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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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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我叫小海子。今天是我手拉手小锕儿去书堂念书的第一日。小锕儿的手短短的,圆圆的,软软的,捏起来跟她肉肉的脸一样好玩。
我娘说小锕儿眼大嘴小,是个美人胚子,所以我要趁现在拉紧她的手一刻不松开,这样等她长到和我姐姐一样高时我就可以娶她过门。那个时候娘说这话时我抬眼望一旁高我至少两个人的姐姐:
“要是我长不过姐姐怎么办?”
姐姐一个暴栗打在我头上:
“没出息。”
我姐姐有个很喜庆的名字,叫满福。她跟我们村最多女孩子喜欢的飞哥两人也是从小手把手一起长大。结果等姐姐长到跟飞哥的表姐一样高时姐姐躲起来不想嫁了。
“为什么?”我记得逃婚的那天姐姐红红的红盖头映红了她的脸。
姐姐一把扯掉头上的珠花捏我小脸一把:
“因为我不爱他。”
话说完她从窗台上跳下,我叫一声跑过去看到她稳稳落到下面一个人怀里,她和那个人紧紧拥抱。
那个时候我在想:爱……那是什么?
今天太阳很暖和,我拉着小锕儿的手手把手去学堂。
突然小锕儿瞪我一眼:
“你捏我干嘛?”
本来我要狠狠地说“以后不准逃婚”,结果我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立在去学堂必须经过的一个小院子里好象在看院里的桃花,那个人的眼不大不小,可我总觉得里面像有水在荡啊荡,那个人的嘴不大不小,可我就觉得比描了红的姐姐还好看,当心里好象有水草在一拨一拨捞时我好想跑回家去问娘:娘,男的可不可以叫美人?
第二日
我叫小光。今天是我给那位李姓公子送饭菜的第二日。我穿过那条弯曲的小路,小路两旁时不时飞几条柳树新抽的絮。走到已经能看得到那个低瓦矮墙的小院子时我手心里开始使劲冒汗,我想起昨日他去鸿悦酒楼指着我说让送十日饭时他嘴角轻扬的笑,听说隔几日要选花魁了,当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我好想去看!
门是敞开着的,我呼吸停顿一秒,我看到那位李姓公子刚好从桃花堆里转过身来对我笑:
“来了?”
我点头如捣蒜。
“倒比定的时候早半个时辰呢。”他顿一顿又道,“也罢,进来吧。”
我在他身后猛拍胸口,还好他不知道我今早是打碎第几个碗盘后一把被老板指唤出来。
我将饭菜仔细摆放在桌上后立在那里,他见我没动愣了一下:
“定金昨日已付,小二哥你可以回去了。”
我……我要的不是银子。
那我要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带着奇怪的心情往门外挪。
这时那位公子开始轻轻往里屋走:
“世民,吃饭了。”
他的声音突然那么柔,似极了我儿时吃的苕糖,一圈一圈,尽往我心里绕。
第三日
我叫小锕儿。今天是我们跑去李哥哥家院子看桃花的第三日。
学堂一放课小海子就扯着我使劲使劲跑,我就很不高兴了,桃花是很好看,可是也不会你去晚了就不见啊!小海子扯得我手好痛好痛,我挣扎几次没挣开,我越来越不高兴。
“啊,到了!”我刚听到小海子说一句话就被他甩开手,手终于没那么痛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高兴。
“李哥哥,我们来啦!”
小海子兴冲冲跑进去,我白他后背一眼往里走。
“怎么啦小锕儿?”已走到我面前的李哥哥蹲下来刮我鼻子一下,“嘴上都可以挂一个油瓶啦。”
我嘴撅更高正要说什么突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李哥哥听到脚步声了抬头起身一把扶住那人:
“身体还没大好,怎么就出来了?”
那人倒也不客气左手搭李哥哥肩头整个人靠他身上,接着咧嘴一笑:
“再不活动活动就要变冬菇啦。”
我看到李哥哥看向那个人时有满福姐姐看小海子时的那种光,可里面还多了些什么,我没有看清。
第四日
我叫顾施,是回春堂的新掌柜。今天距那个人上次来抓药已过了四天。
来梧桐村前我久居京城,好眉好眼的男女见了不少,可还从没见过一个眉目好成那样的人。
那样的俊俏,多一分则嫌女气,少半许又觉可惜。所以不多不少的他第一次走进这个药铺子时很有鸡飞狗跳的效果。
尽管今天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仍不免摇着头推旁边正整理药材就突然呆住的小恋一把,我对着她往里屋指指:
“小恋,你先进去。”
小恋用极不服气的眼神望我一眼极不情愿挪进去。
那人这时看着我笑笑,然后递过来一张单子。
我看那单子一眼没说话,转身拿了纸去抓药。
药材全部抓好后我往他面前一推,往常的恶质说来就来,我扬眉展笑问她:
“内人身体安好?”
