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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左梅郎 ...

  •   “小殊,活下去!为了赤焰军,活下去!”
      火光、血光交映,夜空忽明忽暗,露出死神般的狰笑。漫天的喊杀声中,父帅拉着他的手,嘱托却无比清晰!
      手猛地一松,他随即坠落。可怕的坠落。他张手想抓着点什么,可是,依然是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坠落,一任无止境地坠落……
      他吓得一坐而起,冷汗浸透全身。刀光剑影犹在眼前,呻吟悲嚎还在耳边,烧焦的恶臭萦绕不散——可是触眼却是云蒸雾绕,清风迎面。他死死摩挲着手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时隔十余年,除了手环上的“赤焰”二字没变,还有什么没有变呢?

      琅琊阁,天下第一阁。敢称天下第一,不是因为规模颇大,也不是武功奇高,而是因为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世人想知悉某事,即可到琅琊山下敲钟,阁中书员会引领你把问题写于纸上,放进指定的格子里。三日之后,重赴琅琊,若愿意支付阁中开出的价格,就可以领取到答案了。数十年来,琅琊阁给出的答案无一人失望,因此名望日高,一时无二。
      琅琊阁不仅为天下耳目,更擅长衡量天下大事,盘点世间英雄。无论什么人,都以能入其每年更新的各大排名榜单为荣。一朝入榜,天下闻名。为此,多少王公贵族,名门闺秀,还是遗世高手都恨不得削尖脑袋挤进榜中,但琅琊阁有琅琊阁的规矩,不涉朝政,不依附权势,断然不会被贿赂或者胁迫,恪守为天下公之大道。
      正所谓:一卷琅琊榜,囊尽天下英豪。
      琅琊阁如此不俗,琅琊山自然也是世外仙境。山高水清,云雾缭绕,幽谷流涧,山林翠盖。此中,一名褐衣童子手捧铁匣施施而行,沿着石桥山路将铁匣传送到了环滁厅。厅里十数名书员都在几前伏案工作,一片肃穆。童子恭恭敬敬地把铁匣奉给领头书员蔺子期,子期凝神看过了,立刻敛身离坐。穿过重重厅阁,方才送到了少阁主蔺晨面前,俯首拱手道:“少阁主,属下刚刚接到北燕传过来的几条消息。”
      “有什么是现在就需要我知道的吗?”少阁主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道。
      “北燕新进册立六皇子为太子。”
      “哦,”少阁主缓缓抬头,挑眉徐徐道:“没想到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需不需要传信到金陵呢?”
      “不必了,大梁出使北燕的时辰已经在路上了,金陵城的皇子们马上就会知道。庆国公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少阁主徐徐道。
      “已经通知梅宗主了。”
      “他此刻应该快到曲临江了。”越说越慢,逐渐将目光投向窗外——云蒸雾绕,白鸽盘旋,还有寂寥悠远的山谷。

      此时的曲临江,寒气飘渺。江上两艘船,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大船正在追击小船,船甲上站着脑门浑圆的中年男子,一个劲催促:“快,快,他们快进江左盟地界了。”
      旁边一位锦衣金冠的高个男子翘翘他的八字胡,斜眼说:“江左盟又怎么样?这可是太——”
      一阵笛声悠然传来,恍若仙乐,令万千江面烟波神醉。说话的男子不自觉止住呼吸,凝神谛听,可是一旁负剑的中年男子却神情恐惧,似乎见到阎罗一般。
      笛声中,一叶小舟飘然而至。舟上一人玉身长立,衣袂飘飘,手持长笛,有如蓬莱仙客。锦衣金冠的男子也算是见过世面,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中年男子和他的反应完全相反,全身收紧躬身作礼:“一时鲁莽,误入江左盟地界,还望梅宗主见谅。”
      舟上之人负手于背,迎着大船前进十余米。舟上仅他一人,也不知他是怎么驱动的。等到停稳,梅宗主才轻声道:“双刹帮一向与江左盟毗邻,今日季帮主驾到,长苏怎可不来迎候?”
