，以淌下了泪，似她手中那朵白花，犹带今晨的露珠，前夜的小雨，骤然坠地。
忘归楼，京中最大的妓馆，向来认钱认权不认人，平日里那扇檀香木大门外张袂成阴，而今不知为何，门外立了一队全套甲胄的士兵。
女子攥紧了衣袖“各位大哥，小女子前来寻人，可否寻个方便。”
“姑娘家家的来忘归楼寻谁啊，你相好吗？”一大汉挡在女子前面，戏谑的抚了抚胄甲，“或者寻我也不是不可以。”说罢一队士兵哄笑开了。
笑闹间，檀香木门开了，一少妇半露香肩，手持一柄烟杆，在女子面前站定。“我还想着谁会在这忘归楼前吵吵，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小梨姑娘，怎的，嫁不出去了想来忘归楼里接客？”少妇漫不经心的伸出了涂了豆蔻的指甲
“姑娘这条件不错，但我们忘归楼也不是什么‘半老徐娘’都收的。”
女子的眼眶慢慢的泛起了红晕，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少妇说着也没趣，也就慢慢的止了嘴。
周遭的士兵却没打算放过敢在妓馆前寻人的姑娘，正想动手动脚时，从檀香木门内走出了一个娉婷万种的妓子，朱唇轻启，在士兵耳旁低语几句。随及，呼了女子进去。
楼内纱帐几重，珠帘伴着旖旎的暖香轻动，习习香风间，偶有娇笑似轻铃微动。
女子下意识的咬紧下唇，拂开了最后一片纱帘，却见一男子暗紫华服，暗纹绣蛟蟒，金冠束马尾，周边围着七八个衣衫不整，面透绯红的妓子。
但见纱帘被拂起，男子扶了扶额“小梨，你来了。”
女子阖目，半晌，杏眼半开，盯着脚下的黑瓷砖“怎么贺小将军回京竟如此低调，不声不响。您不打算铺了红布，乘一架软辇进京吗？”
“劳烦小梨姑娘挂心，竟替本将军想好了该如何归京。”男子将目光从女子身上一寸寸移开，拿起了桌上的杯盏。
男子终是闭上了双目，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一清白姑娘无端立于青楼，传出去对名声不好，还请小梨姑娘回家去。”
女子闭上了眼，再开，蒙上一层晶莹“阿丞，若你不愿意，当初为何让我等你，定不负卿，你忘了吗？”女子顿了顿“还是你打算在功成之后，有权有势，无需我来拖累你。阿丞，我等了你五年了……”
“是，我当初是说过。可那不过是少年血气方刚之时的随口一言。若不是你容颜皎丽，合我口味，我也不一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口出大话。小梨姑娘，趁你芳华尚存，是不是该寻思着找个人嫁了，都二十好几了，毛毛躁躁，敢在青楼里找人对峙，勇气可嘉。”
男子摩挲着杯口，再睁开双目时，黑眸如鹰隼般精亮，只是不经意的那一瞬间，一丝水汽，一抹温柔，更有一分决绝。
女子的浑身都在颤抖，五年远盼，五年相思，三言两语就被带过。女子十八出嫁都算晚，而她因男子的口中的“几句大话”空负五年光阴。岁月流转，年华已逝。
他不再是五年前梨花树下阳光开朗一心报国的少年郎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同在梨花树下浅浅微笑看着少年郎的少女了。
雨还是下了，没有打雷，没有预兆。一瞬间就淅淅沥沥，残花几朵于树，也终于受不了雨点的密集，伴着天雨，悄然间，落入泥中，满身泥泞。洁白的花瓣被泥污染脏，花蕊在泥水中失了前些天的张扬。至于那花香，寻无迹，渺无踪。
女子和着雨声开口了：“阿丞，我的脸，好看吗？你喜欢吗？”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虚无，却在虚渺中夹杂着温婉。
男子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女子笑了，还似从前，笑靥如花，人间芳菲也不过如此。她听着窗外滴滴嗒嗒的雨，和着暖香，混着酒气，抬手摘下了发间的梨花簪。
