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木鸟》李寒桐

70、小鸡仔

　　8月28日
　　阴，我听不懂他们说话，大家不喜欢我，不喜欢这里，好想妈妈，好像回家（一点洇湿又干涸的褶皱）。
　　——俞舒日记

　　空无一人的桌上放着本还未合起的日记，被人垂眸扫到，顿了顿，视线很快移走。

　　*
　　8月29日
　　阴转晴，他没有说。
　　会长大的吧，会吧？
　　——俞舒日记

　　在夏日还未完全离开的时候，新学期如约而至，开学一大早就下起了雨。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后游移而出，黑色的蝉虫探出晶透的翅膀，抖擞两下，甩掉沾湿的水珠。

　　这所私校大部分的学生都是从中学连升上来的，早已相互熟识，三五成群地在课间扯闲。

　　坐在班级中央的韩涿野被人围在一起约着下课去打球，俞舒的方向恰好能看到他侧脸。

　　他语气熟稔地笑着和朋友们扯闲，在某刻似乎是意识到有一道视线一直黏着自己，眉目未动，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向班级某处，和俞舒对上视线。

　　俞舒一顿，立刻把头低下来，有些局促地坐在最后一排，耳朵里是灌入学生们下课后的闲聊，全是听不懂的发音。

　　他敏感地捕捉到，有几个蹦出的字音像是在念自己的名字，意识到周围的人应该是在议论自己，抿了抿嘴巴，前倾身躯，脸颊枕上手臂，看向窗外。
　　他们的教室在四楼，正对着一颗梧桐，他正在观察一只趴在树干上滋滋叫着的知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知了在一阵狂风中飞走，跌跌撞撞地去了另一棵梧桐。
　　上课铃响了，大家一窝蜂的来，又一团水地散。

　　俞舒适时地抬起头，看向讲台。

　　老师抱着电脑进来上课，孜孜不倦地讲了六十分钟，愣是就听懂了十分钟的课。
　　他指尖在书角上卷了卷，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手边是一本格外厚重的英汉大字典，还是前天从涣市来香江时临时买的。

　　好不容易熬了一天的课，下午四点半打响最后一节课的铃，他坐在原地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本来也没有几本书，都放完了之后竟然又拿出来，再放回去。

　　反复重复着这个过程，一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松了口气，被压力压垮的脊背稍稍直起，背上书包，手抓到肩带两侧慢慢朝外面走。

　　“怎么咁慢呀？”
　　一道不太标准的港普，在他出门的瞬间响起。

　　本来俞舒都以为没人了，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视线碰上的瞬间又低下头，很小声说：“我在收拾书包。”

　　韩涿野暂停mp4上的电影，他看的是《沉默羔羊》那时电影正演到杀人的场面，俞舒就出来了。
　　他叫了一声后，把手机塞回口袋，动了脚步，说：“走喇。”
　　“要去哪里？”俞舒疑惑地问。

　　韩涿野走在前面，脚步没听，回答他：“你唔是韩嘉鑫的小spy嘛？要twenty four hours，时刻紧随我喇。我现在要去打球，先回去换衣服。 ”
　　俞舒只好“哦”了一声，干巴巴跟在他身后，踩着脚下方块的线走。

　　他跟着韩涿野一起上的私校是寄宿的，有三人间或四人间的选择，他们住在三人间里，除了韩涿野还有一个其他班级的学生。

　　看到他们刷了门卡进来，朝韩涿野笑着用白话打了招呼，对他身后垂着脑袋进来的俞舒视而不见，还有些傲慢地皱了皱眉。

　　韩涿野正对着他，自然是把全部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噙着笑，没有多说什么，走到书桌前把书包放好，脱了衣服就要开始换。

　　俞舒跟着站在他身后，手足无措地目观他脱了衣服又把运动衫套上了。
　　他转过头一顿，说：“还唔换衫？”