      话音未落,空中掠过一道人影,飞鹤般轻盈落在船尾。众人看清,原来是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少年冷着脸,将一袭鹤襞裘衣披在梅长苏肩上。
      梅长苏低头整理衣衫,依然一派云淡风轻道:“既然到了苏某地界,那都是朋友。幸好双方没有打起来,若是私人恩怨,江左盟愿意从中调停,话说分明便是;可若是杀人的生意,季帮主可要三思了。”
      季赢颇为难地看了一眼锦衣金冠男子,男子不知为何,暗暗被梅长苏其实所摄,但想到自己的主子,顿时趾高气扬:“那是庆国公府上的奴才,我们抓自己府上的奴才,你也要管吗?”
      梅长苏微微抬起眼睑,眼神如冰。他身边的少年倏地腾空而起,抓住锦衣金冠男子,掷入江水之中。他的动作奇快,季赢来不及看清,少年已经回到船尾,依然冷着脸,仿佛从来就没有挪动过。
      “季帮主交朋友可要小心了,这么久了,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愚蠢的话。”梅长苏没有管在水中拼命呼救的男子,依旧不徐不疾地说道。
      “此人并非江湖中人,不懂规矩,信口开河,希望梅宗主网开一面。”季赢心急如焚,想到这人背后的主子,怎敢不救,但是梅长苏不开口,他又岂敢出手营救。
      江左盟乃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大梁,大渝、北燕、南楚等国。光是三年时间,就接连吞并几十个大小帮派,实力威望,一年强似一年,无人敢望其项背。其宗主梅长苏不会一丝一毫的武功,身边却有诸多高手云集,心甘情愿听从调遣。梅长苏更是这几年的风云人物,稳居公子榜首,此人不仅眉目如画,清雅无双,更兼才学惊艳,鬼神筹谋。江湖人有诗赞曰: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梅长苏虽文弱清雅,治下却甚严。其余帮派一入辖区,也必得遵循江左盟规矩,这点季赢当然知道,但是不救落水之人,怕是不好交差,满腹苦水说不出,只能一再稽首,寄希望于梅长苏能生怜悯之心。
      梅长苏却依旧淡然道:“眼下江水如此寒冷,双刹帮的兄弟在开春以前就不要下水了吧。”
      季赢心里大叫“苦也”,眼见水中人扑腾的动静越来越小,却也无奈转身,对手下厉声道:“回去!”

      梅长苏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静静看着大船走远。身旁的少年不满道:“回去。”梅长苏含笑看他一笑:“好,回去,回去。”
      梅长苏居住的地方与琅琊阁相邻,却又相对独立。屋中炭火生得格外旺,温度比起外面不知高出多少来。他还没进屋,就听到蔺晨的声音:“你莫不真要和那两个公子哥儿一起去金陵?”
      “有何不可?他两人身份尊贵,又不涉朝政,最合适不过了。”梅长苏温柔一笑,温润如玉。
      蔺晨最烦他这温吞性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你去!你去!”
      梅长苏越发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你能保我多少时间?”
      蔺晨欺身看向他:“那要看你需要多少时间?”
      “两年。”
      “可以呀,你带十个大夫去!”蔺晨别过了头。
      “有你一个足矣。”梅长苏笑意吟吟。
      蔺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墨玉小瓶,没好气地杵在桌子上:“紧急的时候服用一粒。记住,药快吃完的时候,早点招呼我到京城去!”