感到那个人明显震了下,再抬头时却又恢复明净暖和的笑:
“很好。劳大夫费心。”
不再多留他放下银子就走,我看他略显单薄的削瘦背影,从前后两次药单上看,中毒的人应已明显好转,可他知不知道那两张药单上都有一味药,会令病人好转的趋势减缓?
管他那么多!我苦笑着往后一倒瘫大大太师椅上,右手伸出轻轻覆盖自己眼帘。
第五日
我是满福。五日,我已离开赵府整整五日。
早该明白阿天是个孝子决计不会跟我浪迹天涯的,不是吗?这样的结果我原早已料到,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如此之痛?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每个清晨是飞哥哥牵了我的手往私塾,可谁又知道从哪日起的每个傍晚是阿天领着我走过一片又一片青葱的草地?
“狐狸精”、“有夫之妇”、“不要脸”,我撕碎嫁袍的纵身一跳只换来赵府上下此起彼伏的一片叫骂。原以为为了爱什么能忍,都可以忍,可直到上一刻我才明白,没有尊严的爱根本就没有未来。
所以,我“逃”了。我逃的那天阿天不在,我奔到南门,赵母微笑着出来命下人推开大门。我收起畏畏缩缩,终于如往常一般,仰首挺胸,走出大门。
以前我曾无数次听阿天说书一样地念京师有多繁华,那天我出了赵府,我看到梧桐村外左右延展开的青石路自己便想独身一人去看看传说中的锦绣。结果我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领着一个小男孩从我面前走过,小男孩吃手上的糖葫芦弄花了脸,女孩于是蹲下身去拿衣袖轻擦他的脸。一顿后我转身,我想,我想小海了。
我来到小海每日去课堂必经过的小路守望,远远听到欢笑声了我一急闪身躲进身后那大门敞开的院子里。
小海跟小锕儿说笑着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我可以看到小海圆圆脸蛋上大大的两个红晕。走到院子门口时他突然转头望这边一眼,心头猛地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又转回头继续说笑着拉小锕儿离去。
没有……被发现吗?
我长长吐一口气,苦笑着转身,一个俊美的男子站在那里望着我,脸上带着了然的笑。
第六日
我姓赵,单名一个天字。我回来后才知道,满儿已经离开赵府六日。
整整一天我花在疯狂地寻找满儿里,乱了心绪的我甚至跑到北村头去质问我们这三人中原本是受害者的江飞。结果江飞狠狠送我一拳骂我可曾关心过满儿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打得好!相守的一年岁月里我明明看懂满儿眼里所表心里所想,可我却自私懦弱到一味地去忽视!如今好了,满儿走了,走得远远离得远远了,我的怯懦还要将我和我所爱的人折磨到何时?
我跌跌撞撞从江家出来,再一路上山跌跌撞撞去小海念书的学堂。满儿疼极了小海,不知道她这次离开,可曾有去见过小海?
经过那坐常年锁了门的小院时远远发现小院门竟然大开着,无心他顾的我只瞟一眼便整个人呆住。是满儿?!她在对着谁柔极了笑?突如其来的愤怒感让一向平和的我冲进去就对准那男人打出一拳。
“不要!”满儿的惊呼声里拳头直抵上硬梆梆的什么物事痛到我连退几步几乎流出眼泪。
满儿此时已向哦扑过来一把扶住我:
“天哥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挡在先前那男人身前。
后者慌张开口:
“世民你怎么样?”
挨了我一拳的那男人咧嘴一笑:
“又不是纸糊的,大哥我没事。”
我一遍一遍对那二人连说抱歉,看他们确实没将我先前的无礼放在心上时我转身一把握住满儿的手,满儿挣扎着要甩开,我深深地回望她说什么都不放。
终于停下来的手安安静静握在我手心里。
“麻烦了。”
我拉着满儿对那二人同时一鞠。
“两个人相爱又能相守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作为兄长的那人望身旁的弟弟一眼轻轻地笑,“好好珍惜彼此吧。”
如果我没有看错,在转身的一瞬那弟弟的手滑到哥哥手腕处,再一伸,十指紧扣。
第七日
我应该叫陶竹。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我自小被亲身父母丢到月老庙庙门外,最后是被容师傅抱回去抚养长大。容师傅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媒婆,做的是牵红线搭喜桥的生意,所以我长大承认后被她介绍到这个月老庙里,当了一个解姻缘签的半吊子道士。那一日我记得很清楚,离七夕的到来整好还差七日。
那两个人一进庙门来我便注意到他们,因为那样的人品相貌就算只一个也足够赚人眼球,又何况是在梧桐村这么个小地方的小小月老庙里同时出现两个?
我看到他们一路看着几个小摊当前摆放的小事物,其中一个人拿起看了,觉得好就扭头对寸步不离的另一人笑,觉得不好就放下,另一人咧着嘴扯了他衣袖继续往下一铺。
最后他们来到姻缘架前,其中一个人指着架上挂着的空牌说着什么,另一个明显神色一赧摇摇头。先前那人却不顾,他乐呵呵摘下一个牌子拿起一旁的笔翻过背面写自己的名,末了将牌和笔往另一个人面前一递。我愣半晌,这两个小子可知道姻缘牌姻缘牌,那是只给两情相悦的男女向上苍表心迹的?
