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猿翼 ...
-
夏叶修要出门，忙的却不是他，月饼提前几天就开始给他收拾行装。说是行装，主要是吃食。夏叶修猿翼山在东十里左右，此去没有大道可走，全是穷山恶水。修真的道人们可以凭虚御风，瞬息可到，夏叶修只有凭两条腿，何时能到全看老天爷。
在月饼收拾的时候，夏叶修无聊地在一旁翻他平时常用的东西。正好看到一双鞋，未完工的鞋。针脚细密，鞋底厚实，里面的内衬却软而暖，整体的样子也好看——可以说很用心了。
夏叶修拎起那双鞋笑着说：“小月饼，老实交代，给谁做的？”
月饼回过头一看，立马扑过去抢，慌忙说：“没给谁，我自己穿的。”
夏叶修往上一举，嘴里大喊：“骗人！这鞋一看就不是你能穿的。说实话，给谁的？是不是给寂渊的？”
月饼明显愣了一下，才焦急地说：“不是！不是！夏叶修，你给我……我生气了！”
夏叶修那货明显欠抽，快步跑到柴堆上，又把布鞋上了一个高度。
“老实交代。这双鞋应该是七寸八，你和我的脚根本穿不上。至于寂渊，他应该还要再大点。我猜应该是……”
月饼越发听不下去了，他急得满脸通红，连耳朵都没能幸免。他懊丧地坐回床沿，鼻子一酸，低着头竟开始默默抹眼泪。
夏叶修哪里见过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打他了。他赶忙大步走过去，把鞋子塞进他的怀里，柔声歉意安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
月饼把头偏向一侧，倔强地不理会夏叶修一直掰他肩膀的手。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布鞋，宝贝一般，让夏叶修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这种感情，不是普通朋友或者师兄弟之间的吧。
夏叶修嘴里一个劲儿哄他：“好了，小月饼，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好不好，我不知道这双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我要是知道，我肯定······”
月饼听了却更来劲了，他挣开夏叶修恼人的束缚，站起身夺门而出。
这月饼，不对劲。这双鞋是哪个奸夫的，我居然不知道。
夏叶修恨恨地想——要是让我知道，肯定剥了他的皮。月饼在这里受尽欺负，这个人连个气儿都不出，还配穿鞋？
于是乎，夏叶修就带着这个疑问离开了，顺便收获了月饼对他单方面的冷战。最后离开的时候，连寂明都跑过来假惺惺地说了句“一路平安”，小月饼愣是啥都没表示。搞得夏叶修一路上都很郁闷。
可这种程度的郁闷远远抵不上行路艰辛带来的郁闷。猿翼山周遭都是险山恶水，到处都是致命的飞禽走兽，一个人举步维艰，比取个经都累，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猿翼山。
猿翼山漂浮在一汪海水之中，夏叶修硬是绕着曲折海岸线走，试图找到上去的路。结果发现自己跟那座山的距离始终出奇一致。别说路了，连座桥都没看到。怎么办，游过去吗？
夏叶修懊丧地蹲下，手痒拨弄脚下的海水，弹似的把自己手缩了回来——这他妈是开水吧。他原来还以为蓝色水面上飘散寒雾，哪知道这是蒸腾的热气。这一锅滚汤底下有生灵吗？生的熟的？
他正在岸边自顾自开脑洞，只见海面上一闪而过一个伟岸的背影——一条大鱼！紧接着从滚水中冲出一道身影，刚出水就张开他那宽大的翅膀在空中翱翔。鱼身鸟翅，拖着长长的鳄鱼尾巴。其身形之大竟能遮天蔽日，叫声洪洪。不知是何种神兽，或是妖兽。他飞往不远处的猿翼山，盘旋了几周之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夏叶修呆呆地立在岸边，怔愣地看着大鱼消失的方向，水打湿了鞋子都没发现。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游荡？”有个奇奇怪怪的声音传来。
夏叶修忙往大海四周张望，没人。
突然膝盖感受到一阵刺痛，夏叶修忙往后一跳，只见面前立着一个小妖精。那小妖跟鞋子差不多长，满身覆盖红通通的鱼甲，不知道是本色还是被海水煮的。鱼鳍鱼尾化作手脚，正瞪着圆嘟嘟的大眼睛，举着一把小钢叉向夏叶修耀武扬威。
“我叫夏叶修，想上猿翼山。”他蹲下来看着小妖。
“你上猿翼山干什么？老实交代！”小妖扬了扬手里的钢叉，身板虽小，语气却十分不友善。
夏叶修蹲下身来，压住自己伸手摸它头的冲动，说：“我叫夏叶修，有事要见妖帝，烦请这位……鱼带我过去。”
“何事？”
夏叶修为难地皱眉。
小妖跳脚起来威胁他，暴躁钢叉似乎都锋利了几分：“你个凡人老实交代，你来干什么！不然我就跳起来击碎你的膝盖骨！”
夏叶修却没感受到丝毫震慑，甚至有点想笑。
见夏叶修不想回答，小妖转身就要离开。
夏叶修急忙去拉他，说：“等等！我说，我是来告诉他一些机密信息的！”