      金陵,大梁帝都。
      物宝天华,王气蒸蔚,这里连城门也与他处不同,格外的巍峨坚实。在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辆青篷双辕的马车不起眼地夹在其中,摇摇缓行,在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停顿了下来。
      车帘掀起,一个月白衣衫,容颜清朗的年轻人跳下车,前行几步,仰起头凝望着城门上方的“金陵”二字。
      走在马车前方的两名骑士察觉到后面有异样,回过头看了一下,一齐拨转马头奔了过来。这两人都是贵族公子的打扮,年龄也大致相仿,跑在前面的一个远远就在问: “苏兄,你怎么了”
      梅长苏没有回答,他依然保持着仰望城门的姿势,表情摄然不动,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苏兄是不是累了”这时另外一人也奔至近前,关切地道,“就快到了,今天可以好好歇歇。”
      “景睿,谢弼,”梅长苏毫无颜色的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我想在这里再站一会儿……这么多年没来,想不到金陵城几乎丝毫未变,进了城门后,多半也依然是冠盖满京华的盛况吧……”
      萧景睿微微有些怔忡,问道:“怎么苏兄以前……来过金陵”
      “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于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贬离京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梅长苏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满目浮华,“想到先师,不免要感慨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有重来之日。\"
      提起前代鸿儒黎老先生,萧景睿与谢弼都不由神色肃然。
      黎崇这位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虽然受召入朝教习诸皇子,但亦不忘设教坛于宫墙之外。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贵寒素,兼而有之,并无差别,一时名重无两。然而当年不知为了何故触怒天颜,以太傅之身被贬为白衣,愤愤离京,郁郁而亡,诚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在与梅长苏一路同行到金陵的相处过程中,萧景睿和谢弼都觉得这位苏兄学识深不可测,一定大有渊源,却没想到他原来竟是受教于这位老先生。
      “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苏兄你为他伤感,有损身体,\"萧景睿低声劝道,“你身子不好,我们本来是请你到金陵散心养病的,你若是这般郁郁不欢,倒让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觉得过意不去。”
      梅长苏默然半晌,方缓缓睁开双眸,道:“你们放心,既然来到王都城下,总要哀念一下亡师当年忠心受挫,黯然离京的凄楚之情,岂有一直沉溺忧伤之理?我没有事的,咱们进城吧。”
      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有些清寂,三人很快就赶到了一座赫赫府第前,“宁国侯府”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哎呀,快进去通报,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这时正好是下人们忙着四处掌灯的时候,一个眼尖的男仆扭头瞅见他们,立即高声叫了起来,同时迎上来请安。
      三人纷纷下车下马,客前主后进了侯府大门,人目便是一道影壁,壁上“护国柱石”四字竟是御笔。
      “芹伯,父亲、母亲呢”萧景睿问着一个匆匆迎出来的老仆。
      “侯爷在书房,不过夫人今日礼佛,要留宿公主府。\"
      “那我爹、我娘呢?大哥和绮妹他们呢”
      “卓庄主和卓夫人已经回汾佐去了,卓姑爷和大小姐同行。”
      在一旁听着他们的问答,梅长苏忍不住雅然失笑道:“真是混乱啊,又是父亲、母亲, 又是爹、娘的,再加上你跟哪个兄弟都不同姓,不知道的人一听就晕了。”
      “不知道的人当然会晕了,不过景睿的身世也算是一段传奇了,不知道的人很少吧。”
      “谢弼,你总是没大没小的,叫我大哥。”萧景睿故意板了板脸,三个人随后一齐笑了起来。
      不过玩笑归玩笑,其实谢弼说的没错,萧景睿的身世由于太离奇,又牵涉到贵胄世家的宁国侯府与江湖名重的天泉山庄,在朝野间的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十四年前,宁国侯谢玉离开他怀孕的妻子一当朝皇妹莅阳长公主——出征西夏,同年,江湖世家天泉山庄的庄主卓鼎风也将身怀六甲的爱妻送到金陵委托朋友照顾,自己前往苗疆约战魔教高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次被民间俗称为“锁喉”的疫情突然暴发,为躲避瘟疫,城内的达官贵人们纷纷离开,到附近的清静山庙避灾,而谢、卓两家夫人巧之又巧地住到了同一座庙里的东西两院。
      由于山中寂寞,两位夫人有了交往,彼此都觉得性情相投,常在一处起坐。这天, 两人正聚在一起聊天弈棋,突然同时阵痛起来。其时外面正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随行的仆从们惶惶然地忙乱到深夜,终于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两个男孩几乎是先后脚一起落草。
      在一片喜笑颜开中,产婆们捧着这金尊玉贵的两个小公子到外间准备好的一个大木桶里给婴儿浴身。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古庙院中一株空心柏被雷电击中,一段粗枝轰然断裂,砸在产房屋顶上,瞬间瓦碎梁歪,窗根也被震落,狂风猛卷而入,屋内烛火俱灭,一片尖叫声。侍卫和婢女们慌慌张张抢出两位夫人,被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的产婆们也手忙脚乱地摸黑从木桶里捞出婴孩,逃了出去。
      好在有惊无险,无人受伤,重新择房安顿好了产妇之后,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突然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摸黑被抱出的两个男婴,赤裸裸身无丝缕,一样皱皱巴巴,一样张着嘴大哭,重量相仿,眉目相似,哪个是谢夫人生的,哪个又是卓夫人生的?
