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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谢陵!你这个畜生!”红衣少年双目赤红,目光中滴着恨,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在他的面前,是白玉打造的太极沟渠,阴阳二鱼的鱼目则为两个高台,沟渠中荡漾着掺了血的灵泉,漂浮着不少年轻面孔的尸体,混沌腥臭。
在场数十人,皆立在红衣少年的身后,面容或是恐惧或是厌恨,无一例外剑指着阴鱼目台上的身影。
那就是他们口中的谢陵。
谢陵虚弱地坐在地上,背靠着白玉凭栏,一手掐着一个女子的脖子,一手提着一柄断剑。
他身体破残,黑红的血液从浸染了衣袍,额角巨大的伤口血流不止,嘴角也不断渗出血来,面上充斥着可怖的血痕。
然而谢陵的神情却是傲慢无畏的,仿佛他还是那个神采飘逸、高高在上的垂天府大师兄。
“这是怎么了,”谢陵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因伤势过重咳出血来,“真要杀我?”
谈笑间,谢陵转了转断剑,那断剑贴上他手间女子雪白的脖颈。
“那便可惜了蔺师妹,要陪我在黄泉路上走一遭。”
“你敢!”邵宁几乎要疯了,他呲目欲裂,一副随时要冲上去以命相搏的样子。
可所有人都知道谢陵的剑有多快,纵使他右手已废,可当年他天纵英才双袖藏剑的名号无人淡忘。垂天府弟子们一时间都拦着邵宁。
毕竟没人敢用蔺相思的命来赌。
不说他们在宗门中都受过蔺相思的恩惠,但就蔺相思掌门之女的身份就足够令他们谨小慎微。
蔺相思颤抖着,感受着脖颈之间要令人丧命的寒凉,仍旧大喊着:“莫要管我!邵宁,杀来便是!为我报仇!”
说着说着,闭眼洒泪,便要撞上剑刃。
谢陵扯着蔺相思的头发,温柔地在她脸侧道:“蔺师妹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蔺相思抖如筛糠,一时间只觉得周身被阴冷的毒物攀附,方才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尽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放了相思!”邵宁提剑一甩,插在脚边的泥土中,“我与她交换!”
谢陵:“师弟还是一如从前,把我当成傻子。”
“你到底想如何!相思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若你怨恨,只管冲我来,何必伤及无辜!师兄!”
邵宁在脱口而出那一声“师兄”时,似乎也把自己怔住了。一瞬间,他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眸中晦暗,神色复杂起来。
“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杀了这么多的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我们哪里对不住你!”邵宁始终弄不懂,为什么清风霁月的大师兄会沦落为现在面目可憎的疯子。
银步川死去的三十一人、洛阳舟丧命的十二人、刘陵前被灭族的整个村镇!
还未算下今日这五通山上的尸横遍野和璎渠河中的累累白骨。
他们早就算不清谢陵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犯下的那些事,只要正道任何一人听闻都会生出将其诛杀之意。
邵宁不信本自己的师兄是这样的人,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绝望地接受事实,这比那些同门师兄弟死去还要令他感到崩溃。
谢陵看着邵宁,看他大口喘着粗气,看他撕心裂肺地发狂。不论邵宁表现得多么痛苦,谢陵都无动于衷,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就像这师门上下当初面无表情地看着深陷淤泥的他一般。
最后,谢陵轻叹一笑:“哪里对不住我?”
果真是这样。
那些如水刑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事情,在邵宁这些人眼中根本微末不入流,甚至都不值得被记住。
因为自从他成为废人之后,谢陵这个大师兄对他们来说再也不重要了。
直到现在,他几乎要焚毁整个宗门了,他们终于看到他了。
“你们谁都真的对得起我?”
“就说你吧,蔺师妹,”谢陵单手掐着蔺相思的颌骨,令她抬头面向众人,“你说说为什么我修为跌落之后至今都不得寸进?”
蔺相思的瞳孔猛地放大,心跳如鼓:“我、我不知道……”
她疯狂挣扎起来,只是被挑断了手脚经脉的蔺相思不过案板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任有千般本事同样无济于事。
“我替你讲。”
蔺相思:“闭嘴!”
那叫声凄厉至极,简直比她方才撞剑的景象还要惨烈千百倍。
“够了!大师兄!你教我如何相信你这种恶人所言。”邵宁瞥见了蔺相思的泪水,连忙制止了谢陵的话。
他了解蔺相思,她生来便是天之骄女,最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与讨论。不管谢陵所言是真是假,一旦叫他说完,那和杀了蔺相思也没有两样了。
要是相思真犯下大错,师父自会管教。他也自会替蔺相思赎罪,用不着谢陵来替天行道。
“师兄,放下刀吧,”邵宁道,“若因如此,我知你心中有怨,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我们还可好好相谈。”
“师弟又在说笑话。”谢陵说着,却看都没看邵宁,反而在欣赏蔺相思灰白绝望的面孔。
蔺相思只要一望邵宁的眼睛,就知道他必定起了疑虑。若有零星半点叫邵宁知道真相的可能,蔺相思宁愿自己方才已经死在谢陵剑下。
霎时间,她万念俱灰,就连呼出的气都变得冰冷。
她放弃了挣扎。
而急于让谢陵放下屠刀的邵宁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师弟,你不是撒谎骗人的料子,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们千里传音,师父和其他门派的掌门都已在来的路上?你们便要叫今天成为我的祭日。”
谢陵说罢,提着蔺相思站起了身。
邵宁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似乎预感到了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更叫人惊惧的是他不知谢陵到底想做什么。
他如何知道他们的谋划?他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为什么又故意前来?
