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姥姥家的酸菜鱼

65、潇湘渊

　　通往三支军队驻扎地的大河名为轻水，有后天之精来源的支流共五条，其中下游两条同在一个入河口，共同冲刷出一大片平原，名为潇湘渊。潇湘渊不仅是人口最多的一处镇子，更是上游几条河流运输物品的集散处，当然包括后天之精。
　　夏叶修和泽元率先选择潇湘渊作为调查的起点。如钦原所说，每个镇子门口设有照妖镜，竖立的古铜色大镜面跟廊柱差不多高，足足有四五人宽，任何毒蛇猛兽在镜子前都无所遁形。来往行人在镜中便是一副歪歪曲曲的人模样，驻守的差役盯了大镜子一眼，挥手让他们通行。泽元牵着夏叶修径直走了过去。夏叶修扯扯他的衣袖，悄悄说：“你要不要伪装一下？”
　　“不用。”
　　于是他们坦然站在镜子面前，夏叶修自然不用担心，但是看到镜子中拉长的两个人像，夏叶修在心里还是小小惊呼了一声。
　　跟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五十来岁，衣着破烂，身材干瘪，像外地难民。刚站在照妖镜面前，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呕了一大滩草绿色秽物。守卫正围过来打算将其轰走，男人立马抬头，指着照妖镜中更枯槁的人样子对守卫说：“我不是妖，你们不能阻止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四五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打发叫花子一般：“滚滚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谢谢谢谢！”
　　泽元扫了他一眼，留了个意。
　　镇口离居住地有一大片空地，没有丝毫障碍物，能一眼看到几丈外的一切景象。
　　“别抬头，头上有补妖网。”泽元低声对他说。
　　夏叶修唇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泽元：“妖和道士才能看见。别让他们知道你看得见。”
　　“嗯。我问你啊，为什么镜子中的你是人？”
　　泽元：“那堆破铜烂铁还不足以照出我的本身。”
　　夏叶修突发奇想：“说不定我也是什么厉害人物，那堆破铜烂铁没发现呢？”
　　泽元心中一凛，抬手在他后脑勺呼了一下：“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镇子街道纵横，看得出曾经的繁华，可如今，街上摊贩寥寥，行人凄凄。那么多来往行人去哪里了？夏叶修他们一路跟着前面的人走，转过两三个街角之后，突然眼前一亮——人，很多人。
　　很多人聚在一间名为“炼精馆”的店里，来往全靠挤，对话全靠吼。夏叶修他们在外面只能看见出来的人全都赤膊，一手按着另一只手肘，男女都有，女人们裹在男人衣服底下，也按着手。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希望。
　　“今天这一趟能买两斤米！”男人幸福地女人说。
　　“加上我的，还有一斤瓜果，孩子们能吃饱了！”女人偎依在男人怀里，笑容满足淳朴。
　　夏叶修看见小镇门口那个吐了的男人也来了，他正吃力推搡开重重的人，拼命把自己淹进去。
　　夏叶修怀疑那人有痨病，把泽元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夏叶修看见一个落单的人按着手出来了，于是上前询问：“老伯，这里面在干什么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老头笑了：“你说‘来金馆’啊，当然是挣钱的地儿咯！”
　　“怎么挣？”
　　“吸取真血，就能得一笔钱啊！你看，这是老汉我今天赚的，能打三斤桂花酒啊！哎呀，我现在都闻到酒香了，我得走了！小伙子，进去赚钱吧，你这个年纪该讨个老婆了，攒个十来天，娶个漂亮媳妇儿都够了！”
　　“您知道这些血拿来干什么吗？”
　　“嗐，这还能不知道！当然是拿来炼精，专门由镇妖司的煅魂府炼化，炼出来的精气能克妖魔。我听说在煅魂府的鼎炉里跟妖孽一起炼，能炼出仙丹来，吃了能成仙。咱做这事儿是造福其他百姓呢！”
　　大爷潇洒离去，想是直接奔向酒馆去了。
　　夏叶修凑到泽元耳边：“不是后天之精吗？怎么是吸取真血？”
　　泽元：“我记得当初看到他们在放血，而不是直接的后天之精。因为后天之精源于血液，需要经过特殊的炼化方式，才能提取出纯粹的可供狼妖消化的精气。”
　　夏叶修说：“现在怎么办？我们进不去。”
　　泽元笑了：“小修哥哥，是你进不去，不是我。”
　　夏叶修眉毛一挑只能瞪他，技不如人空悲切！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夏叶修眼见泽元拥进那堆人中，一个没留神，消失了！
　　夏叶修暗暗环伺周遭一切，一条长街上有两处这样的“炼精馆”，每一处都爆满，有的人刚从一个地方出来就马不停蹄地挤进另一个，一出来两只手只能互相按着，看着有点滑稽。有个老奶奶刚出门就昏倒了，旁边的道士守卫一起上前把她拉到路边，给她灌两盅水，问句：“还头晕吗？”
　　“不晕了！”
　　“走吧！回去休息两天再来！”
　　“哎，不能休息啊，休息一天，我那老头的药钱就没了。”
　　道士和守卫再不多说什么，放她走了。
　　老奶奶晕倒的地方竖了块牌子，上面书着端方正楷：取精化病，健体益寿。
　　“小修哥哥，在看什么？”
　　泽元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拂过，跟瘙痒似的。
　　“没什么。”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呢？”