小妖斜斜觑了他一眼，钢叉威武戳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我得亲自跟他说。”夏叶修补充一句，顺便把手往背后擦了擦，滑腻腻的。
小妖思考许久，眉头皱得老紧，叠了厚厚几层鱼甲。最终他把钢叉往头上一举，嘴里念念有词，就见宽阔海面上波涛汹涌，像海啸翻腾一般。夏叶修被迫退后两步，只见一条宽背大鱼缓缓游过来，温顺地停在小妖面前。小妖对他张牙舞爪地比划半天，大鱼才像听懂一般扑腾了两下大尾巴。
“上去吧。”小妖向夏叶修扬了扬钢叉。
夏叶修忐忑地走向面朝他的大鱼，心里想着这鱼要是很滑的话自己是不是很快就会熟。
大鱼根本没发现这个愚蠢凡人的担忧，等夏叶修坐上去半天，简直都在怀疑它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它才缓缓向对岸游去。
夏叶修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地一点点接近猿翼——妖族栖息地。周遭海水沸而不腾，能清楚看到海底游鱼和礁石，稍不注意，虾蟹就被大鱼捕杀，不留一点残骸。四周很热，像在蒸锅里一般，夏叶修不敢妄动，任由大汗浸湿衣衫。孤耸山峰立水中，层云植被奇无穷。
对岸草木疯长，竭尽所能争夺阳光雨露，拼了命地往高处延伸，往宽大扩展。
十来丈的高大香龙血树成丛成堆，如伞如盖的巨型桫椤不甘示弱，还有数不清的珙桐木荷挤占霸主的领地，厮杀出属于自己的空间。地上匍匐丛丛根茎粗大的奇花异草，像是最粗犷又精密的陷阱牢笼，静静等待猎物失足。
他还看到在浅滩的水石混合之地，两条桶口粗的巨蟒紧紧绞缠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突然，在两条粗壮身形之中露出一张男人脸，他表情狰狞，被死死压制的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似乎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可下一刻，男人脸没在深黑蛇躯之中，被吃了？蛇身继续蠕动翻转，男人脸再次露出，还有他精壮的双臂，只见他紧紧抱着巨蟒的身体亲吻，面上是痴狂的满足和快感。夏叶修突然很想吐，他摩挲大鱼质感不错的背，把头转向一侧，神色痛苦地忍住了。
他走到对岸，疯了一般的植丛几乎让他无从下脚，他正发愁的时候，听到一个慢吞吞的声音。
“跟我来。”只见一个身着黑袍，弯腰驼背的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可不就是刚才的大鱼！
中年大鱼带着他穿过一条荆棘小径，陈腐生灵的尸臭混合蓬勃草木热香，湿热却不见天日，高高低低的植物叶片拍打身体，让人想把自己的五感封锁，把周遭一切都摧毁。不知爬了多高，夏叶修才从汗流浃背稍稍解脱，混沌的意识骤然清醒，蓦地抬眼一望，但见满山红叶纷飞，脚下绿草成了一片金黄，在枯败的边缘摇摇欲坠——这是秋天？
“我刚才是走过了一季吗？”夏叶修问前面默默带路的大鱼。
他走了好几步才缓慢说道：“应该是两季，夏和长夏。”
夏叶修惊诧，这山竟然如此之奇。而且一路看到的各种古兽奇珍不计其数，他们在暗处偷觑罕见的直立的自愿进山的凡人——有的悄悄露出獠牙，有的眼睛冒出幽幽红光，有的痴傻地流口水，还有的默默将手伸进不可描述的地带······夏叶修只偶尔听到一些突兀或窸窣的声响，却没仔细注意。一路走来，错过的不只是季节而已。
“那是什么？”夏叶修指着山的另一边问道。
“巢穴。”大鱼根本没看夏叶修指的方向，他知道人肯定会对动着的东西十分好奇。
那半山腰上开凿了许许多多的小洞窟，仿若蜂房一般密集却有序。在外面能看到进进出出的妖怪。有个熊妖提拉着半具人尸，大喇喇地坐在洞口，晒着太阳开始啃食，汩汩血液滴到下面的洞窟里，引来底下的猫精对其破口大骂“不分食就别来诱惑他”！上面的熊妖不听，下面的猫精就飞上去给他一爪子。两只畜生开始撕打，最后熊妖败了，猫精就把残尸和熊妖的尸体一起拖进自己的洞窟。
“他要对他干嘛？”夏叶修嘴唇有点抖。
“吃或者上。”大鱼轻飘飘地回答，似乎这一幕早已激不起他的兴趣。
夏叶修噎住，他硬着头皮咽了口唾沫，眼睛却黏在了那一面洞窟上。而洞窟上来往的妖怪像根本没看见发生过什么一样，或者看见了也像大鱼一样习以为常。有的妖怪走着走着就跟抽风了似的，拉起另一个妖怪就扒对方衣服，干柴烈火一般在光天化日下□□。还有的看上别人的东西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抢，死伤全凭命······所有的妖怪都十分忙碌，繁荣的忙碌。
夏叶修顿时腿有点软，默默问自己：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他来这里的一部分底气就是自己不老不死，可没说不怕啊！而且另一小部分底气源于莫须有的勇气——现在他只想问自己：谁给的？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猿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