谢陵挺身浴血立在阴台之上,风吹动着他破残的衣裾,黑色发丝被血液粘黏在脸上,眼中尽是麻木。
“我干的事情瞒不过师父,他如我生父。同样,师父的心思我了如指掌。”
他怎么会看不出今天他可亲可敬的崇高师门在此为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人设的局?谢陵面无表情。
邵宁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谢陵反手布上的陷阱!
谢陵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羊。
只是他到底能做什么?
他早就不是之前那个谢陵了,如今那残废之身就算千般算计,也挡不过他们满门上下。
谢陵只有死路一条。
能让谢陵以自己的性命为饵,所图究竟为何。
直到邵宁眼睁睁看着谢陵从蔺相思的腰间扯过一个湘妃色锦囊,脑袋轰的一声。
那锦囊是他的亡母留给他的,里面装的是传说中可引天灵的天蚕珏。他和相思情浓之时亲自挂在她的腰间。
谢陵是怎么知道的?他分明没告诉过任何人!
阴阳混沌池,这水中的千记魂鱼,还有天蚕珏。
这是……请仙召神之法!
邵宁转头,看池中的尸体,这时候才发现这阴阳混沌池根本就是谢陵所设的祭坛,那他们就是祭台上所供仙神的牲畜!
谢陵竟然想用靠那尚未能成真的传说来夺取一线生机。
邵宁只觉得齿冷,他几乎要对着所有人脱口而出那句“快走”。
可蔺相思还在谢陵的手上,不知怎么的,邵宁没能立马把话说出口。
就在这瞬间,谢陵抬头看了看浩然无云的烈日。
时辰到了。
谢陵敛眸,温雅一笑。
手上的剑一拉,蔺相思脖颈间红艳飞溅,身体垂软,如同村间被轻易宰杀的鸡。
邵宁红了眼,抓剑呼啸而来。
“相思!!!”
温热的血溅在了香囊之上,香囊瞬间被大量的血液浸润,抽丝剥茧般,消失在地面,仅留下其中的草药枯枝、绣花针与玉珏,血泊中,幽幽的光芒微盈,逐渐愈来愈刺眼。
金戈相溅之声顿起,邵宁的剑穿透了谢陵的断剑,插入了谢陵的腹部。
邵宁没有去顾已经丧失了反抗之力、倒在高台上的谢陵。
他抱起蔺相思,用手疯狂地堵住蔺相思都快断掉的脖子。
“相思!相思!!”
“相思——!!!”
“邵师兄!当心!”
邵宁茫然抬眼,看见正扑来的同门师兄弟。
他们焦急、慌张。
他们看到了谢陵提起断剑,随即就要果断捅穿邵宁的脑袋。
“砰!”
谢陵连着那半柄残剑一齐被击飞,长剑洞穿他的胸膛,直直把他钉在了地面。
血肉碎骨在他的胸膛中四溅,伤他的气息是那样熟悉。
谢陵看着赶来的师父,那是给他名字教他做人的师父。师父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心急如焚地转向邵宁。
和那天一样,他们全不顾谢献的死活,满心满眼只有邵宁。
谢献不肯合上双眼。
他明白自己伤及肺腑,没有半炷香时间,就会在痛苦中死去。
……凭什么。
谢献咬牙抬起手,摸到了血泊中的玉珏。
此刻金色的光芒正以那香囊消失的地方为中心,迅速向外蔓延,整个阴阳池已经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他死死握着,死死盯着,哪怕锐利的银针扎穿了他的手背,哪怕药材的枯枝刮去了他的皮肤。
传说终究是假的吗?为什么阴阳迟光芒大盛却始终没有仙神回应……
谢陵的气息渐渐淡了。
他真的会死吗?
是血不够吗?
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这算什么!这凭什么!
他不信命!
忽然之间,对生的渴求惊人地爆发开来,令本来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的他,将掌中之物死死摁入胸间血肉。
不是说仙神悲悯世人吗?若真有神灵留他一命,他愿献上自己的一切!
意识逐渐模糊,他好似看见了白玉栅栏断裂,看见了无数温养于灵泉中的魂鱼和血水冲向天空,天昏地暗,乌云狂狷,雷霆躁动,耳边是无数人的颤抖地发出哭嚎和尖叫。
在天崩地裂之时,摇摇欲坠的苍穹之中忽现了一抹暮色,如同硬生生撕开了天幕的皮肉,露出血肉模糊的缺口。
此间,一人衣裾翩飞,踏着黄泉般的暮色从天上踏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