　　泽元拉过他的手，说：“时候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
　　夏叶修疑惑，可还是跟他走了。
　　他们找了家客栈，与其说客栈，不如说带伙计的荒楼。经年累积的破败和冷清让旅客望而却步，长此循环，越发没人来。
　　伙计是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一只眼缺损，走路也不利索。他一路把夏叶修他们领到楼上最后一间房，据说是最好的一间。夏叶修他们风餐露宿惯了，倒不介意这一点，选择最后一间房主要是因为能将整条街的景象尽收眼底。
　　待到小伙计出去之后，泽元从怀里掏出两节藤条，筷子粗细，如同面条般软塌塌的，两头沾有血凝块。
　　“这是？”夏叶修问。
　　泽元：“若榣。在炼精馆用来抽取真血的器具。炼精馆之中有十来个窗口，人们坐在窗口前，就有若榣伸出于小臂上取血，每人约取四合。这若榣本是实木，你看，这两节若榣被打通了。”
　　夏叶修拿过若榣一看，果真是中空，利于血液通行。
　　泽元眉间一蹙：“还有两个窗口，不是抽吸，而是回送。后天之精在人体内源源不断产生，通过抽取血流炼化而出，提炼之后的血流虽没了后天之精，仍有支撑人生发的能力，因此回输能让人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又能产生可持续利用的后天之精。
　　夏叶修惊叹：“这是谁想出来的方法啊？”
　　泽元冷冷“哼”了一声后开口：“除了封虚那个老不死的，还能有谁？而且光是有方法可不够。”
　　夏叶修疑惑，就见泽元将两节藤条凑近鼻下，贪婪地狠狠一嗅，享受又渴求。
　　他缓缓开口：“这熟悉的气息，是我散落的妖力……”
　　“封虚将我的妖力灌注于这些小东西上，让他们改了本来的特性，行使本来不属于他们的职责。”
　　夏叶修不习惯泽元那种贪嗜的姿态，这让他觉得陌生又心惊。
　　泽元说：“小修哥哥，等入夜之后，我还需要再去一趟，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夏叶修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是自己无法插手的事，于是走到窗台，目光随便往街上一扫。
　　那个人——在镇口吐过的男人从“炼精馆”晃晃悠悠地出来了，没人注意到他，他也不在乎任何人，按着手臂就往出镇的方向走去。
　　泽元也看到他了，眸色稍稍暗了暗，他嘴唇微开微合，俨然是向镇外的下属发号令——跟着他，看他去了哪里。
　　泽元把客房里外都收拾了一通，还不知道从哪里打了大半盆热水。
　　“小修哥哥，你泡脚之后再睡吧，这样能睡得安心些。”
　　夏叶修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他递来的清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忙来忙去，觉得新奇又有趣——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很有拱白菜的能力。
　　夏叶修扬了扬茶杯盖子对他说：“哎，我问你，你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会照顾人？”
　　泽元：“从发现自己喜欢你的那一刻开始。”
　　夏叶修低头笑了，掩饰性地喝了口茶，茶水温润，轻抚咽喉，再慢慢暖到胃，最后连整个胸膛都是暖的。
　　他在茶杯后低声开口：“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身在遥远异乡喝茶的时候，听见某个人说喜欢我。”
　　泽元除下他的鞋袜，手在水里试了试，觉得合适，再把他的脚放进去。泽元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等，等他的下一句话，或者下一个动作。
　　“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他。”
　　泽元突然奋起，将他扑倒在床。泽元一手扶住他的腿放在腰间，一手抚上夏叶修的脸，猛地凑近。夏叶修猝不及防，一杯茶连茶带水全泼在脸上，前一刻还在掏心窝子感慨，这一刻只想骂人。
　　泽元眼中是凶悍的渴求，他呼吸粗重紊乱，不管不顾地碾上夏叶修的唇，攫取了满口清新茶香。
　　夏叶修被他吻得七荤八素，骂人的心思早已消散，心太燥热就会忽略怒气，可促狭心思却见缝插针。
　　他十分煞风景地说：“你他妈的手刚摸过老子的脚，又来摸老子的脸。”
　　泽元一愣，悄悄把手移下夏叶修的脸，不好意思地把脸偏向一边。
　　夏叶修趁机揽住他，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下面，轻轻吻他的鼻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是软的。
　　“你怎么这么可爱？”他又啄了一下泽元的脸，“我记得以前我抠了脚之后就直接来抱你，你还乐得美滋滋的。”
　　泽元无言以对，他看着夏叶修鼻旁的茶叶子，莫名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以鲜活又蓬勃的状态存在于这个世间。
　　活着的人总想干点什么。
　　夏叶修一巴掌拍醒了他：“宝贝儿，想什么呢？该去办正事了！”
　　夏叶修放开他起身，打着光脚踩到脚盆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泽元。
　　泽元默默地想：其实夏叶修才是妖孽吧。
　　天色已晚，最适合做一些隐秘的事。泽元在他周围布下结界，前前后后巡视了一番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