血，顺着簪体流下，她没有多余的动作，鲜血伴着笑容。
男子手中的酒杯已化为湮粉，他的心就像女子脸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女子将手中的簪子随意丢在了地上。
那簪子，是男子还是少年时领到第一份俸禄时给她买的，不贵重，但，诚在心。
“贺丞，也希望你今后不要被我这般容颜皎丽的女子迷了心。”女子站在门外，淋在雨中，血顺着雨水，红了襟领，一袭粉衣如旧，今日却沾染了数抹殷红。说罢，转身离去，青丝散乱，衣衫带血。
小院中地上的花儿，彻底的失了魂魄，一地散落，混着血腥。又有谁，能如从前那般，将花儿拾起，再问一句“姑娘尚否。”
楼内珠帘听凭风儿舞动，剑气肆意，而后是浓重的血腥味。黑瓷砖变成了诡异的暗红。
空余一人，暗紫华服，颤抖着手，将花簪捡起，擦光了上面的血迹。泪水不知何时，从这个看惯朝堂尔虞我诈，经过五年征战风霜的男子脸上滴落，混在了地上的血中。
一阵轻咳，污血顺着男子的唇角流出，胸前的蛟蟒饮了血，在凄风苦雨中，三盏华灯下，妖异的泛着光。
出征的前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为了他母亲的嫁妆和分得的家产，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
出征后的第一年，他看见自己的副将为了大好前程，抛下了发妻和年幼的孩子，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庶女。
出征后的第二年，他看见他的父亲为了地位和权势又娶了三个侧室。
出征后的第二年冬，他成了大将军，他的父亲因他的功绩，被封了王，在京为非作歹，无所不为。
出征后的第三年，他回京远远的望了她一眼，很满足。她还在等他，纵使时光流淌，却总有人在家中热了几壶好酒，盼君归。
出征后的第四年，他遇刺，伤口刺的不是地方，西北艰苦，无好医更无好药，战事吃紧，伤口发炎又溃烂，溃烂而又撕裂，至今未好。
出征后的第四年冬，战事大捷，圣上召他于京中一叙，得赐御酒一杯。酒里掺了慢性发作的毒，寿数无多，唯剩一年。
他为国为家多年，渴求的只是一间小屋，炉上的一壶温酒，窗边盼着他归来的人。可谗言，可他父亲，一切的一切被金钱，权势，名利所胁迫。
他失了父亲，丢了母亲，没了那一间小屋，一壶温酒和那窗边朝思暮想的人儿。毒酒入肠，毒性已发，自是难耐。
可腔中的跳动，早在出征的前一天，被泼了一盆冷水，没了声息，慢慢结成了冰。而今，碎成了一地残屑，混着污泥，脏血。
人都是空的，没了心，没了灵魂，他甚至不配在这个世上多存一抹温柔，多留一份情谊。他怨吗？他恨吗？不过只是这条路的终点而已。
五年日光暴晒，风刮雨倒，摧残的不止有花朵，还有那护了花朵一时的绿叶和枝干。
它们枯萎的更早，没有遮挡，没有补给，孑然而立。却想看着那朵洁白的梨花远离风霜之苦，于这脏淤满布的尘世间，独自皎瑕。直到最后，花破碎，枝断肠，天流泪。
又是半年，隆冬天气，京中飘起了小雪，星星点点。
贺氏意图谋反，于除夕夜宴谋杀圣上，满门抄斩，先押至狱中待出年关后再行刑。
诏旨下三日后，曾经的贺小将军死于狱中。至于死因，是因为胸腹上那一道仍未痊愈的溃烂了又撕裂的伤。
可无人知晓，贺小将军死时，七窍流血，满身血污，唯有手中仍死攥着一支褪了色的梨花簪。那是他曾经想要拥有的一间小屋，一壶热酒和那个令他寤寐思服的人儿。
来年开春，院中的梨树还是倒了，没有开花，没有绿叶，只有散了一地破碎的枝桠和梨树根旁深藏了二十二年的女儿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