      到了第二天,问题更加沉重,因为其中的一个男婴死了。\\
      谢夫人既是当朝长公主,这件事就不可避免地惊动到了当今天子。皇帝下旨命两家带着婴孩入宫,派御医滴血认亲,谁知婴儿的血居然跟谁的都相融,根本没有区别,再一看两对父母的模样,皇帝知道事情难办了。
      谢玉与卓鼎风都是长身玉立,五官明晰;两位夫人都是柳眉杏眼,秀丽文雅。虽说不算很像,但细察其五官,轮廓特征竟然差不多。
      即使等孩子长大,只怕也难单凭长相,就判定他到底是谁家之子。
      皇帝抱着婴儿看了半天,虽无决断,但因心中十分喜爱,便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既然无法确认这孩子究竟是何人之子,那他姓谢姓卓都不合适,朕就赐国姓于他,按皇子辈取名,叫景……景睿好了,他生在睿山之上嘛。一年住在谢家,下一年就住在卓家,算是两姓之子,如何”
      皇帝做了主,何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也只能同意。
      就这样,萧景睿便有了双重身份,即是宁国侯谢家的大公子,也是天泉山庄卓氏门中的二少爷。而素无往来的谢、卓两家也由此变得有如亲族一般,关系紧密。两年前,卓家长子卓青遥娶了谢府大小姐谢绮为妻,两家更是亲上加亲,和睦得有如一家一般。
      “好了大哥,既然父亲在书房,我们直接过去请安吧,”谢弼说着又回头看了看梅长苏,“苏兄一起去吗”
      梅长苏一笑道:“入府打扰,自当拜见主人。”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笑容晏晏地陪同着客人进了二门,沿途的下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的是个要紧的贵客,只是看来者一身白衫,容颜清素的样子,又猜不出是何来头。
      按贵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位阶更高的人,一般不开中门不入正厅,所以两兄弟直接就引着客人到了东厅。虽然室外还有余晖,但厅内已是明烛高烧,在温黄的灯光下,有一人手执书卷,踏着光滑如镜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正缓步慢踱,若有所思。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颔下长须无风自动。
      这就是颇受当朝皇帝倚重,被称朝廷柱石的宁国侯谢玉。
      当年曾被喻为“芝兰玉树\"的美男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但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留着青年时的俊帅,体型也保持得很好,胖瘦适中,矫健有力。此时他身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除了腰间一条玉带外别无华贵的饰物,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
      萧景睿与谢弼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齐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起来吧,”谢玉抬了抬手,目光落在萧景睿身上,语调略转严厉,“你还知道回来两个多月不见你人影,连中秋团圆之日都忘了,看来平日对你实在管教得不够……”
      刚刚才教训这一句,谢玉突然发现厅上还有第四人,立即停顿了下来,“哦,有客人\"
      “是,”萧景睿躬身道,“这位苏兄是孩儿结识的朋友,在外时一向多承他照顾,此次是孩儿力邀他到金陵休养身体的。”
      梅长苏迈步上前,执的是晚辈礼,气度却甚是从容不迫:“草民苏哲,见过侯爷。”
      “苏先生客气了,来者是客,何况又是犬子的好友,不必如此谦称。”谢玉抬手微微还了半礼,见这年轻人虽是病体单薄,但容颜灵秀,气质清雅,不由多看了两眼,“苏先生好人物,既然赏光客寓敝府,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梅长苏欠身笑了笑,并未多客套,慢慢退后了一步。
      因为有外人在场,谢玉不便再对萧景睿多加训斥,所以只瞪了一眼,就放缓了语气道:“客人远来劳累,你们陪着先安排休息吧。明日不许贪睡,去公主府迎你母亲回来, 等我下朝后再过来这里,有话要吩咐你们。”
      “是。”兄弟二人一齐躬身,与梅长苏一起退了出来,直到了院门之外,才放松了全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左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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