　　“我也要换吗？”俞舒被问得一愣，呆头鹅一样问他。
　　韩涿野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笑，旁边的男生也跟着笑，自以为默契地朝他投来一个眼神，他接受到眼神的瞬间，嘴角立刻平下去，什么话也没说。

　　俞舒只好点头，去自己的衣柜里拿出短袖短裤，背对着两人手捏着布料紧了紧。
　　他在涣市上学的时候一直是走读，没有住过宿舍，昨晚搬来的时候没换衣服也没洗澡就直接睡了，现在即使穿着内裤，背对着两个正常的同龄人还是有些怕。

　　他咬了咬唇，说：“我去卫生间换。”
　　奇葩倒是挺奇葩的，谁没看过谁似的，让其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另一个男生是觉得他鸡毛，过于避嫌，还小家子气，再也忍不住摸出手机和朋友吐槽起来。
　　韩涿野站的床靠近他坐着的位置，在他身后一垂眸，恰好把短信里的对话收入眼底。

　　男生偷偷笑了下，手机里回来朋友的话，让他装作尿急去开厕所的门。
　　他手里刚打了个“ok”，身后脚步声就移走了。

　　韩涿野一把推开厕所门，跟里面说：“尿急喇。”
　　俞舒换好了衣服正在上厕所，被他陡然推门进来吓了一跳，……………………………………

　　韩涿野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在他擦的时候，俞舒短促地叫了一声，飞速捂住下身，脸色登时煞白，心跳如雷，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
　　他绝对看到了！

　　“搞咩啊？”门还没关上，外面的男生被吓了一跳，翘了凳子向后倒，想去看门缝里。

　　“冇事，”韩涿野朝外面说了一声，反手把门带上。

　　俞舒立刻把裤子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朝这边走来。
　　韩涿野倒是没说什么，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去，站在马桶前径直拉了下裤子，………………………………
　　从镜子里还能看到俞舒苍白的脸，欲语还休地看看他，又看看地，又看看他，又把脑袋垂下去。

　　“还系未发育的小baby喇，”他关上水龙头的瞬间冒出来句话。

　　男性“可悲”的自尊心在此刻被冒犯。
　　俞舒立刻想到，怪不得他刚刚在自己面前握着甩了甩，原来是在比大小，脸一鼓，生气地瞪他：“本来就在青春期，还会发育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还会发育的。”

　　韩涿野笑起来，俞舒肩头一沉，被他搭着肩膀走出去。
　　外面的男生听到厕所里的笑声，好奇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看到两个人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出来，一噎。

　　韩涿野老豆给他找了个24小说“跟班”的事情在开学第一天就人尽皆知，大家作为同一阶层的豪门子弟，关系也不差，对他深感同情，就连带着讨厌起那个刚从内陆过来，白话不懂，英文也一般的“跟班”。

　　本来还以为韩涿野也不喜欢，谁知道现在关系又好似不是那样，态度稍稍好了，见他们要出门，男生先跟韩涿野对视一眼，say了白白，俞舒本来也没想他会跟自己说话，谁知道临出门身后就听到很小声地一句：“bye.”

　　俞舒身影一顿，回身朝屋里乖乖摆摆手：“拜拜。”
　　男生倒是一顿，嗫嚅了两下唇瓣，没说话，回过视线，带上耳机。

　　“会打篮球吗？”韩涿野问他。
　　俞舒本来是想摇头摆脱麻烦，但是他问得认真，又有些不好意思，也很感谢他没有戳穿自己的秘密，点点头：“会。”

　　韩涿野对着他视线，喉结一滚，说：“小鸡仔喇。”
　　“不是！”俞舒被他逗得生气，着重强调：“以后会长大的！”
　　韩涿野笑出声，带着他一路去了球场。

　　球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俞舒脚步一顿，发现里面有的人是下课议论过自己的，下意识抗拒，想先坐在旁边等他们打完再过去。

　　韩涿野一把拎住他衣领，一边拖着他过去，一边说了声：“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