我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另一人不情愿接过笔,然后神色更赧地写上自己的名。该是说可笑,还是可敬?
呆呆的我最后注意到的是先前那那男子拿回小牌将它挂回原位后转身,另一个就伸手轻轻摘了它迅速放进自己衣袋。
第八日
我叫苏锦袖。八日前我是夺花魁的最大热门八日后的今天我果真当选。
“小姐,你不高兴?”焚香完毕的婷儿在一旁小心地问。
我拊掌压琴弦上,弦停音止。
当选花魁后我见的第一位客人,哦不,其实是两位。
尽管自认阅人无数,可当我初见他们俩人时眉目间仍难掩惊讶。
尽快收回心绪我笑着问他们想如何排遣漫漫长夜,那谈笑间俊郎潇洒的人望旁边沉静着的人一眼扬眉对我道:
“姑娘自己随便就好,不用理我二人。”
他这全然不上心的神情惹得我心头一愤,我敛起神色冷冷地:
“不想二位公子花大价钱上来却换我一个‘随便’。如果真觉得此间辱没了二位公子人品身份那又何必堪堪上来折辱于我?”
那眉目精致异常的公子听了瞪座旁公子一眼连起身向我抱拳:
“锦袖姑娘误会了,我二弟他说话随着性子却没想唐突了姑娘。今日游江时幸听姑娘一曲《江城子》艳惊八方,而在下又素是爱好丝竹之人,因为便拖了他过来求见一面想诚心聍听受教,要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多见谅。”
朗朗声色里他淡定自若进退有度,我微撇了脸不敢直视他的眼。
“公子说笑了,原是奴家多心。既公子想听《江城子》,奴家此刻便奏与二位听。”
就座,拨弦,掩好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我隔着轻纱悄悄望向二人,只见他们于这琴声里凝望彼此,那眸里的光尽比船舫外高挂的月更朦更亮。
第九日
我叫阿月,爹爹已经病了九日,我也已独自出来捕鱼了九日。村口那个鱼贩子很凶,他欺负我手生老说我捕的鱼又小又死于是使劲压价,我争不过他,不卖他又不行,所以爹爹,你的病赶快好吧。
今天我早早就划了渔船出门,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吧,我今天很快就捕到了足量的鱼。喜孜孜调转头想往村口赶,这时我有见到一个人从暮色里走出来径直走到江边,然后安安静静坐下。
感到胸哭像被什么猛撞了一下我放下竹竿停下船,这一停就是整整一天。可是这人长得真好看,说不出的好看。我走到船尾坐下将脚丫子浸进水里一阵扑腾,我以为听到水声那个人会转过头来,可他一上午都只是呆呆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于是我也停下来只拿了眼望他,不说话也不动。
不知道到底这样过了多久,终于那个人眉目间跳动一下,他起了身缓缓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抚摸良久,最后整个人一转身右手往后一扬,那东西就这样被远远抛进湖水里。
我呆呆望着他直到不见人影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钻出水面狠狠摸一把脸上的水我将费劲气力捞上来的东西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咦,这不是月老庙里的姻缘牌?再凑近一看,笔记早已糊掉的小牌子背面依稀可以辨得一个字,那是教书先生上第一堂课便必须要教的字,国姓“李”。
第十日
我叫魏征,字玄成。什么,你不认识我?不认得我没关系,你可认得当今太子李建成,当今秦王李世民?十日前秦王在太子府做客时误中剧毒,太子独自领了秦王入梧桐村找高人解毒。今日刚好是约定得出结果的第十日,不知道两位殿下现在安好?
临近入村时我遇到了同是本分所在前来接秦王归府的师弟文静。我开口刚想说什么文静就对着我冷哼一声凌厉地:
“惟求太子殿下能令秦王安然无事,否则秦王府上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打马飞扬的漫天尘土里我苦笑,看来秦王府上下是无一不以为此事是太子对秦王痛下毒手了。想一想我再苦笑,连我这个太子府的座上宾都不能确定这次是“事故”还是“事件”,何况别人?
于是马鞭一扬对身后众多人马道:
“众将听令,恭迎太子回朝!”
少有外地人来的梧桐村今日里便似炸开了锅,村里的大人小孩们全都一股脑儿涌到半山腰的那个小院子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多时小院子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位衣着华丽的美妙公子。这时只听到人群里有小孩叫“李大哥李二……”话没叫完就被身后的大人猛捂住嘴。
华衣的二人走到并排而侍的那两辆马车前,左首那个人微顿,右边那个于是扭头去看,先前那人却只是抬头望灰茫茫的天空一眼紧接着抬步跨上马车。另一人叹口气收回眼,跟着一声不吭跨上另一辆。
马嘶叫声中两辆马车在两对人马的护卫下浩浩荡荡起程,终于在出梧桐村时一左一右,往两条完全相反的大路驶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